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著鍾的那棵大樹下站著兩個人,是孫桂香和金海。


    孫桂香雙手扶著自行車,她看見趙小禹背著書包走過來,就叫住了他。


    “怎麽了?”趙小禹有點心虛,怕她追究他讓金海叫爸爸的事。


    孫桂香說:“金海不會過擔擔,我也不能天天接送他,他步走繞路太遠,你倆正好是一個班,你又是班長,以後多幫助他一下。”


    趙小禹鬆了口氣,拍拍胸脯說:“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孫桂香騎著自行車,帶著金海走了,趙小禹得意地哼了一聲:“小玩意兒,看我怎麽收拾你的!”


    趙小禹回到家,對趙大順說:“爸,我當班長了。”


    趙大順不屑地切了一聲:“管著一群尿騷氣的娃娃,有什麽可得意的?”


    趙小禹說:“爸,明天你早點起,給我做早飯。”


    趙大順說:“我哪能起來呢?你自己泡熱水吃點舊飯吧。”


    趙小禹說:“那你給我準備點幹糧,我中午要吃。”


    趙大順說:“忍一忍,中午回來吃正餐吧,吃零食對胃不好。”


    第二天,天蒙蒙亮,趙大順把趙小禹推醒。


    “哎,該上學了!”


    然後裹緊被子又睡了。


    趙小禹穿好衣服下了炕,洗漱完,準備用熱水泡點幹烙餅吃,可一提暖壺,是空的,昨晚忘燒水了,隻能用涼水泡著吃了。


    一年四季,趙小禹都喝涼水。


    他背著書包一出門,就看見金海站在不遠處等著他。


    他走過去問:“你帶幹糧沒?”


    金海拍拍挎在肩膀上的書包:“帶了兩個糖烙餅,我媽說,給你一個。”


    趙小禹心中一喜,急切地伸出手:“快點給我!”


    “我媽說,中午才能吃。”


    “來吧,多會兒吃不是吃?”趙小禹就要解金海的書包。


    金海隻得拿出一個糖烙餅,給了他。


    很大的一個圓餅,薄薄的,泛著一層黃黃的油漬,香氣撲鼻。


    趙小禹長長地吸了口氣,大大地咬了一口。


    麵皮又脆又酥,夾層裏是自家用糖菜熬的糖漿,有一股天然的,植物的香甜。


    吃著香甜的糖烙餅,趙小禹一時倒犯了難,本來是想收拾他的,這可咋整?


    算了,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


    那天的事也不能全怪金海,金海並沒有出賣他,是老師看到他打鈴後,金海才告的狀。


    好吧,原諒他了。


    到了建團渠壩上,沒等金海提出要求,趙小禹就自覺地往金海麵前一蹲,親熱地說:“來,哥哥背你!”


    從此以後,兩人一起上下學,趙小禹每天背著金海過兩次擔擔,用體力交換著食物。


    不過他往往一早就把那個糖烙餅吃了,到了中午課間,同學們吃幹糧時,他隻能吞咽口水。


    趙小禹想,他每天背金海兩回,可隻能吃到一個糖烙餅,不公平,還應該向他要一個,最起碼也要兩人分吃另外一個。


    他的這一計劃還未實施,周末開班會,高老師號召大家做好人好事,並倡議大家積極發現身邊的好人好事。


    金海站起來說:“我們隊的趙小禹,每天背我過擔擔,這算好人好事不?”


    “算啊!很好!”高老師欣慰地說,“同學之間就應該相互幫助,值得表揚,大家鼓掌!”


    然後她用彩色粉筆,把趙小禹的“光榮事跡”寫在了教室後麵的黑板上,號召同學們向趙小禹學習,並加了“助人為樂,先己後人”八字評語。


    同學們雖然還不認識字,但想來那是十分榮耀的。


    一下子被架到了“好人”的位置上,趙小禹便不好意思再提出自己的要求了。


    上了學的趙小禹不再孤獨,反倒和許清涯來往不密切了。


    升到二年級的許清涯,也發生了一些變化,不再跳著走路了,也不再扇動兩條胳膊了,但她依然愛笑,動不動就笑得東倒西歪,站都站不起來——這不是比喻,她真的能笑到從凳子上摔下來。


    她的學習成績很好,兩科都是全班第一。


    那時的小學,隻開語文和數學兩門課。


    她還當上了少先隊員,戴上了紅領巾。


    現在好像隻要是小學生,就是少先隊員,紅領巾是標配,不戴紅領巾會被老師批評,但那個年代的少先隊員需要選拔,而且許清涯是建設小學第一批少先隊員。


    那一批,也就有七八個學生。


    懂得男女有別的趙小禹不再主動接近許清涯了,但他會在每天上學或放學的途中,偷偷地去看和女生相跟著走的許清涯,她笑容燦爛,脖子上的紅領巾迎風飄揚,他也很想擁有一條,那是留在他童年裏最美好的記憶。


    金海的學習也非常好,趙小禹不得不承認,這個膽小如鼠的家夥,腦子竟然那麽好使。


    上課時,他回答問題總是最積極的,氣得趙小禹恨不得剁掉他的手。


    兩科單元測驗,他都取得了滿分的成績。


    對,都是100分!


    趙小禹憤憤地罵道:“他媽的,這個牲口,太狠了吧!”


    趙小禹的成績雖然不差,但也說不上多好,位居中遊,存在感薄弱。


    但金海的膽小如鼠,還是沒有太大的改觀。


    也許是天性使然,也許是趙小禹貪圖金海的糖烙餅,故意慣著他,不讓他鍛煉獨自過擔擔,開學好長時間了,每次過擔擔,金海都需要趙小禹背。


    這是今年的最後一場秋水,以滿足農民們灌溉秋田,保墒以備來年春耕。


    上遊的水閘全開,建團渠裏洪水奔騰,裹挾著泥沙洶湧澎湃,水位一度漫上渠壩,緊貼著那根碗口粗細的擔擔而過。


    盡管需要趙小禹來背,但金海還是看得膽戰心驚。


    “我們還是繞路走吧,我怕!”


    “怕個球,這才有意思呢!”


    趙小禹不容分說,背起金海就走上了擔擔。


    他為了證明這確實很有意思,走到中途故意停了下來,上下聳動著身體,那擔擔發生了彎曲,浸入水中,他的雙腳已被渠水打濕,但他全然不顧。


    金海嚇得大喊大叫,可他置若罔聞,動作幅度反而更大了。


    他忽然感到有點不對勁,擔擔那咯吱咯吱的響聲似乎與平日不同,響聲更大,節奏更長,似乎伴隨著斷裂聲。


    他正準備加速跑過去,那咯吱聲終於連成了一聲哢嚓,擔擔斷了,兩人雙雙掉進了水裏。


    渠水很猛,一個浪頭劈過來,把兩人卷進了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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