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趙小禹愣住了。


    許清涯說:“這魚是我爸一早燉的,我爸說,過年一定要吃魚,年年有餘。記住,這條魚今天不能吃完,要剩下一些明天再吃,那才叫真的有餘。餃子是豬肉白菜餡兒的,年前就包好了……”


    她說著,忽然朝著一個方向招手,“金海!”


    趙小禹回頭一看,隻見穿著新衣服的金海背著一個尼龍編織袋跑了過來。


    他跑到趙小禹和許清涯麵前,看看許清涯,問:“你怎麽在這兒?”


    “我給趙小禹送點吃的。”許清涯晃了晃手中的白布袋,指了指趙小禹手裏的盤子。


    金海將編織袋放在地上,先從裏麵掏出一瓶青城老窖,放在夾耳窗的窗台上。


    “這個給你爺爺喝。”


    金海比較排外,他雖然和趙家人共同生活了將近一年,但除了叫趙小禹哥哥外,自始至終沒叫過趙大順爸爸,也沒叫過趙天堯爺爺,和趙小禹提起他們時,都要加個“你”字,提起孫桂香時,也總是“我媽”。


    即使是叫趙小禹哥哥,也要看心情,看場合。


    金海又從編織袋裏掏出一卷綠色的紙,“這是對聯,我媽說,第一年貼綠的,第二年貼黃的,第二年貼粉的,以後就能貼紅的了。”


    把對聯放在窗台上,又撐開編織袋給趙小禹看,他微喘著氣,得意洋洋地炫耀道:“剩下的全是炮!”


    趙小禹掃了一眼,看到袋子裏一片五彩繽紛,有藍色的電光炮,有紅色的大地紅,還有各種顏色的花炮。


    趙小禹看了看金海,又看了看許清涯,急忙偏開頭,他的眼裏又進沙子了。


    許清涯興致勃勃地說:“那咱們貼對聯吧!”


    三人回了屋,在炭爐上熬了半鍋漿糊,找來梯子貼了對聯,許清涯和金海走了。


    許清涯臨走時邀請趙小禹和金海晚上去她家看春節聯歡晚會,她家買了一台十七寸的黑白電視機,她說她家的杆子栽得最高,信號最好,圖像最清晰。


    望著許清涯和金海送來的那些東西,以及之前孫桂香準備好的各種吃食,趙小禹心裏很不是滋味。


    無疑,這是他有生以來過過的最豐盛的一個年。


    晚上,趙小禹並沒有去許清涯家看電視,不知金海去沒去。


    他把許清涯送來的燉魚放在鍋篦上蒸熱,又煮了一些餃子,爺孫倆盤腿坐在炕上默默地吃著。


    趙小禹換上了新衣裳,和金海的新衣裳是同款,是孫桂香年前給他縫的。


    孫桂香也給趙天堯縫了新衣裳,但趙天堯沒穿。


    趙小禹把金海送來的青城老窖拿出來,趙天堯拿在手裏看了半天卻沒打開,說:“拿上這個,明天去給你爸媽拜個年。”


    “我不去!”趙小禹立刻拒絕。


    “去吧,孩子,”趙天堯愛憐地撫摸著孫子的頭,“那到底是你的生身父母,打斷骨頭連著筋呢!爺爺沒幾年活頭了,你該認祖歸宗了。”


    “他們把我賣了,我死也不會認他們的!”趙小禹氣呼呼地說。


    “他們沒有賣你,我也沒有買你,那兩千斤麥子是人情,是酬謝,他們生你一回不容易。”


    “反正我不認,我不要離開你!”


    “我沒有讓你離開我,但遲早一天,我會離開你的。你和他們走動走動,到時候我死了,你也能有個依靠。”


    “你永遠不會死!”趙小禹大聲喊道,眼眶中噙著淚。


    但正月初一上午,趙小禹還是跟著爺爺去了前進四隊,他生身父母的那個村子。


    新建隊距離前進四隊大約十來裏路,但趙天堯腿傷未愈,走路需要借助拐杖,體力也跟不上,走走停停,到中午才到了那裏。


    前進四隊比新建隊富裕,八幾年就通了電,蓋起了不少紅磚瓦房,房子也比較密集,人口數量也比新建隊多多了。


    但趙小禹的生身父母家比趙家強不了多少,他家應該是全隊最窮的,一個破院子,一套破房子,幾間涼房和糧倉,都已年代久遠,泥皮脫落,露出了裏麵的土坯。


    一條大黃狗叫囂著撲出來,趙小禹撿起一根木棍,擋在爺爺前麵。


    屋門打開,陸陸續續出來十來個人,除了一對五十來歲的夫妻,一個和趙小禹年齡相仿的女孩外,剩下的全是毛頭小子,從十來歲到二十來歲不等。


    他們似乎並不認識趙天堯,喝退了狗,帶著疑惑的眼光望著兩人。


    趙天堯哈哈一笑:“永文,不認得我了?我是建設新建隊的趙天堯啊!”


    又按著趙小禹的肩膀介紹道:“這是我的孫子小禹,也是你的兒子,來給你們拜個年!”


    趙小禹感覺到這家人對他並不友好,在得知了他的身份後,並沒有表現得多麽親熱,隻是尷尬地一笑,臉上甚至帶著懷疑和警惕的神情。


    這家人姓陳,家長叫陳永文,是趙小禹的生身父親,今年四十多歲,但貧窮和操勞讓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許多,瘦高個兒,長臉,緊貼著頭皮的短頭發已經花白。


    陳永文和老婆丁俊仙在二十多年前結婚,原本計劃著生四個孩子,兩男兩女,但計劃趕不上變化,他老婆的肚子像是開過光似的,左一個右一個地生小子,就是生不出女子來。


    越沒什麽,就越愛什麽,兩口子充分發揮出“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的頑強精神來,一鼓作氣生了八個兒子,有時一年一個,有時兩年一個。


    懷上第九胎時,兩口子商量,如果這胎是女子,就留下;如果是小子,就送人,那時已經包產到戶了,自己的孩子得自己養,負擔太重了。


    可巧不巧,這次生了一對龍鳳胎,先生出來的是兒子,就是趙小禹,送給了趙家;後生出來的是女兒,取名陳慧,小名九妹,就是那個和趙小禹年齡相仿的小女孩。


    生孩子容易養孩子難,尤其是像陳家這麽密集的生法,八個兒子加上一個女兒,有上小學的,有上初中的,有上高中的,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主兒,把陳永文兩口子操磨得身心俱疲,日子過得一天不如一天,饑荒是越拉越多。


    陳永文把爺孫倆讓進屋裏,端來油炸的茶食招待他們,說著客套話,東拉西扯,詞不達意,在聽說趙大順死了後,他更是如坐針氈。


    趙小禹對陳家人沒什麽好感,無論是這些人還是這個環境,他都不喜歡,甚至有點排斥。


    他甚至懷疑,那對中年夫妻根本不是他的生身父母,那八個半大小子也不是他的親哥哥,那個靦腆的小姑娘更不是他的雙胞胎妹妹,一定是爺爺搞錯了,他原本就是趙大順親生的,和別的任何人都無關。


    他姓趙,不姓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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