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肯定的答案,葉清涵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


    兮瑤曾說,她沒能真正的看穿並接納這些記憶,長久的思慮反而會越來越混亂。


    葉清涵一直努力的讓自己保持清醒和理智,但總有控製不了的時候,可情緒總不能一直壓抑,總得宣泄出來,之後才能理智的麵對一切。


    葉清涵撕心裂肺的大哭一場,而水茗軒亦是第一次真切的見到了葉清涵最真實的一麵。直至月上柳梢頭,葉清涵方才止住哭泣,而後一點點收拾著思緒。


    “你是知道哥哥為何如此的,對嗎?”葉清涵理智回籠,便單刀直入的詢問水茗軒。


    此刻的她,雙目通紅,哭過的臉上仍舊掛著淚痕,也帶著一絲悲戚。


    水茗軒溫柔的拭去她眼角的淚痕,而後點了頭。


    “能說說麽?”葉清涵問。


    水茗軒深吸一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但我不想瞞著你。”


    葉清涵靜靜地聽著,起先是震驚和不解,到最後隻覺得無奈。


    其實這一切說起來也很簡單,千年前兩國初建,雙方便不約而同的在對方勢力中安插了各自的暗探,而其中有那麽幾個家族則是世代為此奔波,莫家便是其中之一,但巧合的是,莫家竟是被雙方君主共同選中的,隻是他們忠於的始終是靖國。


    不為別的,隻因靖國的第一位女皇曾有天下歸一的夢想,可惜天不假年。於是在她過世後,皇夫即位,便建立了這樣的組織,選定了一些家族為此不停奔波,隻是時至今日,仍未能實現。


    “天下歸一,何其困難,豈是一人之力能夠左右得了的,哥哥真是……”葉清涵不知該如何評價哥哥的選擇,就如同當年的父親一樣。


    “我同你想法一致,可沒想到他還是一意孤行。”水茗軒無奈歎息,“人各有誌,我們無從幹涉,可接下來又當如何?”


    “除了配合,還能怎樣,我這個哥哥是個認死理的。”葉清涵定定的看向水茗軒,“隻是和平來之不易,短時間內不宜再起戰火。”


    “但兵不可不練,先祖曾說,拳頭夠硬,才有說話的機會。”水茗軒的洞察力從未讓葉清涵失望,或許他們的想法是一致的。


    “兩國交涉,除卻兵力,人心才是根本。”葉清涵勾起嘴角,眼中閃過一絲冷意,“既然歐陽思睿總拿人言可畏來攻擊我們,那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如此雖好,但最終也不過是棋逢對手,且人心多變,怕是難以把控。”水茗軒蹙眉,思緒停滯,這方法曆代先祖不是沒有試過,但時至今日的局麵便是最好的印證。


    “誰說我們非要把控人性,其實順意而為不是更好。”葉清涵從容一笑。


    “說說看!”水茗軒頓時雙目放光,直覺告訴他,他的妻,絕不會讓他失望。


    “不妨試著在互市上做做文章。”葉清涵注意到了水茗軒促狹的表情,便繼續解釋道,“當然,簡單的互市,他一紙禁令便可斷絕此路,但他無法阻止商人到他們那邊開店鋪吧?”


    “可一家店鋪終究實力有限,大局上左右不了什麽。”


    葉清涵聞言也不氣惱,而是繼續道:“誰說隻能開一家,當店鋪做強做大了,下一步會選擇什麽?”


    “擴大經營,開分號!”水茗軒眼前一亮,似乎有些明白葉清涵的意思,“一旦商號鋪開,做大,那麽便需要選擇靠得住的人,但最難的還是做什麽。”


    “米、糧、油、鹽,包括鐵都已然無從下手,可若是我們做出一些他們沒有的東西呢!”


    “若真有,那麽一旦利益鏈鋪開,獲益的人就會增多,到時候便不是他一人之力能夠扭轉的。”水茗軒略有些激動,“隻是這利益分配紛繁複雜,從中斡旋的人來回奔波會很難。”


    “隻需在相應的地方,建立一個固定的銀錢存放、發放的櫃坊即可。屆時隻需按照他們的貢獻收入比例分成,一切便能運轉良好。”


    “如此一來,他們的金錢命脈便牢牢地掌握在咱們這邊,而炎熙,咱們也能好好地護著!”


    “沒錯!不過哥哥絕不會坐享其成,所以這開頭的難事,還是要交給他。”


    “好!”


    雖然此次莫炎熙的行為讓他們措手不及,但總算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淩陽城內撥雲見月,帝後二人謀定而後動,而燕京城的上空並未因莫炎熙的歸來而放晴。立於家門前,抬眼望著翻新的府邸,莫炎熙心中卻悵然若失。


    黑色的雲似乎將要壓倒屋簷,莫炎熙的心也沉甸甸的,前進的步伐也終不似當年那般意氣風發。


    剛行至前廳,身後便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他回過頭,可迎上他的卻是狠狠的一個耳光。


    “為什麽!”莫紫芸怒目圓睜,淚水在發紅的眼眶裏打轉,卻倔強的不肯落下。


    莫炎熙緩緩轉過身,嗤笑一聲,抬手擦了擦嘴角滲出的血:“如你所見,如你所聞。”


    “那可是屠盡莫家滿門的凶手啊!”莫紫芸咬著後槽牙死死盯著莫炎熙。


    “父親,是自願的,他說,這是為了天下。”莫炎熙盡量讓自己冷靜,但聲音中仍是難以掩飾的顫抖。


    “天下……”莫紫芸冷笑,“為了他歐陽思睿的天下,便要了莫家滿門的命嗎!”


    “芸兒,慎言!”莫炎熙緊握雙拳,極力隱忍。


    “有什麽可怕的,又不是沒死過。”莫紫芸不屑的轉過頭。


    “那夜炙王呢?”


    莫炎熙的話猶如一根刺,狠狠的紮在莫紫芸的心口。


    是了,莫紫芸可以不怕,但夜炙王呢,這些年的如履薄冰,戰戰兢兢,莫紫芸皆看在眼裏。


    她看向身側的鹿辰,如鯁在喉,可他的嘴角卻極力扯出了一抹溫柔的笑意,抬手摸了摸莫紫芸的腦袋:“不怕。”


    莫紫芸的淚水奪眶而出,隨後紮進了鹿辰的懷中,無聲的哭泣。


    “經營多年,如今大業將成,莫家,居功至偉。”歐陽思睿上前親手扶起跪著的莫炎熙。


    禦書房內難得的陽光明媚,可莫炎熙卻怎麽也張不開眼,隻想抬手遮住這耀眼的光,隻是他不能,於是隻好低下頭,垂下眼瞼,也恰好掩去了他眼中隱忍的痛。


    “為人臣子,莫家理當如此。”


    “接下來就交給朕了,你可官複原職,莫家亦可平反。”歐陽思睿拍了拍莫炎熙的肩膀。


    雖看不到歐陽思睿的表情,但莫炎熙能感覺到,這位帝王,此刻內心定是難掩歡喜。


    忽而平反的錯案,似乎引起了一陣不小的喧囂,尋常百姓茶餘飯後談及此事也不免唏噓。一說莫家大義為國,也有說莫家首鼠兩端,搖擺不定,但他們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卻對此不甚在意,此刻他隻覺得自己的千秋偉業即將達成。


    “昔日始皇帝清掃六合,一統天下,建立萬世基業,隻是世人愚昧無知,生生斷送了一位偉大的帝王。”歐陽思睿立於高處,憑欄遠眺,雙目炯炯有神。


    “若他能長壽,想必九州會是另一番盛世,可惜壯誌未酬……”慕容羽塵亦是感慨萬千,她佩服始皇帝的胸襟,更欣賞他的負重前行,隻是她眼前這位帝王,卻也隻能稍稍望一望始皇帝當年的背影而已,他們有著天壤之別。


    “朕也曾歎息天不假年,幸而有你,朕亦能建立始皇帝曾夢寐以求的萬世基業!”歐陽思睿轉過身,神采奕奕地看向慕容羽塵,可他迎上的卻是一雙古水無波的一雙眼,而他並不喜歡這樣的慕容羽塵。


    歐陽思睿麵上的神采瞬間斂去,轉而蹙起了眉頭:“璃兒,朕不希望你傷心,可也會因為你的不理解而難過。”


    “可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不是嗎?”慕容羽塵語氣平淡,神色依舊,“你放心,無論你作何選擇,我自是無不應從。”因為,這便是我生來的宿命,逃不掉的。


    “可朕想要的不是你的應從!”歐陽思睿上前捏住慕容羽塵的下頜,眼中染上了一抹怒意,以及一閃而過的悲傷,“璃兒,即便是我們單獨相處時,你也不願以真麵目對我嗎?”


    “真麵目?”慕容羽塵眼眸中漸漸被迷茫充斥著,“你說,哪一個才是我的真麵目?”


    “你!”歐陽思睿氣惱,可看到被自己捏紅了的下頜,和眼前這張陌生卻又無比熟悉的麵龐,他便木然鬆了手。


    “璃兒,我們彼此都冷靜一些,朕不想逼你,可也希望你不要惱朕,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們今後能夠共享盛世!”


    “好。”慕容羽塵淒然應下。


    莫炎熙除卻終日忙些公務,閑下來時總是一個人。雖然燕京有莫紫芸和夜炙王,但他仍舊獨自一人選擇在黑夜裏獨行。


    吧嗒一聲,那是窗欞被擊打的聲響。


    “誰!”莫炎熙迅速起身,輕手輕腳來到窗前,可還不等他穩住身形,窗戶便被一陣勁風忽的吹開,隨即一個藍色的身影便出現在屋內。


    借著月色,莫炎熙看清了來人模樣,這才稍稍鬆了口氣,而後轉身迅速關上了窗戶。


    “水茗軒囑咐你仔細看看。”說著妘兮瑤便將一個小冊子遞到了莫炎熙麵前。


    莫炎熙不疑有他,點燃一盞蠟燭後便直接打開翻看。越看他心頭越震驚,眼睛也不由得越睜越大。


    “姐姐讓我囑咐你,切莫再冒險,也別再叫關心你的人擔憂難過,一切按照水茗軒說的做。”


    妘兮瑤仍舊是那副事不關己的默然模樣,但雙目卻一直停留在莫炎熙的臉上。


    “此法驚世駭俗,卻當真妙極!”莫炎熙驚歎,又有遲疑了一下,“隻是此事,要如何同夜炙王和芸兒講?”


    “這個我自會去說,隻是你要記得,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遇難題及時傳信。”


    “好!”莫炎熙慚愧至極,但好在一切都可以補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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