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國際勞動節,廠裏發動職工們把已經成了小樹林的那些一畦畦土埂重新培植成行成田,便於林帶班澆水,不去車間的都要幹活,娥子心情很好。戴著手套拿著鐵鍬埋頭大幹,新培植起來的林帶行距一目了然,幾條林蔭大道更是有了初具規模的樣子。


    “秦秋,厲害啊!”娥子抬頭一看,是廠長拿著鐵鍬站在她前麵,娥子不好意思的笑了下。


    “廠長,我哪厲害。”娥子接著低下頭鏟著盡是小石子的溝。


    廠長在林蔭道的另一邊鏟起來,娥子覺得很尷尬,她想崔主任肯定給廠長說了。


    “小姑娘還挺厲害的嘛,”就聽廠長一邊鏟著碎石子,石子打在鐵鍬上丁丁當當的。


    “秦秋,你對我有意見?”廠長站著,看著埋頭幹活的娥子問道。


    “沒有啊!廠長,我怎麽會對廠長有意見?”娥子囁嚅著。


    “那就笑一個,”廠長逗著娥子。


    “啊?”


    “啊什麽啊的,小姑娘就要笑啊,天天愁眉苦臉的幹什麽?”娥子瞪著眼睛看著廠長說話。


    “哈哈哈,小姑娘家家的還挺有主見,你不是讓廠裏保護你嗎?這會兒不需要保護了?”廠長看著娥子憋屈的樣子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


    “嘿嘿,嘿嘿,廠長,我,我,”娥子我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麽。


    “行了,那事過去了,以後別為這事煩惱了,該幹嘛就幹嘛,對我有意見也可以提,進了廠,廠裏就要為你們的安全負責,以前我沒想那麽多,被你提醒了,哈哈哈,以後我會注意的。你放心吧,好好工作,”娥子可以說心花怒放了,她站在那看著跟自己爸爸一樣大的廠長,心中升起崇敬之情。


    “看看,不把你照顧好,羅主任也不高興呢!你這是一點也沒給羅主任丟臉啊,哈哈哈,那個,五四青年節,還有幾天,你準備的怎麽樣?你們共青團準備的怎麽樣?”


    “應該沒問題。”娥子聲音裏都是快樂。


    “五.四”青年節,這天陽光依然是燦爛的,天空幹幹淨淨,前一陣的春季霧霾風沙此刻似乎為了迎接這一天的到來一掃而光,廠長站在籃球廣場上搭建的簡易舞台中央,麥克風傳出來他激情飛揚的聲音,帶著他中原濃重的口音在舞台上空飛旋,娥子從沒見過廠長這麽激動,廠長介紹了廠裏這一年多從建設到初產的酒就得到好評,離不開廣大職工們的辛苦,他把廠裏從上到下都表揚了一遍,今年娥子他們需要表演的職工們也是坐下的,坐在舞台的一邊,舞台的前方還是籃球場的看台台階,正中間坐著來祝賀的領導們。


    “我們的廠本身就是一個年輕的單位,新建的廠,有了你們這些充滿活力的年輕人,”他轉身指著飄揚的一麵麵五彩旗,“看吧,這些旗子就是你們飛揚的身姿,”娥子望向高高插起來的隨風飛展的旗子,她覺得廠長太有才了,“我們的廠就需要你們不斷的擴展未來,讓我們的酒香飄得更遠,真金不怕紅爐火,酒香不怕巷子深,我相信在上級領導的支持與鼓勵下,我們一定可以讓我們的酒廠永遠走下去。”廠長最後看向娥子他們這個方向,說:“我們領導們一致通過,今後我們廠就把五.四這天定為我們的廠日,我們每年在這一天全廠慶祝我們的廠成立,同時我們要弘揚五四精神,讓我們的青年人去勇闖市場這個戰場。”台下轟鳴,對就是掌聲雷動,還有人打起了尖利的哨聲,坐在那不動的娥子也激動起來,她使勁的拍著手掌。


    今天娥子要朗誦的是秋瑾的詩篇《登天騎白龍》,她在閱覽室裏的一本書上看到,抄下來背下來。


    “登天騎白龍,走山跨猛虎。


    叱吒風雲生,精神四飛舞,


    大人處世當與神物遊,


    ……


    因之泛東海,冀得壯士輔。”


    坐在看台上的羅德伍看著自己的學生越發成熟的臉頰,聲音已經脫去了學生時代的稚嫩,這首充滿激昂的詩詞被她朗誦的激情飽滿,他忍不住就對身邊的另一個領導說:“嗬嗬嗬,看看,這丫頭,是我的學生,當學生那會兒就厲害,文理化都厲害,如今憑著自己的努力在他們廠當檢測員,還是他們廠的通訊員,時不時的在州報上的發通訊發散文,”羅德伍臉上笑眯眯的。


    旁邊的領導也說:“嗬嗬,看主任得意的,有這樣的學生就是自豪,說明老師慧眼識明珠啊!”羅德伍用手指了指他,笑著沒再說話。


    很多人不是為秋瑾的詩詞鼓掌,他們聽不懂,但是娥子的氣勢讓他們激動,他們使勁鼓掌,羅德伍帶頭鼓掌,掌聲很久才落下。


    夏天來了,門前的林蔭道在林帶班的精心管理下已經有了顏色,就等著時間來孕育它們了,七月驕陽似火,早上起床就熱燥燥的,這是戈壁灘特有的氣候。


    沒上幾個月班的高冬梅又回去了半個多月了,說是預產期到了。


    娥子又是一個人上班了,自從過年跟爸媽吵架那件事,娥子也有半年沒有回家了。雖然王東強不再來單位了,可娥子心中莫名其妙的就會有害怕的感覺 ,雖然她不在乎那些說長道短的長舌婦們,可總被人在身後說閑話,也影響她的心情。


    前兩天她去辦公樓找廠長,在二樓碰到財務科的科長,娥子的工作跟她根本沒關係,可她看見娥子上樓,喊了聲:“秦秋,”娥子以為她有事,停下腳步笑著看著她,可她竟然是陰陽怪氣的語氣說:“厲害,”轉身就進了辦公室


    這是哪跟哪?她鬱悶的嘴裏小聲嘟囔:“神經病”


    娥子回來後左思右想也沒得罪她呀?後來娥子想肯定是王東強那事。她一想到王東強就討厭自己的爸媽,就不想回家。


    七月中旬了,日子過得飛快,王曉跟著程東方回州上了,程東方也買了一台摩托車,還買了一台小型的收錄機,每次騎著摩托車就放著收錄機,歌聲追了一路,王曉已經完全醉入到那台摩托車上了,隻要程東方不上班她就會跟著程東方回州上家裏,外人看起來已經是處著對象的樣子。


    可娥子想,這程東方是周偉的鐵哥們,王曉不那麽容易忘記周偉,初戀都很傷人的,就看程東方了,娥子倒希望王曉和程東方成為一對,總比虛幻好。


    英子那貨,請了幾天假到對象部隊去了,娥子猜想英子應該會要結婚了。


    娥子回到宿舍,今天禮拜,王曉昨晚就已經伴著收錄機的歌聲跟程東方回去了。她懶洋洋的爬起來,宿舍裏冷清清的,後麵的兩張床都很久沒睡人了。


    昨晚把寫好的小說整理好,她想結尾了,投稿試試,成波說寫的不錯,也不知道他的眼光怎麽樣,娥子嘴角咧了下。


    她們都不在她還可以安靜地構思,安靜地伏案執筆寫寫。成波畢業工作了,又成忙人了,剛工作不敢亂跑,他也是利用休息日熟悉自己的工作性質和了解工作環境,領導的意思讓他下基層,他也想去跑兩年,給自己立點功勞。


    “咚咚咚,姐,”正準備彎腰從櫃子裏拿碗,娥子一下驚了下,有點像妹妹的聲音。


    她趕緊走過去,把門栓打開拉開門,“啊,你們,怎麽來了?”是媽媽,小弟和妹妹。


    “姐,我放假了,我們來看你了,”小妹站在門口,


    “噢噢噢,你們進來,進來吧!”娥子趕緊把媽媽和弟妹們讓進來。


    “你們怎麽知道我的宿舍?”娥子問著。


    小弟說:“下麵房間開著門,我去問的,”娥子看著弟弟,


    “你考試完了?”弟弟考高中了。“你考得怎麽樣?”


    “還可以吧!高中沒問題。”弟弟進來到了後麵的床邊,“姐,誰的床?可不可以坐?”


    “你還挺懂啊!嘿嘿,你先坐凳子。媽你坐我的床上,嗯,就是前麵那個,你坐嘛。”娥子笑看著弟弟靦腆的好像懂事樣子,她有些尷尬,對媽媽說。


    娥子在櫃子裏拿出自己買的玻璃杯,她倒了水。


    “這個杯子好看,還有暗花,”櫻子去端杯子,娥子看到喊著。


    “你小心點,燙手”娥子叫起來。


    “你弟弟考完試了,你這麽長時間都沒回家,我就帶他們來看看你。”向春水坐下後說道。“就是不方便,我們在路上等了好長時間才有車路過。”


    “嗯,就是,廠裏的車有時間點,不是每天都有。”娥子回道。


    “秦秋,秦秋,打飯了,”就聽樓下在喊,


    娥子大聲答應,“知道了,”她趕緊又到後麵的櫃子裏拿出英子和王曉的碗。“媽,你們先坐,我去打飯,”她抱著碗奪門而出。


    娥子,“蹬蹬蹬”下樓,往食堂跑去,她就是感覺自己落荒而逃一般,看見媽媽,她不知道說什麽,她心中很憤懣,看什麽呀,來看她?


    她對師傅說自己家裏來人了,多打一份飯菜,師傅很好,沒讓她多打,倒是給她裝了滿滿一大碗菜,滿滿按了兩碗米飯。她抱著碗出來,看見弟弟過來接她。


    “正好,你端米飯。”娥子遞給弟弟兩碗米飯,兩個人往回走。


    “姐,你們廠還挺大的,那麵高高的房子就是廠房吧?”娥子看向對麵遠處的廠區。


    “嗯,就是,那三個高的是生產車間,我在那麵,”娥子用頭朝著自己檢測室的方向點了下。“一會吃了飯,我帶你去看。”


    “好啊,”弟弟為姐姐驕傲,答應的聲音裏都有些得意。


    “媽,給你米飯,”娥子遞給媽媽米飯碗,他們把桌子拉到了中間,四個人圍著桌子吃起來。


    向春水看著小女兒和兒子埋頭吃飯,說:“你們三個人一個宿舍,那兩個上班去了?”


    “不是,他們回家了,”娥子說道。


    “回家了?那你怎麽不回家?”向春水心中一下就氣。


    “我不方便,他們在州上,家裏摩托車來接的。”娥子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說。


    “那,那個叫英子的呢?”向春水又問著娥子。


    “她到她對象那去了,她對象是個軍人,”娥子解釋著。


    向春水好奇,“那是不是就要結婚了?你倆一樣大,我聽你說?”


    “可能吧!這次應該定下了。”娥子回答。她看了一眼妹妹,“櫻子,那個姐姐跟你名字發音一樣,她是英雄的英。”妹妹抬頭看著媽媽。


    “那你呢?”向春水問,“你也不小了呀,你高中畢業都二十了,就比人家都大,現在這都二十二了,該談對象了。”


    娥子沒吱聲,櫻子指著娥子包裝好的小說稿問:“姐,你那是什麽?”


    娥子笑著說:“我寫的小說,我想去投稿。回頭我就寄給雜誌社。”


    小弟把碗往一邊推開,“姐,你都能寫小說了呀?能不能發表,有沒有稿酬?”


    娥子不好意思了,“不知道能不能發表,要是發表了應該有稿酬吧?”


    向春水鬱悶,這兩個小兔崽子,打斷自己。


    “姐,你吃完了沒?我們去你上班的地方看看,”弟弟喊著。


    “就是,你帶他們去看看。”向春水說道。


    “媽,一起去嘛,”娥子想了下對媽媽說道。


    “行,我也去,”向春水想下午還要回去,自己來的目的還沒完成。


    “把碗擱那,一會回來我再洗。”娥子說。


    幾個人下樓往對麵的走去,“娥子,你們廠還挺大的,”


    “這是我們自己栽種的樹,去年種的,”娥子指著那些看起來有些鬱蔥樣子的楊樹,楊樹就是長得快。有些都有好幾個指頭那麽粗了。


    娥子打開自己的辦公室,“這是我的辦公桌,平時我就在這裏上班,”她指著高冬梅的桌子說:“那個回家生小孩了,”她又打開裏間實驗室的門,“你們在外麵看一眼就行了,不讓進,要消毒,”


    “姐,你太厲害了,”妹妹喊著。


    “姐,怎麽看著像學校的實驗室,”弟弟說道。


    “嗯,有些像,檢測儀器不一樣。”娥子回答著弟弟。


    向春水看著女兒工作的地方,觸動很大。


    “你倆出去轉轉,你姐這裏不讓人來,還是出去看看。”向春水讓兩個煩人的趕緊走。“娥子,你陪我說會話,我們一會要走,”


    娥子想要來的終究要來,於是給弟弟妹妹指著廠房那麵,“你倆到那麵看看,不要進去,”兩個家夥答應著往廠房走去。


    娥子鎖了門,手裏攥著鑰匙有一下沒一下的上下甩著。母女倆就在檢測室前的那個“林蔭道”站住。


    “娥子,你看,我這來,就是想問問你對那個小王印象怎麽樣?”向春水終於問出來。娥子想看來王東強沒有給爸媽說自己拒絕的事,或者他們也沒必要說吧!


    娥子沉思著,她不想在這裏跟媽媽吵架,可她心中就是翻滾起來,一種討厭由心中升起。


    “我沒跟他怎麽樣,他是他,我是我,”娥子壓製著心中的煩惱。


    “你怎麽就是不聽呢?我們大人還不是為你好!你以為憑你就能一直這樣?”向春水心中也是火躁躁的,她不讓自己發出來,這個女兒這就是跟她杠起來了。


    “你是人牽著不走,鬼拉著飛跑,”向春水想起丈夫不讓她來的樣子。她也生氣。


    “媽,我不想跟你在這裏吵架,我的路我自己走,不管如何,我都會自己走下去。你們說的那個人我不喜歡,你們看著再好我都不喜歡。”娥子努力讓自己用平和的語氣說。


    “我們不能看著你走錯路呀,你跟了小王會少走很多彎路啊!”向春水也努力平和。


    “媽,你沒想過,他本來就是彎路嗎?或許,他在你眼裏很好,還可以幫到家裏,可是如果我自己不好,他能一直對我好嗎?有一天不好了呢?”


    “你都沒試,怎麽就想到不好呢?”


    “我不想讓自己去後悔,我也不想把自己弄成一個商品,讓別人選擇。”娥子看著遠處正在張望中的弟妹,她看見郝副廠長把他們帶進廠房裏了。


    “你怎麽說得這麽難聽。”娥子看向媽媽,心中嘟囔,你們都把事做的那麽難看,還說我說的難聽。


    她低頭看著腳下的一個小石子,她踢了一腳,石子滾向前方。


    “我和你爸想,那個小王真的很難得。”


    娥子不想跟媽媽再討論下去了,她看著對麵的宿舍區,天熱每個宿舍的門都是關著的。


    “媽,我已經給王東強說了,拒絕了,他對我來說不是好人,他騷擾了我的生活和工作,我不喜歡這樣的人,我不管他能力有多強,以後會如何,我都不喜歡。”娥子沒看媽媽。


    “我的人生在你們不讓我去上大學的時候就屬於我自己一個人的了,”娥子眼淚又想出來了,她憋了回去。


    “你,那不是我們也後悔了嗎?所以才想著讓你以後少受罪,你嫁人了,我和你爸才安心。”向春水心虛著,她就知道大女兒會記仇。


    “媽,你把弟妹們管好就行了,我的事不用你管,我會照顧好自己,也不會給你們丟人的。”


    向春水不知道該說什麽,大女兒這一句句割心切肺的話讓她難過。


    “我們不再說為正強了,”向春水很無力。


    “媽,正強會好的,”娥子說道。她想起成波來,“我以後會嫁人的,”


    “你能找個什麽樣的?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不管我找個什麽樣的,那都是我自己找的,”娥子很想給媽媽講成波,可是她沒心情。


    遠處弟弟和妹妹往這麵走來。娥子揚起手,笑著對他們喊著:“回去啦,”向春水看著這個長得像自己的女兒,可是心卻跟她不親。她想這次白來了,她是翅膀硬了,再也拉不住了。


    到了宿舍,向春水從自己的包裏拿出一個塑料袋包著的軟乎的帶子遞給娥子,“這是我辦公室那個上海的張阿姨幫我買的,她回上海的時候我讓她給你買的,”娥子大眼都是問號。


    “一條連衣裙,現在的姑娘都喜歡上海那麵的裙子,真絲的,我覺得好看,那個阿姨有眼光。”娥子猶豫著,姐還是不接,她現在也穿裙子了,此刻她就穿著成波從批發城給她買的裙子。不是連衣裙,是一條筒裙,上身穿著小體恤。


    “拿著吧,那個事,小王,你不願意就算了,我也管不了。不過,工作還是要好好的幹,你長大了,我們也老了。就這樣吧!”她看向小兒子和小女兒,她不知道以後他們會不會也像娥子這樣對待自己,她心中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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