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見芳子做完早飯之後,便開始忙著整理家務,等一切打點妥當時,已經將近十點了。


    每天早上芳子大概都在這個時候出門。


    編輯工作的上班時間彈性相當大,如果在上班途中必須先到其他地方拿稿子的話,即使過了十二點再到公司也無所謂。也因為如此,晚上忙到七、八點才下班是常有的事,至於校稿的日子十二點鍾回家更是稀鬆平常。


    芳子以前是雜誌社正式的職員,現在則僅止於特約的合作關係,所以下班時間不會那麽晚,頂多六點就能回到家,而且工作比較趕的話也可以在家做。特約身份雖無法享受公司的各項福利,但卻相當輕鬆、自由。


    今天早上芳子本來也打算十時一到就出門。中午之前把昨天出差的旅費核算一下,下午則整理采訪的錄音帶,寫成采訪稿。


    然而,她現在卻提不起做事的勁兒。


    隻要想到今後該如何麵對丈夫,芳子就覺得心亂如麻。和這件事比較起來,工作的事根本無足輕重。


    十點十分,芳子拿起聽筒。


    她打給一個公司同事——駒井由美。由美和芳子同時進人公司,即使婚後也不曾中止工作,目前已是一份以青少年為訴求對象的雜誌總編輯。她在公司裏的職位比芳子高,但她們兩人年齡相仿,個性上也極為投契,無論在工作方麵或家庭方麵,都是無所不談的好朋友。


    昨天晚上芳子被修平質問時,她之所以拿由美當擋箭牌,也是因為她對由美的機智十分放心的緣故。


    事實上,由美昨天非但沒有去大阪,而且截稿在即,她可能留在公司加班到深夜才回家。


    芳子忍耐到十點都沒有打電話找她,就是覺得那麽早把她吵醒不好意思。然而十點一過芳子就再也忍不住了。就算她還在睡覺,也非得把她吵醒不可。


    電話接通後,果然如芳子所料,過了好久由美的聲音才出現在聽筒那端。


    “怎麽搞的?還不到十點不是嗎?”


    “對不起,我遇到了困難,希望馬上和你談一談。”


    芳子拿著聽筒,開始敘述昨天晚上爭吵的一切經過。


    “他表麵上說是去參加醫學會議,事實上卻帶著女人到北海道遊山玩水,你說,這不是太過分了嗎?”


    芳子說話的語氣起初還算平靜,但是愈說愈激動。昨夜的憤怒又再度湧上心頭。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他是帶著那個女人一起去的。”


    “所以你就跑到機場去等他?”


    “他們兩個人都嚇了一大跳,尤其是那個女人,好像一個偷吃了東西的小貓,一溜煙就逃掉了。”


    芳子真正想說的是,由機場回到家之後所發生的事。自己好心好意地做飯給丈夫吃,役想到他突然脫口說出“你不要太過分”這句話,而且說話時的語氣就像個無賴似的。


    “我心裏委屈,所以也立刻還以顏色。”


    芳子一口氣把之後的口角內容全部說完,這下子由美總算完全清醒了,不斷地催促“然後呢?”


    說完之後,芳子的情緒才漸漸穩定下來。


    “昨天晚上我差點離家出走,投奔到你那裏去。”


    “你先生已經出門上班了嗎?”


    “我還是幫他做了早飯,但是一句話也沒有跟他說。”


    “這麽說,你們是陷人冷戰了羅!”


    “豈隻是冷戰,我想我們可能完了。”


    “怎麽會呢?這種事可不能隨便決定的哦!”


    “可是,他已經知道我外麵有人了,你想他還會原諒我嗎?”


    “你坦白承認自己紅杏出牆了?”


    “我倒是沒這麽說,可是……”


    “那麽他應該不知道啦!”


    “我看他說話的口氣那麽篤定,搞不好已經委托偵探社調查過了也說不定。他是急性子,很有可能提出離婚的要求。”


    “你可要冷靜一點!”


    聽到由美這麽一說,芳子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眼淚,她趕緊用手指抹拭。


    “事情不會這麽簡單就算了。”


    由美好像從床上爬了起來,隔了一會兒她才說道:


    “你對鬆永說過這件事嗎?”


    “我想先跟你談過之後再打電話給他,這件事似乎也應該讓他知道。”


    “你先生知不知道鬆永這個人?”


    “他大概不知道吧?”


    “那麽你還是不要告訴鬆永,這事和他沒有關係嘛!”


    提起鬆永這個人,芳子頓時感到胸口鬱悶。


    “事情演變到這種地步,事實上都怪我自己。”


    現在回想起來,芳子自覺跑到機場去等待修平,就是完全錯誤的一著棋。當時,她是基於好奇心的驅使,欲一睹那個女人的廬山真麵目。當然,其中也包含若幹惡作劇的心理,她實在很想看看他們兩人的狼狽模樣,藉此報複琵琶別抱的丈夫。


    然而,出乎意外地自己反而陷入被反複質問的窘境。愚弄丈夫的目的雖已達成,丈夫卻因惱羞成怒而口不擇言。


    “我實在不應該跑去機場的。”


    “是啊!真不敢相信你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由於是很好的朋友,由美就毫不客氣地指出芳子的不當行為。


    “就算看到他們兩個人在一起,對你又有什麽好處呢?”


    “可是,我假如一直都放任他的話,他豈不是永遠都騎在我的頭上了嗎?”


    “我了解你的心情,弘美是不是也一起去了?”


    “是啊!我看那孩子也受了滿大的刺激。”


    “你實在不應該讓小孩看到那種場麵。”


    對於由美的指責,芳子無話可說,這一點的確是她該徹底反省的地方。


    “可是,他實在太過分了。他們兩個人堂而皇之地走出機場,而且修平對那個女人的態度,說有多殷勤就有多殷勤。”


    “啊!你等一下……”


    由美那邊好像有誰來了,芳子在電話中聽到門鈴的聲音。芳子趁機看了看手表,十點半,她們已經講了二十分鍾。


    “對不起,可以繼續說了。”


    過了一會兒,電話那端又傳來由美的聲音。


    “你這兩天是不是正忙著截稿的事?”


    “沒關係,我昨天晚上忙到很晚才回家,今天大家都要到中午以後才上班。”


    “你說嘛!修平是不是太過分了?”


    時間既然充裕,芳子就繼續發她的牢騷。


    “他自己在外麵有女人,卻絕不允許妻子逢場作戲。”


    “我老公還不是一樣!”


    由美的丈夫小修平一歲,不過可能是沒有小孩的關係,外表看起來似乎年輕了五、六歲。他在廣告公司上班,口才一流待人殷勤,但由美說他實際上是個高深莫測的玩家。


    “我那一口子說,男人無論怎麽花心都沒關係,女人卻絕不能踏錯任何一步。”


    “他這樣講實在太過分了。”


    芳子心想,自己和鬆永交往雖然不對,但是導致這種後果的因素,無非是丈夫過於自私。她眼睜睜地看著丈夫冷落自己,為其他女人著迷,久而久之,她遂也產生“既然如此,大家一起亂搞”的念頭。


    “他說的話都隻是有利於男人。”


    “為什麽男人逢場作戲就沒關係?”


    “他說男人花心不會動真感情,女人一旦和別人發生關係,就會無力自拔。”


    “哪有這種事?”


    “就是嘛!逢場作戲卻動了真感情的男人也多的是。”


    “有的男人還為了女人變賣了土地散盡家產,到頭來被拋棄,隻好跳樓自殺了……”


    “到了這個時候有的男人就會威脅人家跟他結婚,否則將予以殺害……要不然就拋棄妻子,連家都不要了,想想看,他們剛開始還不是逢場作戲而已?女人要是作出這種事情,他們男人不當成頭條新聞來談才怪!”


    兩個女性編輯都對大男人主義橫行的社會深惡痛絕,在這一方麵的看法她們兩人完全吻合。


    “女人也可以逢場作戲的。”


    “不過,你和鬆永之間真的隻是逢場作戲嗎?”


    “這個……”


    說到一半芳子又把話給吞了回去。她和鬆永之間的確發生過肉體關係,卻從來沒有和他同居或結婚的念頭,但是也並非全無感情。


    “我想我和他隻是性伴侶吧!”


    “你沒有想過將來要和他在一起?”


    “我怎麽會這麽想嘛!”


    芳子拿著聽筒,使勁地搖著頭。


    “你該不會是騙我的吧?”


    鬆永是個自由的攝影師,工作態度認真,攝影技術也有一定水準,但略具藝術家的習氣,並不太好相處。以他三十八歲之齡,從事的又是攝影工作,照理說是個相當吃香的單身漢,事實上,公司裏一些年輕的編輯多半對他敬鬼神而遠之,唯獨芳子偏愛他那隱藏在孤僻個性中的纖細特質。


    “他和你先生完全不同類型。”


    由美說得一點也不錯,修平的體格魁梧,外表富於男性魅力,一看就知道是個頗為霸道的人。他在工作上也相當順利,挫折與坎坷似乎不曾降臨在他的身上。相形之下,鬆永就顯得修長多了,他的個性孤僻,事實上卻十分脆弱,仿佛特別需要別人的照顧。總而言之,修平和他無論在外型或個性上都南轅北轍。


    “唉!我實在煩死了。”


    由美的話令芳子又開始為自己和修平的事感到煩惱。


    “你打算以後怎麽辦?”


    “我就是不知該怎麽辦,才打電話給你的啊!”


    時鍾已經指著十點五十分,實在該出門了,然而即使現在趕到公司上班,似乎還是無法把工作做好。


    “不想個辦法的話……”


    其實,芳子一個勁地嘟囔著也於事無補。她吵架的對象是修平,她卻拉著毫無瓜葛的由美扯了將近五十分鍾。


    “你要不要到公司去?”


    “已經非去不可了!我必須核算出差費,然後將采訪的錄音帶整理出來……”


    “這些事不是也可以在家裏做嗎?”


    由美說得沒錯,然而待在家裏芳子老覺得心情無法放鬆。


    “待在家裏我就有一種很淒慘的感覺。”


    “你不要想得那麽嚴重嘛!我想你先生也一定很後悔的。”


    “他為什麽會後悔?”


    “因為追根究底,是他花心在先啊!所有的不是也是因他而起……”


    芳子認為這個理由有些牽強,然而此刻這麽想卻有助於心情的放鬆。


    “他才不是那種深明大義的人呢!他也認為男人做什麽都可以,女人卻必須謹守婦道。”


    “這個我知道,我是說他心裏應該明白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


    由美不是當事人,說得自是輕鬆,殊不知修平絕不會這麽好說話的。


    “你要搞清楚,我先生已經明明白白地指著我的鼻子說,他知道我在外麵有男人了!”


    “可是,我還是必須和他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一起吃飯,一起睡覺。”


    說著說著,芳子對於自己仍然待在家裏感到不可思議。


    “你說,我以後究竟該如何是好?”


    “總而言之,你先暫時觀察情況再說。”


    “這麽說,你要我繼續待在家裏,為不說半句話的丈夫做飯,兩個人默默地看電視,晚上再鋪好棉被,彼此背對著背睡覺?”


    “事情不會那麽糟的。你可以泡茶給他喝,或是談一談弘美,除了吵架之外,你們總有其他的話題吧!”


    “這些事必須由我帶頭做嗎?”


    “如果你還打算維持這個婚姻的話,除了這麽做之外大概別無他法了。”


    “可是,我為什麽要主動討好他呢?是他先背叛我的!這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他和那個女人已經在一起快兩年了。而且,他根本不把我當女人看,在他眼裏我不過隻是煮飯洗衣的黃臉婆罷了。事到如今,我還有再討好他的必要嗎?”


    芳子說個不停,由美隻好打斷她。


    “你冷靜一點好不好?情緒這麽激動,實在都不像你了。”


    被由美這麽一說,芳子立即感到十分難為情。


    “你說你先生背叛你,你不是也背叛了你先生嗎?”


    “我的情況和他不同,我是因為被他冷落,感到寂寞才……”


    “不論你的理由多麽冠冕堂皇,隻要他知道了你和鬆永交往的事實,他不會管這麽多的,他一定會認為你犯了同樣的罪。”


    芳子搞不清楚自己的行為在本質上是否和修平的行為相同,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自己和鬆永交往的這個事實。


    “事到如今,再爭誰對誰錯,都於事無補了。你們兩個人都有不對的地方,但是互揭瘡疤並不能解決問題。男女之間的問題,隻有當事人有能力解決,這句話我不是告訴過你嗎?”


    由美是旁觀者,說話的口氣十分冷靜。


    “沉著一點,對你而言,先觀察一段時間是最重要的當務之急。”


    “可是,我麵對的是無可避免的現實!今天晚上我先生他會回家,我們還是必須生活在一起。”


    “你們就做嘛!”


    “你說什麽?”


    “就是相好嘛!”


    “怎麽可能……”


    “你先生明白的。”


    “明白什麽?”


    “夫妻吵架之後,隻要做了那件事保證就相安無事了。”


    “才不會呢!”


    芳子還想繼續說下去,由美卻已經有氣無力了。


    “喂,已經十一點了!待會兒我再打電話給你,好不好?”


    “為什麽?”


    “我想休息一下。”


    由美是多年的老友,兩個人在一起時總是直話直說,所以有時候會忽略對方的感受。芳子覺得她似乎已聽膩了自己的牢騷。


    “對不起,那我掛了哦!”


    “那麽,再見。”


    “喀”地一聲電話掛斷了。放下聽筒,芳子感到疲倦萬分,隨即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芳子清洗了流過淚的臉龐,然後又磨蹭了老半天,等到要出門時已經十二點了。


    這個時候出門,大概一點鍾左右才到了公司。


    下班時間尚未決定,芳子不必趕著出門,但還是先打個電話聯絡一下比較好。


    芳子便拿起電話,直撥總編輯的辦公室。


    “昨天我已經到了大阪采訪過了。”


    芳子昨天采訪了夫妻同時上班比例最高的社區,這個采訪來自於總編輯的構想。


    “時間不夠,我沒有辦法一一采訪,但是仍然收集了大部分人的意見。”


    “很好,辛苦你了。”


    總編輯比芳子小兩歲,因此跟她說話的口吻相當客氣。


    芳子又和總編輯報備,下午才會到公司,稿子則將在這一、兩天內整理好。最後,她問道:


    “還有……”


    “還有什麽事嗎?”


    “沒有,沒什麽。”


    芳子本想打聽一下照片的事,但是說了一半又把話給吞了回去。反正這一篇報導也不是什麽藝能記事,隻要找一些具有當地風味、社區的遊樂場、或職業婦女陸續上班的照片也就夠了。


    芳子之所以欲言又止,是因為同行的攝影師是鬆永的緣故。公司裏大概沒有人發現芳子和鬆永的關係,即使知道他們氣味相投,常在一起工作,也絕對想不到他們已發展到男女之間的肉體關係。而且,年輕的編輯中,甚至有人以為芳子是看鬆永在公司裏不得人緣,工作又少,基於同情才盡量找事讓他做的。


    隻有由美知道實際的情況,但是她的嘴巴相當緊,不會隨便和別人咬耳根子。


    因此,總編輯也不可能知道鬆永的事,芳子欲言又止的原因是,一旦提及照片的事,她可能又會想到昨夜的不愉快。


    掛斷電話後芳子起身把陽台的窗簾拉上,心理又惦記起鬆永。


    到底該現在打個電話給他,還是到了公司再打。


    她和鬆永今天並沒有什麽非見麵不可的事要辦,照片的問題他們昨天已經說定了,要等到明天才能衝洗好。


    然而,從早上一起床開始,芳子就想打電話給鬆永,她本來還想先打給鬆永,再打給由美。


    問題是現在打電話給他,又該說些什麽呢?


    “昨天晚上我和我先生大吵一架,整夜都沒睡好。”“我先生已經發現了我和你的事,搞不好你哪一天會接到他的電話也說不定。”“看情形,我和他可能會離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如果能夠,芳子真想徹底地傾吐一番。但是這麽一來,她在鬆永心目中賢淑可愛的形象,不就變成一個任性、自私、隻會推諉責任的惡婆娘?


    芳子在拉上窗簾後顯得寧靜柔和的客廳裏,茫然不知所措。


    在目前這種情況下,能夠設身處地為芳子分憂解愁的,大概就隻有鬆永一個人了。由美雖是無所不談的好朋友,但畢竟隻是同性友誼,到最後若是不耐煩地說上一句“你愛怎麽做就怎麽做。”芳子不是很尷尬嗎?


    鬆永就不同,他會立刻趕到芳子身邊,為她認真考慮任何狀況。幸好鬆永在四年前離了婚,目前一個人住在高井戶,接聽電話十分方便。


    隻要告訴他有事相商,他必定立刻穿上那件昂貴的黑夾克,披著一頭性格飄逸的長發,輕盈地來到芳子的身邊。


    在聆聽芳子敘述之際,鬆永勢必會歎上一口氣,喃喃自語道著:“這該怎麽辦……”


    按照他的個性,他大概不會說出“一切交給我辦”或“不必擔心”諸如此類充滿男子氣概的話,倒不是他狡猾奸詐推諉責任,而是他的個性本來就比較平和。


    事實上,芳子之所以和鬆永交往,也是因為醉心於他那份深具感染力的平和。一生順遂的修平就缺少他那種曆經滄桑的優雅氣質。


    他們兩個人剛開始在一起,自然也是芳子主動采取攻勢。有一次他們一起到仙台出差,結果在旅館的酒吧喝酒時,芳子突然投人鬆永的懷抱,然後就這樣走進他的房間。與其說芳子愛戀鬆永,倒不如說她是希望沉浸在戀愛的感情裏,才會在不知不覺中和鬆永發生關係。


    自從那一夜之後,芳子就不斷地在鬆永身上需索著久未享有的男性溫柔。


    這次和修平吵架,芳子並不認為鬆永應該負擔任何責任,隻是想把事情經過告訴他,向他撒嬌一番。


    反正,遲早都會告訴鬆永,那麽早一點說又有什麽關係?


    芳子走到門口,又轉過身來。既然要打電話,在家裏打應該比較方便,在公司打則有被他人竊聽之虞。


    芳子回到客廳拿起聽筒,用手指按了那幾個早已背得滾瓜爛熟的數字,響了三聲鬆永才拿起電話。


    “喂……”


    聽到鬆永的聲音,芳子不由自主地把聽筒拿離耳邊。


    “喂,我是鬆永。”


    鬆永得不到回答,似乎有點不耐煩的樣子。當他又同樣問第二次時,芳子就把電話掛了。


    透過蕾絲質料的窗簾,可看到晴朗的初夏天空,以及不遠處的一座高爾夫球練習場,修平經常在節假日到那裏揮上幾杆。


    芳子心想,沒有和鬆永說話也許才是對的。現在和他見麵,非但不能解決問題,隻會徒然增加他的負擔。


    “堅強一點!”


    芳子如此告訴自己,拿起皮包往門口走去。


    芳子的公司距離禦茶水車站隻有五分鍾的路程,從前是一棟灰色古舊的大樓,兩年前改建之後,如今蛻變為覆蓋著玻璃帷幕的現代化大廈。


    大廈的內部陳設和外觀一樣井然有序,人口處的裝潢甚至會讓人有置身商社或銀行之感。芳子雖喜愛新大廈整齊的環境,卻也十分懷念舊大樓雜亂的氣氛。


    走廊裏遍布隨地丟棄的貼紙,編輯部的書籍與原稿堆積如山,這樣的情景似乎比較像個出版社。大樓改建後,公司引進了文件處理機與傳真機等現代化設備,過去出版社那種忙碌雜亂的氣氛遂消失殆盡。


    芳子隸屬的“月刊婦女”雜誌的編輯部,位於大廈的四樓。芳子乘電梯到了四樓後,隨即推開眼前的大門,往裏麵走,編輯部正式的編製有十名職員,總編輯可能有事,不在位子上。


    芳子和他們簡短地打了招呼,便坐在一張書桌前。


    坐定之後芳子歎了一口氣,對麵的富田立刻問道:


    “昨天大概很累吧?”


    乍聽之下,芳子以為昨天他們夫妻吵架的事已經外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但是富田指的似乎是另一件事。


    “采訪那些職業婦女不是要使用一些技巧嗎?”


    總編輯可能告訴過他采訪社區職業婦女的事。


    “但是,如果鬆永肯和你合作的話……”


    富田同情芳子必須和鬆永共事,反而使芳子的情緒更加惡劣。


    他們的對話到此為止,芳子開始填寫出差報告書。


    公司規定員工出差回來,必須提呈費用明細表,清楚記錄交通費、住宿費及沿途所需各項費用。


    有些人會藉機虛報費用中飽私囊,芳子卻始終實銷實報,尤其和鬆永一起出差時更是分毫不差。因為她認為兩人已經享受了一次免費的旅遊,沒有理由再要求其他。


    寫完報告書時已經兩點多了,芳子卻仍然沒有食欲。她拿出昨天采訪的錄音帶來聽,不一會兒由美就打電話來了。


    “你終於來上班了。”


    由美她們的編輯室在三樓。


    “我半個鍾頭以前來的,要不要到樓下喝杯咖啡?”


    由美似乎對自己剛才掛斷電話有點過意不去。


    芳子在黑板上留言之後,便退自前往一樓的咖啡廳,結果由美已經等在那裏了。


    “你怎麽那麽沒有精神啊?”


    “是嗎?”


    芳子目前的心境的確像個悲劇故事中的女主角,但她自認在公司裏應該掩飾的很好才對。


    “你老公沒有和你聯絡?”


    午休時間已過,咖啡廳裏的客人不多,但是由美還是壓低了產量。


    “沒有……”


    “要不要由我打個電話給他?”


    “幹什麽?”


    “跟他說是我跟你一起去大阪啊!”


    芳子搖搖頭。她不認為現在采取這種姑息的手段,對他們夫妻之間的關係會有所改善。


    “我實在搞不懂,他怎麽會知道我外麵有男人呢?”


    由美點了一根煙,接口說道:


    “搞不好他真的委托偵探社調查過了。”


    起初芳子也是這麽想,但看情形這似乎是修平長期觀察的結論。


    “一切都是我不好。”


    “不要一味地把錯誤都往身上攬嘛!”


    由美對芳子的態度感到不以為然,如此簡單地把錯誤完全歸於自己,豈不有失強調堅守女性地位的編輯立場嗎?


    “責任是雙方的,你沒有必要一個人認錯。”


    此時,咖啡廳的自動門“唰”地一聲打開,走進了兩個男人,看樣子不是公司的員工,於是由美繼續說道:


    “你是不是還想再繼續和鬆永來往?”


    “你怎麽知道?”


    “你已經打過電話給他了吧?”


    “沒有啊……”


    “可是你想打,對不對?”


    心事被人說中,芳子隻好默認。由美用她修長的手指把香煙揉熄後,說道:


    “現在你不能和他見麵,否則你會輸掉你和你先生之間的這場戰爭。”


    芳子不是不了解由美的意思,然而她此刻根本不想和人作戰。


    “我不想當強人。”


    對芳子而言,目前最重要的不是和丈夫作戰,而是未來該怎麽辦的問題。


    “女人真可憐,連個地方都沒得去。”


    “你要到哪裏?”


    “我現在真想出去散散心。”


    “這個時候你絕對不要先離開家裏,反而應該好好地呆在家。”


    “可是,我現在看什麽都不順眼,既不想工作也不想楞楞地麵對自己。”


    “你一定要堅強一點,你放心,我永遠都是你的朋友。”


    由美的確是個好朋友,然而當事者和旁觀者的心境畢竟是不同的。


    “謝謝。”


    和由美道謝後,兩人隨即分手道別,芳子立刻回到編輯室繼續工作,可是根本無法集中精神。外表看起來她是在做事,其實腦子裏是一片空白。


    盡管如此,她還是磨蹭到傍晚,因為也許鬆永會打電話來。


    五點鍾一到,半數以上的職員都陸續下班,芳子也停止工作準備回家。


    “辛苦了。”


    和其餘的同事打了聲招呼,走出公司,漫步於前往車站的道路上,芳子才發覺雙腳是那麽自然地往回家的方向走。


    中午離開家門時簡直可以用“逃出來”來形容當時的情緒,結果出來還不到半天,居然又懷念起那個地方。


    我真的除了那個地方再也無路可走了嗎……


    了解所有始末的由美今天晚上必須加班,忙著截稿的事,現在要聯絡大學時代的朋友又嫌太晚,再說找她們也解決不了問題。


    倒不如到妹妹家或嬸嬸家去。問題是去的話就必須找個突然拜訪她們的藉口,芳子現在沒有耐性再把自己和修平的爭吵經過再重頭敘述一遍,而且一旦涉及這個話題,勢必也要把自己的醜事抖出來不可。她可不願意自己多年來兼顧家庭與事業的完美職業婦女形象,毀在自己的手裏。


    這個時候,如果弘美在家的話,或許可以轉移一下情緒,不過弘美昨天才回到學校,斷無把她再叫回來的道理。


    思前想後,現在能去的地方還是隻有鬆永那裏。


    “跟他見個麵,吃個飯吧!?”


    芳子喃喃自語著,然後慌張地搖搖頭。


    剛剛由美才說過,目前絕對不能和鬆永見麵,芳子本身也知道輕重利害,她對自己的念頭感到驚訝、不可思議。


    彷徨地走著,終於到了車站。車站四周擁滿了上班族和學生。芳子跟隨人群走進剪票口,並且很自然地停留在從代代木開往澀穀的月台上,等到回過神來時,她已經坐在回家方向的地鐵上了。


    既然都坐上車了,也隻能回家了。


    決定回家之後,芳子想到該吃晚飯了。


    回家的路上有很多小餐館或壽司店,或許可以到那裏隨便吃點東西,問題是在這個時候,一個女人單獨進餐未免太淒慘了吧!


    無奈,隻好到車站前買點東西。經過熟悉的蔬菜攤和魚攤時,小販們都齊聲招呼芳子,於是她買了胡瓜、玉蕈和生鱒魚片。


    回到家之後,芳子才發現購買的數量非但不隻一人份,也許連兩個人都吃不完。


    芳子對自己即使和丈夫吵架卻仍然買兩人份的東西,感到相當不滿,不過既然已經買了,也沒有再丟掉的理由。


    換好衣服後芳子就開始準備晚餐。


    無論做些什麽,總之身體在活動時比較能夠忘掉不愉快的事。芳子把胡瓜做成醋拌涼菜,鱒魚做成法國式黃油炸魚,並把玉蕈加人味噌湯裏,果然,在這段調整過程中,她真的把爭吵的事忘得一幹二淨。


    今天煮飯沒有修平在旁催促,芳子就慢條斯理地磨蹭,總共花了一個多小時才把晚餐準備好。


    一看手表,已經七點半了,芳子發覺自己原來在等修平而苦笑不已。


    結婚十七年來,等候修平已經成為一種自然而然的習慣,似乎根深蒂固,一時無法改變。


    芳子把兩人份的晚餐擺在餐桌旁,卻仍然沒有絲毫的食欲。


    今天晚上是為了打發時間才煮飯的。在打發時間的過程中,食欲似乎也獲得了滿足。


    將近八點時,芳子還是開始吃了起來。忙了半天才煮好,不吃實在可惜,而且也對不起自己。


    然而,吃著吃著,芳子的眼眶逐漸地湧滿了淚水。


    不曉得修平幾點才回來,而且看情形他也有可能不回來了。其實,芳子心裏早就明白他不會回家吃晚飯,她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麽還要煮兩人份的飯呢?


    芳子放下筷子,擦了擦雙眼。她覺得此刻自己像個孤苦無依的孩子,需要別人的同情和關愛。


    象征性地吃了一點東西,芳子就把剩餘的菜放到冰箱裏去,然後清洗碗盤。


    才九點,長夜漫漫該如何打發呢?芳子走進浴室洗頭洗澡,之後,又回到客廳等頭發慢慢風幹。公司的事還沒有做完,芳子卻沒有絲毫工作意願,於是她衝了杯咖啡,斜靠在沙發上看電視。


    外人看到這種情景,或許會以為芳子輕鬆自在無拘無束,殊不知她心亂如麻根本無法平靜,眼睛雖然看著電視,卻渾然不知連續劇的情節。


    後來,芳子躺在沙發上假寐了一會兒,又爬起來把咖啡喝完,連續來回兩次,時鍾已經指著十二點了。


    修平果然不回來了……


    芳子從沙發上站起來,走進臥房,鋪好自己的棉被。換上睡衣之後,她走到電話旁,想再和由美說說話,電話鈴聲卻在此時響了起來。


    芳子深吸了一口氣,才慢慢地拿起聽筒。


    “請問是速見先生的公館嗎?”


    對方是一個年輕的男人。


    “我是岡崎。現在主任喝醉了,一個人可能沒有辦法回家,待會兒我們會把他送回去。”


    岡崎是修平手下的一個年輕醫生。


    “他有沒有怎麽樣?”


    “沒有,隻是喝醉了而已,不過他剛才吐了。”


    “他也真是的……”


    “我們一個小時以內會到。”


    “真對不起,那就拜托你們了。”


    芳子不自覺地做出賢慧的表情,恭恭敬敬地向聽筒低頭鞠躬。


    大約一個小時之後,門口響起了鈴聲。


    芳子立刻打開大門,隨即看到兩個年輕的男人一起扶著修平站在門口。他們都是和修平在同一家醫院工作的醫師,站在右邊的是岡崎,站著左邊的芳子曾經見過,但不知道叫什麽名字。被他們扶著的修平似乎醉得相當厲害,眼神空洞,連站立都成問題。


    “他平常很少像今天這樣喝得這麽猛……”


    爛醉的修平已經不省人事,連脫鞋子的力氣都沒有。芳子蹲在地上幫他把鞋子脫掉之後,拜托他們兩人把修平扶進來。


    “請你們把他扶到這裏……”


    芳子拜托他們把修平扶到客廳中央的沙發上。


    “真對不起,掃了你們的酒興。”


    “不要這麽說,我們無所謂。今天是主任找我們喝的,而且還是他請客。”


    “我先生找你們喝?”


    “對啊!他開完刀之後來診療室找我們,突然提議一起去喝酒……”


    “他有沒有在喝酒的地方鬧事?”


    “這倒沒有,不過……”


    岡崎看了一眼躺在沙發上麵色蒼白的修平,說道:


    “我看他有一點急性酒精中毒的症狀,不過胃裏麵的東西已經完全吐出來了,隻要充分休息,應該可以自然痊愈。”


    岡崎詳細地加以解釋,和另一個醫生對看了一眼,然後低下頭說道:


    “那麽我們就告辭了。”


    “請等一下,我泡杯茶給你們喝了再走。”


    “不了,計程車還在等著我們呢!”


    兩個年輕人迅速地走到門口。


    “等一下。”


    芳子慌張地從擺在餐桌上的皮包裏,拿出一萬塊,包在餐巾紙裏,塞給岡崎。


    “這個你們拿去付車錢。”


    “不用了,根本不需那麽多。”


    “你們特地送他回來,總不能再讓你們破費吧!”


    “那麽,我們就收下了,多餘的就算給司機的小費好了。因為剛才主任在計程車上也吐了一次。”


    “那不是把人家的計程車弄髒了嗎?”


    “沒有關係的,你不必擔心。”


    岡崎打開大門正想走出去。突然間好像想到了什麽,又回過頭來說道:


    “麻煩你轉告主任,明天上午八點開會,下午還有兩項手術。”


    “我知道了,我會轉告他的。實在很謝謝你們這麽晚了還把他送回來。”


    芳子目送兩個年輕的醫生,又再度彎下腰來深深地一鞠躬。


    芳子回到客廳,仔細地凝視著橫躺在沙發上的丈夫。


    他穿著西裝,白襯衫的扣子解開了好幾個,露出毛茸茸的臉部,雙腳跨得很開。也許是吐過的緣故,他的臉上有些蒼白,頭發雜亂在覆蓋在額頭上。本想繼續讓他睡,然而睡在沙發上一定無法解除疲勞。


    於是,芳子走進臥房,在自己的被褥旁邊鋪上丈夫的棉被。然後拿著修平的睡衣回到客廳,修平顯然已經睡得很沉,嘴巴略微地開啟著。


    “親愛的……”


    芳子蹲在沙發前,輕敲丈夫的肩頭。一陣混合了酒精與嘔吐的酸臭味,瞬間撲鼻而來。


    芳子不由地把臉撇開,又敲了一下修平的肩膀。


    “喂,起來一下嘛!”


    芳子搖了半天修平還是沒有半點反應,隻好拍拍他的臉頰,這回總算清醒了。他張開眼睛頭也抬了起來,然而馬上又把頭縮回沙發裏,似乎表示他不願意起來。


    芳子很想使勁把修平拖起來,問題是她的細胳臂根本無法使修平超過七十公斤的身體移動分毫。早知如此,剛才應該拜托那兩個年輕人,把修平扶進臥房才對。


    “怎麽辦才好呢?”


    芳子心想,索性就不管他了,可是他的白襯衫和西裝的領口都沾到了嘔吐的髒東西,芳子隻好歪著頭幫他脫西服。


    折騰了半天,芳子才把修平的西裝脫下來,問題是西裝褲和白襯衫可就難脫了。芳子隻有放棄,拿了一條濕毛巾擦拭白襯衫的汙點,然後鬆開腰帶。


    接下來,芳子又用一條新毛巾把丈夫的臉和雙手徹徹底底地擦了一遍,並在他身上覆蓋一條毛毯。


    清理工作總算告一段落,看樣子就隻能讓他這樣度過這個夜晚了。


    芳子坐在沙發對麵的椅子上,歎了一口氣。


    自己這麽辛苦,丈夫卻張著嘴、打著鼾、舒舒服服地睡他的覺!


    他為什麽要喝成這個樣子呢?


    修平並不是不能喝,隻是最近喝酒的次數已經大幅減少。從前他也曾喝到深夜一、兩點才回家,不過早在結婚前,芳子就已聽說外科醫生多半愛好杯中物,因此並不太在意。她認為隻要不是喝悶酒,次數不要過多,應該就沒有什麽關係。


    像今天晚上這樣爛醉的情形,還是第一次。這幾年來修平偶爾在外麵應酬喝酒,幾乎都沒有喝醉過,至於嘔吐更是絕無僅有。


    那兩個年輕醫師似乎也對修平酒醉的程度感到驚訝。他們特地把他送回來,臉上還帶著歉意,深恐芳子會責怪他們。


    “胡鬧也應該有個程度……”


    芳子喃喃自語著,然後把陽台的窗戶打開。若不再透透氣,房間裏勢將充滿濃厚的酒味。


    “水……”


    突然間,身後的丈夫叫了起來。


    “水……”


    他呼叫第二次時,芳子已從廚房端著一杯滿滿的水,拿到他的嘴邊。


    尚未清醒的修平雙手緊握住茶杯,仰著頭一口氣把水喝完。


    “還要……”


    芳子隻好又去倒了一杯,修平還是一飲而盡,隨即倒頭繼續睡。


    “親愛的。”


    芳子覺得不能再姑息他,便使勁地搖晃他的肩膀。


    “起來嘛!我已經把棉被鋪好了,到房裏睡。”


    芳子正想用雙手把修平扶起來時,修平突然把她的手撇開。


    “吵死人了。”


    芳子刹那間目瞪口呆,雙手懸在半空中。修平又繼續叫道:


    “紅杏出牆的……”


    “親愛的!”


    芳子黯然地離開丈夫的身邊,走到陽台前。


    初夏的晚風從窗口輕輕地吹進來,天空中的雲層很厚,芳子看不到星星和月亮,隻有前麵那一帶閃爍著紅色的光芒。那個角落正是銀座和六本木,也是剛才丈夫喝酒的地方。


    芳子在黑暗中凝視著紅色的天空,反複思索剛才丈夫所說的話。


    “紅杏出牆的……”


    丈夫還在為昨天的事生氣。想到這裏,芳子才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丈夫之所以爛醉如泥,很可能是因為昨夜的事。他今天並沒有什麽應酬、約會,卻主動找人喝酒,還不是為了抒發昨夜的鬱悶。


    芳子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把陽台的落地富關上。


    回頭一看,也許是燈光太亮,丈夫不曉得什麽時候把頭蜷在毛毯裏。


    芳子走到廚房,把水壺裝滿水,和玻璃杯一起擺到前麵的茶幾上。然後關掉客廳裏的電燈再看看手表,已經一點半了。


    芳子走進臥房後立刻換上睡衣,梳了梳頭發,回頭看著眼前的兩床棉被。


    芳子想到自己剛才慌慌張張鋪被的情景,不禁苦笑了一下。


    今天一整天,即使在公司裏,自己心裏始終在責怪丈夫,別人一來到家裏,自己又立刻變成了賢妻,向年輕醫生道謝,迎接丈夫進門。非但如此,自己還為丈夫寬衣解帶、鋪床倒水。


    就算這些舉動是長年的習慣使然,自己還是太沒出息了。


    盡管這麽想,芳子的情緒卻反而踏實了一點。


    “反正……”


    “隻要他回家就好了。”


    她的腦海裏慢慢地浮現出葉子在機場時那張惶恐的麵孔。


    “我才不要輸給那個女人呢!”


    芳子在黑暗中如此告訴自己,終於安心地閉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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