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桌的人,就剩下趙小禹和未成年的胡芳芳、趙小蛇不喝酒了。


    這時趙小禹注意到了胡芳芳,這個小家夥今天有點不對勁,往常她總是笑容滿麵,別人說話時,她很少插話,但總是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表現出很感興趣的樣子,今天卻是一臉悲容,眼角好像還掛著淚珠,飯吃得也心不在焉。


    “芳芳你怎麽了?”趙小禹問。


    胡芳芳似乎正在沉思中,聽到趙小禹問話,嚇得身體一激靈,搖搖頭,強努出一絲笑意,說:“我沒事啊!”


    “你不對!”趙小禹指著胡芳芳說,他忽然想起上午在河中看榜時,看到胡芳芳的班主任是鄔友為,就故意嚇唬她,“鄔老師愛打人,開學時要把所有的學生都打一遍”,想必小家夥是當真了,“哥那會兒是逗你玩的,你犯了錯誤,鄔老師才打,再說他不打女生的,你別怕,他是老師,又不是流氓。”


    “不是因為這個。”胡芳芳低下了頭,“我不想念了。”


    “什麽?”孫桂香聞言,啪地站起來,“你再說一遍!”


    “我不想念了。”胡芳芳把話重複了一遍,聲音很低,但大家都聽清了。


    “為什麽?”趙小禹吃驚地問。


    “我學習不咋好,反正將來也考不上高中。”


    “這就是你不想念的理由?”


    “嗯。”胡芳芳輕輕點了點頭。


    孫桂香似乎想到了什麽,問:“是不是你爸不讓你念了?”


    胡芳芳急忙擺手說:“不是不是,是我自己不想念了,跟我爸爸沒關係。”


    但她慌亂的表情出賣了她,大家都猜到了,一定是胡明樂不讓她念了,他以前就說過讓胡芳芳退學的話。


    孫桂香氣衝衝地走到門口,朝著胡明樂的房間大聲喊道:“別說我現在還沒死,就算我死了,這個家也輪不到你一個癱子做主,芳芳才多大點啊,你就不讓她念書,你讓她幹什麽?你自己癱了,還要別人跟著你癱嗎……”


    胡芳芳跑到孫桂香身邊,扯著她的衣襟哭著說:“阿姨,不是那樣的,不怪我爸爸,是我自己不想念了……”


    趙小禹起身過去,把孫桂香拉回來,按在椅子上,說:“媽,你消消氣,交給我吧。”


    說完走出西廂房。


    不到五分鍾,他就回來了,說:“芳芳,你爸讓你過去!”


    胡芳芳戰戰兢兢地走了。


    大家都疑惑地望著趙小禹,趙小禹卻旁若無人地啃起了骨頭。


    又過了不到五分鍾,胡芳芳興衝衝地跑進來,跑到趙小禹麵前,又哭又笑地說:“我爸又讓我念了,哥哥你是怎麽說的?”


    趙小禹摸摸胡芳芳的頭,說:“你爸怕哥呢,以後有什麽事,都跟哥說,給哥打電話,別自個兒胡做決定!以後的高中和大學越來越好考了,你不用擔心。”


    “嗯。”胡芳芳重重地點了點頭。


    這時趙筱雨定定地看著趙小禹,眼神中出現了一抹柔情。


    “九哥,”陳慧崇拜地說,“你又用了什麽法術?”


    趙小禹壞笑一下:“和你家的人有關。”


    “我家的人?瞎說,和我家的人有什麽關係?”


    趙小禹笑而不語,故作高深,陳慧以為他就是信口胡扯,沒再追問。


    趙小禹不喝酒,不參與話題,很快吃飽了,說了聲“我去褪豬”,就起身走了。


    趙筱雨問陳慧:“褪豬是什麽意思?殺豬了嗎?”


    陳慧說:“芳芳她爸癱瘓了以後,我九哥每個禮拜都要給他洗澡,按在床上像褪豬一樣搓,我九哥就說那是在褪豬。他怕咱們闖進胡叔的房裏,就給咱們說一聲。”


    趙筱雨哦了一聲,不由往門外望了望。


    趙天堯陪著幾個娃娃喝酒,喝得很開心,很快就喝多了,說話舌頭有些打卷,眼神也有些渙散,孫桂香想勸他別喝了,但轉念一想,就算讓他敞開肚量喝,還能喝幾天呢?


    難得開心一次,就由著他吧。


    陳慧前前後後隻喝了兩盅,趙筱雨卻沒少喝,舉止也有些失態,張牙舞爪的,她今天梳著兩條大辮子,穿著一件絲質的,像睡衣一樣的大紅連衣裙,顯得隨意又邋遢,根本沒個學生的樣子,倒像個市儈的農家婆娘。


    金海為了和趙筱雨看齊,也沒少喝,孫桂香幾次給他使眼色,他都視而不見。


    接下來,就發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


    趙筱雨站起來給趙天堯敬酒,酒杯端在桌子中央的上方。趙天堯也站了起來,他的神情忽然變得有點怪異,渙散的眼神又重新聚攏了起來,呼吸有些急促,臉上泛起一團紅光,就在大家疑惑的時候,他忽然雙手抓住趙筱雨的手,叫了一聲:“淑蘭!”


    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趙天堯活了一輩子,各種不良愛好都有,就是不愛女人;喝了一輩子的酒,也從來沒有酒後失德過,大不了躺倒在炕上呼呼大睡,今天隻喝了這麽點酒,就失態到拉住一個孫子輩小姑娘的手不放,實在是匪夷所思。


    金海大怒,喊道:“你幹什麽?放手啊!”


    一把將趙天堯推開。


    趙天堯年老體衰,加上酒後身軟,向後跌了兩步,把椅子撞倒了,幸好孫桂香及時扶住了他,才沒摔倒。


    “你瘋了!”孫桂香怒視著金海,“你爺爺是個什麽人,你不知道嗎?你耍什麽威風呢!本事沒學會,脾氣倒見長啊!”


    “他,他……”金海爭辯道。


    “閉嘴吧你!”孫桂香罵道,恨恨地瞅了趙筱雨一眼,“跟上好人學好人,跟上巫婆跳大繩,我看你現在連點人性都沒有了!”


    陳慧嚇得膽戰心驚,不安地望著趙筱雨,她深知這個好朋友的性格,吃軟不吃硬,被孫桂香這樣指桑罵槐,一定不會善罷甘休,鬧騰起來可難堪死了,可令她意外的是,趙筱雨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裏,雙手還在空中舉著,嘴微張著,失魂落魄,似乎根本沒聽到孫桂香的話。


    趙天堯這時醒悟了過來,滿臉羞愧,雙手合十,向趙筱雨鞠了一躬,說:“對不起啊對不起,人老糊塗了,做下這沒臉的事……”


    “大,”孫桂香阻止了他,“你給她道什麽歉呢?就是握握手嘛,有什麽呢,她那手上有金皮皮嗎?”


    扶著趙天堯出去了,臨出門時,回頭又喊了一句:“都給我滾吧,一群不識眼頭見識的東西!”


    金海低聲嘟囔了一句:“為老不尊!”


    陳慧望著兀自發呆的趙筱雨問:“筱雨你怎麽了?”


    趙筱雨這才回過神來,擺弄著胸前一條大辮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沒事。”


    又對金海說:“這有什麽呢?你媽說得對,長輩握握晚輩的手,很正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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