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觀深處有一間陳設簡樸的精舍。漆金雕花的小銅爐裏,一炷檀香青煙嫋嫋,火紅的香頭時明時滅,不時炸出微弱的火星。煙霧裏雜糅著淡淡的茉莉花香,飄散在空氣中。


    刀疤漢子站在年輕道人身後,將手裏那隻繡著白蓮的佩囊遞了過去,道人打開一看,裏麵裝了一枚小銅魚。


    “這就是你方才說的小銅魚?”


    “爺,您翻過來看看佩囊的背麵。”


    道人先前沒在意,經刀疤漢子提醒,方才注意到這上麵刺繡的那朵四瓣白蓮。


    刀疤漢子繼續道:“方才某看到那錦衣衛扯開了屍首的衣襟,好像發現了什麽,後麵也查看了一番,原來這三具屍首的胸口都紋著一朵白蓮。”


    年輕道人雙目閃過一絲詫色:“白蓮教?”


    “是。當年某隨楊總兵在山東平叛,幾乎每個作亂的白蓮教眾都有這樣的紋身。”


    “不是已經覆滅了麽?”


    “豈會那般容易。當年楊總兵擊潰了在山東舉事的白蓮教眾,可也隻是一部分而已,白蓮教底下分支多如牛毛,教眾遍布兩京十三省,很難根除。


    “白蓮教......錦衣衛......有趣有趣,恐怕那女子的來路也不簡單。這京城裏真是越來越熱鬧,什麽牛鬼蛇神都跳出來了。”


    “要不要派人去查一查?”


    “不用,是一介女流而已,翻不起什麽風浪。”


    “那個錦衣衛呢?”


    “隨他去吧,倒是希望他能查出點什麽來。京城這灘渾水裏,想要渾水摸魚的人太多,揪出來幾個也好。”


    兩人正說著話,精舍外的遊廊裏,名叫雲逸的小道士懷裏抱著一枚紅漆封口竹筒,沿著遊廊一路小跑。胸膛一陣起伏,上氣不接下氣,唾沫還來不及咽下,便跌跌撞撞地推開了精舍的門。


    “爺,城裏頭來消息了。”


    小道士將竹筒遞過去,朝刀疤漢子看了一眼,然後躬身告退。道人先是檢查了一番,見封口嚴絲合縫,封蠟完好無損,這才去掉蓋子,取出裏麵的一卷紙來。


    “魚已入網,靜候佳音。”


    上麵的字跡很潦草,隻有短短兩行,甚至連最後一個字都缺筆沒寫完,可以看得出寫的時候應該很著急。


    “都說瑞雪兆豐年。咱們這回啊,也抓個大魚,過個好年。”道人將紙卷回竹筒,扔給刀疤漢子,“遼東那邊有消息過來麽?”


    刀疤漢子接過竹筒回道:“還沒有。”


    道人的目光怔怔地盯著牆上的輿圖,不再言語,刀疤漢子知趣地躬身退了出去。


    此時的知守觀後山,一人一馬正在蜿蜒的山路上疾馳,鐵蹄踏碎了地上的凍土,一路雪花飛濺。沈煉不顧後肩傷口處傳來的陣陣劇疼,手中的馬鞭不停地抽打坐騎,馬兒吃痛,四蹄飛奔,留下一道殘影,在雪上掠過。


    一口氣追出去四五裏,前方才隱隱約約出現一個騎馬的黑色身影。沈煉咬緊牙關猛地揮下馬鞭。


    “駕!”


    兩三百步的距離眨眼就到。前麵的身影聽見背後傳來的馬蹄聲,停馬回頭張望,羊皮氈帽下露出一張凍得有些發白的臉。到了跟前勒住韁繩才看清楚,原來是個十七八歲的小道士。


    “知守觀的人,去順天府?”


    “是。”


    “和你一道的女子呢?”


    “女子?哦......你說那個和您一起來的那位女居士啊。”


    “對,她人呢?”


    “她啊……說要去和你打聲招呼,待會兒再追上來,這走了四五裏地了,也沒看見。”


    “沒和你一道出來?”


    “沒,剛出門就折了回去。”


    折回去了?難道剛才自己打算去查看屍體的時候,這個顧婉兒已經謀劃好如何潛逃了?


    先是和那道人說要和小廝一道下山去順天府報案,再騙這小廝說回去告知自己。然後等自己沿著後山的小道追過去,再從前門潛逃,如此一來一回,自己是怎麽追也追不上了。


    打馬往前路的地上仔細查看了一番,沒有發現馬蹄留下的印記。看來確實已經從前門下了山,不過眼下即使知道她的動向,也來不及了。


    這個女人,一天之內,居然兩次將他玩弄於鼓掌之中。一股無名之火湧上心頭,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後肩冷不丁傳來一陣鑽心的疼。


    沈煉鬆開拳頭,痛感漸漸退散,身後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回頭定睛一看,那馬背上的身影......怎麽有些熟悉?


    青灰色的厚棉道袍,外麵罩了件半舊不新的黑色大氅,下麵露出一雙鹿皮半筒靴。再看那張臉,不是顧婉兒又是誰。


    一人一馬轉眼間到了跟前,顧婉兒猛地一提韁繩,馬頭昂起希聿聿長嘶一聲,在原地打了個轉。隻見她一雙柳眉倒豎,怒氣衝衝地看著沈煉:“喂,你怎麽丟下我先跑了?”


    沈煉不知道她葫蘆裏買的什麽藥,冷聲道:“你倒是會惡人先告狀”


    顧婉兒收起怒容,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她本就生的美豔動人,眸似秋水,麵若桃花,天生媚骨。一顰一笑之間,更是勾人心魄。一旁的小道士看直了眼,喉嚨一陣吞咽。


    顧婉兒雙腿一挾馬腹,趨近沈煉身旁,笑吟吟道:“玩笑話罷了,竟還當了真。堂堂錦衣衛的百戶大人,居然就這點肚量,嗬嗬嗬……”


    沈煉即使心腸如鐵,也不得不承認,這狐狸精是真的會勾魂。幹咳一聲掩飾剛才失神的尷尬,打發了小道士先行一步,獨留他與顧婉兒兩人麵麵相對。這才冷冷地說道:“為何不逃,剛才你可是有十足的機會跑掉,怎麽又自投羅網了?”


    顧婉兒笑道:“因為我想明白了。眼下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跟著你興許還能有條活路。”


    沈煉聞言一陣沉默,他接到的命令是除掉這個北齋,但北齋的身份顯然沒有那麽簡單。這個女人就像一團捉摸不透的迷霧,恐怕還藏著許多自己不知道的秘密。真的是魏忠賢要北齋死麽,還是有人借刀殺人?


    那麽,到底是殺……還是不殺?


    “喂,在想什麽呢?天都要黑了,趕快進城吧。”


    沈煉的思緒被打斷,抬頭正好迎上顧婉兒那雙水汪汪的眸子,心中生出一絲不忍。歎了口氣,罷了,先帶回北司,與陸文昭商議一番再說吧。再說吧。為了防止這女人再次逃跑,沈煉從馬鞍上取下一截繩子,在顧婉兒一臉茫然的情況下,將她拉下馬來。


    “誒,你要幹嘛?”


    沈煉將她的雙手縛住,再抱到自己的馬上,然後翻身上馬,兩人共乘一騎。


    “沈煉,你個混蛋,枉我相信你是個正人君子,沒想到竟是個卑鄙小人。”


    “再不閉嘴,就把你的襪子脫下來塞到你嘴裏。”


    “你……無恥!”


    冬天日頭短,眼下還不到酉時,天色已經有些昏沉。官道上幾無人跡可尋。離定安門約莫還有二裏路的地方,沈煉猛地一拽韁繩,顧婉兒的後腦上磕到了沈煉的下巴。正要破口大罵,視線裏突然出現了兩個錦衣校尉從官道邊的樹叢裏跳將出來,攔住了去路。


    “錦衣衛?”


    顧婉兒小聲嘟囔,但很快發現了不對勁,因為眼角的餘光看到沈煉的手已經放在了刀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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