殷澄蹲在地上翻來覆去的檢查這些屍體,一無所獲。扭頭看見沈煉正盯著一張燒的隻剩半截的紙片,湊過去一看,雙眼駭然圓睜。


    “白…白蓮教?!”


    身為錦衣衛怎麽會不知道這八個字意味著什麽,這可是朝廷的死敵,曆代皇帝心中揮之不去的夢魘。


    白蓮教淵源於佛教的淨土宗,興盛於南宋紹興年間,因教義淺顯、修行簡便而得以廣泛傳播。


    信眾遍布三教九流,乃至宮廷太監、官僚豪門都有被鼓動的。


    從宋至元再到如今天啟朝,綿延數百年,以明王出世和彌勒下生的讖言煽眾鬧事或聚斂錢財,曆朝曆代都被朝廷嚴禁打壓。


    洪武、永樂年間,川鄂贛魯等地多次發生白蓮教眾暴動,朝廷費力鎮壓,而民間卻香火不斷,屢禁不止。


    三年前,更是在山東掀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起義。信眾先後攻占鄆城、鄒縣、膝縣,掠運河僧船,襲擊曲阜。朝廷費了好一大番功夫,才將這場叛亂鎮壓。白蓮教元氣大傷,而朝廷也損失慘重。


    從太祖朝至今,朝廷對白蓮教一直深為忌憚,雙方更是結下了血海深仇。若這次真是白蓮教所為,難以想象京城會掀起一場怎樣的血雨腥風。


    殷澄倒吸一口涼氣,不由覺得頭皮一陣發麻:“天啟二年,白蓮教不是已經被連根拔起了嗎?連教主徐鴻儒一家都被斬了首,怎麽還有白蓮教的人敢作亂?”


    “從太祖朝至今,朝廷已經撲滅了多少次白蓮教作亂。可他們依舊能卷土重來,民間香火更是屢禁不止,難以根除。”


    沈煉盯著地上的屍體,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麽:“將這些屍體的衣服扒開,看看有沒有印記。”


    殷澄帶著校尉照著吩咐一具一具地仔細檢查,卻一無所獲。


    “大人,沒有。”


    “沒有?”沈煉有些不甘心,親自上前檢查了一番,結果還是同樣。


    奇怪。


    但凡這種作亂的白蓮教徒,都是死忠,每個人會在胳膊上文一朵白蓮或者一尊彌勒佛像,以作為標識。可眼下,居然連一具屍體都沒有紋身。


    沈煉兩眼放空,陷入沉思。一陣風吹過,他的鼻子突兀地在空氣中捕捉到一絲似有若無又非常熟悉的氣味。可觸感稍縱即逝,等回過神來,再怎麽嗅,也無法再捕捉到剛才的氣味。


    “你們有沒有聞到什麽味道?”


    “味道,什麽味道?”殷澄湊到跟前,用鼻子嗅了嗅地上的屍體,一股酸臭味嗆的他差點背過氣去,“他奶奶的,真臭!”


    沈煉閉著眼睛,仔細地回憶著剛才自己抓住的那一縷氣味,卻始終想不起來。


    一個校尉風風火火進了院子:“大人,卑職查了大興縣衙的戶冊,這棟宅子的主人叫李可擢,在崇文門那邊兒還有一處鋪子,卑職將地址抄錄了下來。”


    沈煉隻好暫時放棄尋找氣味,接過校尉遞過來的條子,粗略地掃了一眼。原來在崇文門附近。


    明時坊早已經被東城兵馬司肅清,街麵上一個人也沒有,家家戶戶都緊閉著門窗。


    一隊錦衣衛的馬隊在寬闊的街麵上飛馳,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就到了一家占著兩個鋪麵的米店門口。


    門前的牌匾上寫著“李記”的字號。


    沈煉翻身下馬,後麵的校尉們的動作更快。


    “開門,錦衣衛公幹!”霎那間,如暴雨般的敲門聲響了起來。


    “來了,來了,官爺們稍等。”


    裏頭響起一陣動靜,門板被一塊塊拆開。一個留著山羊胡的老頭探出身子來,年紀在五十上下,臉上的皺紋擠在一起,就像一朵幹癟的老菊花,陪著笑問道:“官爺們有何貴幹?”


    ????沈煉掀開布簾走進去,裏頭光線有些幽暗,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樟木香氣,應該是用來驅蟲的。


    他走到櫃台前,朝櫃台裏麵掃了一眼,亮出錦衣衛的腰牌:“錦衣衛辦差,你是這兒的店主?”


    “是。”


    “李可擢?”


    “正是小老兒,不知官爺有何貴幹?”


    “這鋪子裏就你一人?女眷呢?”


    “內人帶著閨女去鄉下省親了。”


    “何時走的?去了何處?”


    “前兒個上午,去的密雲。”


    “店裏夥計呢?”


    “這不是一大清早就封坊了麽,夥計們還沒來呢。”


    “店裏有幾個夥計?”


    “兩個。”


    沈煉說話的時候犀利的眼神一直逼視著老頭,若是一般人早就吃不住了。而老頭雖然緊張但並不是做賊心虛的那種,言辭誠懇,不像是在說謊。


    沈煉也不再兜圈子,直截了當說:“昨夜有位宮裏的內官死在了富春街,而賊人正好住在你的宅子裏,還跟我們錦衣衛交了手……”


    沈煉話說到一半停了下來,抬起頭盯著老頭看了一眼,想要瞧瞧他有沒有什麽反應。


    老頭的臉就像一朵瞬間破敗的殘花,眉眼之間滿是驚恐,連話都有些說不清楚:“小人…小人的宅子裏怎…怎會有賊人,這鋪子自昨夜就一直緊閉著,連個人影都沒有啊!”


    老頭臉上慌張,惶恐各種表情雜糅在一起,甚至因為過度緊張,神情都有些恍惚,不似作偽。


    “說的不是你的鋪子,說的是你在九曲巷的那處宅子。”


    “九曲巷的宅子?小人冤枉啊,那處宅子小人最近從未去過,怎麽可能會跟賊人勾結?絕無可能,絕無可能!”


    “哦。絕無可能?那為何賊人會出現在你的宅子裏?”


    老頭臉上的褶皺抽動一下,帶著哭腔道:“小人也不知啊!那宅子本就是別人抵債的,我家婆子嫌那處地勢低窪潮濕,不肯搬過去,便一直閑置著,平日裏甚少去。直到前些日子,才給租了出去。”


    沈煉聞言眼睛一亮:“何時租出去的,租給了誰?”


    “大概兩個月前,租給了一個外地商人。”


    “外地商人?叫什麽?”


    “叫什麽,小人還真不記得了,隻記得大概三十許,高鼻深目,下頜留著一把烏黑的絡腮胡,個頭非常高,得六尺有餘,身材魁梧。”


    老頭一邊說著一邊比劃,說的很生動形象。但是沈煉很快發現了話語間的漏洞:“你把自己的宅子租給別人,也不核實租客的身份,就不怕被騙,這多少有些說不過去吧?”


    “好叫大人知曉,租客是牙人引薦的,直接給了小人二百兩銀子,說是租兩年,小人那處院子,二百兩別說租了,就是買下都綽綽有餘,小人哪裏還問那麽細致!”


    “官牙還是私牙?”


    “私牙。”


    牙人便是以說合房屋買賣為生的,分為官牙和私牙。官牙通常由官府在諸行鋪戶中選取有一定資產者充任,發給正式文憑,而未經官府認可的則為私牙。


    隻是官牙要孝敬官府,收取的牙錢自然比起私牙要多不少,因此私牙越來越多,官府屢禁不止,後來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發展了。


    “牙人叫什麽?”


    “薛二郎。”


    “家住何處?”


    “這個小人就不知了。”


    殷澄將刀往櫃台上一橫,甕聲甕氣地罵道:“我看你這個小老頭一點都不老實,租客也不知,牙人也不知,你做的什麽糊塗買賣?”


    老頭被嚇的渾身一怔,哭喪著臉道:“小人確實不知,這天親地親銀子最親,銀子到手,小人哪裏還管那麽多呢。”


    殷澄沒好氣道:“哼,不說實話是吧?好!今天倒要看看是你的嘴巴硬,還是我的拳頭硬!”


    殷澄欺身上來,作勢便要揮拳,那砂鍋大的拳頭若是打在這幹巴巴的小老頭身上,不死也得半殘。


    沈煉嗬斥道:“住手!”


    殷澄也不過是嚇嚇老頭,聞言便放下拳頭,訕訕道:“大人,我和這老頭鬧著玩呢。”


    沈煉瞪了他一眼,轉身給老頭賠了禮:“我這屬下脾氣不好,還請見諒。”


    “使不得,使不得。”老頭連忙擺手,又是鞠躬又是作揖,不敢受沈煉這一禮,錦衣衛的名頭可不是虛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繡明春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海邊的狗栗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海邊的狗栗子並收藏繡明春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