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雨下得真突然!江南的黃梅天呀,真是毫無道理。”嶽晴宜坐在臨窗的餐桌旁,看著窗玻璃上如注的水流,邊說邊咬了一口菜肉包子。


    彼時,她還不知道,世事無常更甚於這梅子黃時雨。一場將改變她整個人生的風雨馬上就要來臨,而此時依然毫無預兆。


    “晚上不能出去放河燈了!”向瑤雪失望地趴在桌上,“我好不容易才想好心願的。”


    “明天再去吧,也不著急。”嶽晴宜的心情倒很悠閑,“反正咱們的長假才剛剛開始。”


    嶽晴宜是個剛參加完高考的學生,向瑤雪是她的同班同學。兩人趁著高考後的長假出門旅遊,第一站就選了江南水鄉。


    遊玩江南水鄉,自然要逛逛古鎮。


    晴宜覺得,那些商業化的水鄉古鎮大同小異,還是要去些一般遊客不常去的地方才有意思。兩人在火車上得到一位資深驢友的指點,有一個名叫南亭的古鎮剛開始開發,遊人不多,還保留著水鄉古鎮原有的韻味。她倆當即問清了線路,下火車後就搭上了前往南亭鎮的中巴。


    此時,兩人就坐在南亭鎮一間名叫“花塢旅舍”的小旅店裏,被突如其來的暴雨打亂了晚上的行程。


    嶽晴宜吃完包子,百無聊賴地打量起周圍的環境。


    花塢旅舍的裝修是典型的水鄉風格。一進店門就是前台,前台後有一扇小門通入廚房。店門右手邊是一條走廊,走廊上放著幾張油膩膩的餐桌。穿過走廊,有一個小小的活動廳,連接公共浴室、樓梯和一層的客房走廊。二樓則全部是客房。


    南亭鎮近兩年才開始發展旅遊,還不是熱門的旅遊景點。所以,旅舍裏的客人並不多。


    晴宜和瑤雪來的早,占了靠窗位置最好的一桌。


    隔壁桌是個挺漂亮的姑娘,背著畫板,應該是來小鎮采風的,此時被雨困在屋內,便拿了鉛筆繼續塗抹白天的寫生。


    畫畫的姑娘旁邊那桌,坐了一個大學男生,穿著印校徽的文化衫,正在用筆記本電腦瀏覽網頁。但晴宜敏銳地發現,他每隔一會兒就要偷偷從屏幕上方瞅一眼那個畫畫的漂亮姑娘。


    再旁邊一桌坐著兩個休閑打扮的男青年,都是二十出頭的年紀,身材挺拔,氣質堅定,像是軍人或者運動員。兩人正埋頭吃麵,偶爾低聲交流幾句。但晴宜隔得太遠,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


    最靠門口的一桌坐的是位溫文爾雅、學者模樣的老人,隻叫了一壺茶,邊飲邊看著窗外。


    然而所有這些人加在一起,也不如最裏麵一桌那兩個油膩膩的中年男子惹人注目。


    那二人都是同款的地中海式禿頭,左邊那個敞著襯衫,右邊那個把t恤卷到了胸口,露出不相上下的啤酒大肚。兩人就著一盤糟鹵毛豆高談闊論,從談話的內容看,他們是來南亭鎮考察旅遊市場的。


    此時,他們已經喝空了十來個啤酒瓶,吹牛的嗓門也越來越嘹亮。


    晴宜默默數著,十分鍾內,他倆至少提到了各自認識的八個董事長,並“談成了”三筆金額都在千萬級的生意。


    晴宜畢竟是個剛走出高中校園的小女生,第一次獨自出門旅行,社會上的事每一樣她都覺得新鮮。這兩個中年男子雖然庸俗聒噪,但聽聽他們離譜的吹牛,她倒也覺得有趣。


    然而,那兩個人又灌了三瓶啤酒後,言行越來越不像話。


    “這南亭鎮還是開發不夠。你看,這都沒什麽夜生活。”襯衫男用衣襟扇著風說,“想想人家雲南的麗江、大理古城,晚上一條街全是酒吧夜店。進去逛一圈,看中哪個姑娘,請她喝杯酒就可以帶回去浪漫一晚上,嘖嘖……”


    “張總你還怕沒女人啊?”t恤男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啤酒,說,“現在的姑娘都喜歡有錢、有閱曆的‘大叔’。以你如今的身家,看上哪個姑娘,隨便一勾手指頭,還不都立馬投懷送抱?”


    “李總又拿我開心了。”襯衫男張總麵露得意,嘴上卻說,“這得罰酒、罰酒!”


    “好、好、好,喝就喝!”t恤男李總邊說邊把杯子裏的啤酒一飲而盡,“就當我為張總的謙虛,敬張總一杯!”


    張總哈哈大笑,也把手中的酒喝完,說:“你這太會說話了!我得陪你一杯!”


    李總搖搖頭,說:“我這人嘴笨,隻會說實話。您就是太謙虛,看不清自己的魅力,找機會試試您就知道了!現在的小姑娘呀,可開放著呢……”


    兩人說話間,猥瑣的目光已經在餐廳裏三位姑娘身上打量了一圈。


    張總看見那個畫畫的漂亮姑娘,眼睛明顯一亮。


    李總心領神會,賊笑道:“試試?敢不敢?”


    張總被他這麽一激,哪還坐得住,當即表示:“試試就試試!”


    李總大笑著連聲稱好。兩人端起酒杯,搖搖晃晃地就走到了那個畫畫的漂亮姑娘桌旁。


    張總一屁股坐在姑娘旁邊的凳子上,嬉皮笑臉地搭訕:“美女,交個朋友唄。”


    那姑娘畫畫時十分專注,沒注意聽這兩人的聊天。這時,她才發覺危險,卻已經被那兩個中年男子堵在了座位裏麵。


    “美女你這畫得是南亭鎮吧?畫得真好!”李總看了一眼姑娘的畫板,浮誇地吹捧道,“我們這位張總,是個大老板,正打算投資搞南亭鎮旅遊產業。你的畫這麽美,正好可以用來給南亭鎮做旅遊宣傳呀!到時候你的畫可就值錢了。”


    “怎麽樣?美女,來一起喝一杯,談談合作的事情?”張總一張油臉幾乎湊到了姑娘臉上。


    “不、不用了。”那姑娘往座位裏麵挪了挪,發現身後是牆,沒有退路,隻能懇求道,“我要走了,請你們讓一讓。”


    除了那位喝茶的老者,屋裏其他人都看了過來,那個男大學生甚至已經攥起了拳頭。但畢竟那張總暫時還沒什麽出格的舉動,大家都選擇了觀望。


    “美女不要怕呀,我們又不是壞人,一起坐過去喝一杯吧。”李總也在旁邊幫腔,“反正都是出來玩嘛!”


    “就是嘛,別害羞,走吧走吧。”張總說著,就準備動手拉那姑娘。


    晴宜看不下去了,想了想,起身走過去,拍了拍那姑娘的肩,說:“姐姐,不好意思,請問你有吹風機嗎?我出門忘帶了,想借用一下。”


    那姑娘也很聰明,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趕緊答道:“有的,有的!在我房間裏。走!我這就去給你拿!”


    她說完,不顧形象地提起裙擺,準備跨過長凳逃出包圍。


    “旅店沒有吹風機嗎?你問前台借就行了。”李總瞪了晴宜一眼,攔住那姑娘,說,“你別管她。”


    “這位姐姐都答應借給我了!你們和她又不認識,不要纏著她!”晴宜毫不客氣地瞪了回去。


    向瑤雪也跟了過來,扶著那姑娘的胳膊,幫她從長凳上方跳了出來。


    “嗨,你這小丫頭!”張總顯然是喝多了,聽到晴宜這話,立刻一拍桌子站了起來,端著酒杯的手伸出一根指頭指著晴宜,喝問道,“你有沒有家教?怎麽跟長輩說話的?”


    晴宜也是嘴上不吃虧的主兒,冷笑道:“我家長輩裏可沒有流氓。”


    “我替你爹媽揍你信不信!”張總酒瘋一撒到底,竟真的放下酒杯開始擼袖子。


    花塢旅舍的老板齊墨是個三十歲左右的青年,容貌清俊,氣質溫文,據說還是名校博士畢業,因為厭倦了科研,才放棄高校教職來南亭鎮開旅店。這時,他剛聽到動靜趕過來,及時上前拉住張總,勸道:“先生您別生氣、別生氣!年輕人說話衝,您別著急,有話咱好好說!”


    張總儼然一個酒瘋子,根本不聽勸,一把甩開齊墨,把手中酒杯擲在地上,抬手就往晴宜臉上揮去。


    晴宜沒想到他會真的動手,要躲已經來不及,縮起脖子閉上了眼睛,等待這一巴掌落在臉上。


    然而,張總似乎喝多了酒,腿腳不聽使喚,腳下憑空打了個絆子,不僅巴掌揮空,整個人都一跤跌在地上。


    “哎喲,張總!您沒事吧!”李總趕緊去扶他。


    張總這一跤跌得不輕,在地上呲牙咧嘴了好一會兒,才在李總和齊墨的攙扶下爬起來。


    “真晦氣!”張總一邊罵,一邊用陰沉的目光看了晴宜一眼。


    晴宜也不怕他,用鄙夷的目光瞪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這一摔把酒摔醒了,張總沒再找晴宜的麻煩,隻是說:“回房睡覺吧。這破地方沒意思,明天趕緊走!”


    齊墨目送他們走上回客房的樓梯,終於鬆了一口氣,開始收拾地上被張總打碎的酒杯。


    晴宜和瑤雪想幫忙,被他製止了。


    他小心地用手撿起地上的碎片,裝進垃圾桶裏,撿到牆角邊時,動作卻突然停頓了一下。


    然後,他微微抬起頭,不動聲色地向屋裏各位客人看去。


    晴宜不明所以,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畫畫的姑娘驚魂剛定,正拉著她和瑤雪的手道謝。


    看書的大學生正盯著她們這邊,似乎在猶豫要不要過來搭話。


    門口的老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旅舍。


    那兩個像運動員的青年也消失了一個。剩下的那個,眉目舒朗,神色沉靜,正端起碗來將最後一口麵湯喝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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