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筱雨芳心大動,沒想到這家夥上了不過四五個月的班,就能得到爸爸的賞識,可見不是個庸才,但她又擔心是爸爸看出了她的秘密,故意試探她,便說:“爸爸,我隻是拿了他的錢,有點過意不去,才讓你留下他的,現在我不欠他的了,你完全用不著再抬舉他了。”


    “我不是抬舉他!”趙丁旺的情緒有點激動,滿麵紅光,“今天下午,他跑到我辦公室,跟我談了許多事情,真沒想到,一個連高中都沒上過的毛頭小子,隻上了幾天班,就對整個白酒行業了解得那麽全麵,對我們廠存在的問題分析得那麽透徹,可謂字字珠璣,字字誅心!”


    “他有那麽厲害嗎?”趙筱雨隨口說道,她還是懷疑爸爸的用心。


    “何止啊,”趙丁旺兀自在拍打著桌麵,“他的口才很好,思想很開闊,很前衛,也有深度,問題核心抓得很準,可以說是直達根本,說明他是做過一些調研的,也是動過一番腦筋的,雖然有點好高騖遠,但也提出了不少切實可行的辦法,很具體,很有操作性。


    “這麽說吧,就目前酒廠的人來說,還沒有誰能達到他這個水平,這麽說肯定有點誇張,但要考慮他的年齡、學曆、經驗和社會閱曆。他的有些觀點,連我都大吃一驚。了不得,我太喜歡這小子了!”


    趙筱雨聽出爸爸不像是在誆她,強壓住內心的激動問:“那你,準備怎麽重用他?”


    “現在時機還不成熟,暫時還沒他的用武之地。”趙丁旺嗬嗬笑道,“我今天把他狠狠地教訓了一頓,說他是個大忽悠,想把廠子搞亂,這小子委屈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哈哈……”


    “為,為什麽啊?”趙筱雨不解。


    “必須要教訓他!”趙丁旺拍了一下桌子,“這小子太狂了,太沒有城府了,得罪了我也就算了,連我們廠的銷售科、宣傳科、采購科,還有各種勢力都掃蕩了一遍,把他們之間的利益關係說得明明白白,我得好好地磨磨他,讓他長長記性。”


    “那他也是為了廠子好啊!”趙筱雨說完,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點激動了,便低下了頭。


    “我也知道他是為了廠子好,”趙丁旺並沒有注意到她,“可這裏麵涉及到的東西太多了,不是現在的他能扭轉了的。這個破廠子,廟小妖風大,搞正經工作的人不多,搞歪風邪氣的人倒不少。這小子是帥,起碼是車,我不能把他當成一顆卒子浪費掉,明白不?”


    站起來,“好了,我要出去‘微服私訪’了,你趕快吃飯吧,吃個飯換什麽衣服啊?”


    “什麽微服私訪?”趙筱雨問道,爸爸已走了。


    趙筱雨雖然聽懂了爸爸的話,但心裏還是為趙小禹打抱不平,她想到他被爸爸教訓得委屈的樣子,胸口就有一股氣堵在那裏。


    她走到窗前,拉開窗簾,看到爸爸走出了院門,狠狠地跺了幾下腳,恨恨地說:“那你也得告訴他呀,要不他憋屈死了!”


    張姨推開門叫她吃飯,她說了聲馬上,掏出手機,翻出一個號碼,猶豫了一會兒,撥了出去。


    夜幕降臨了,班車在回鄉的油路上飛馳,車燈掃出一片光亮。


    油路是新修的,雖然隻有一車道,但比起原來的土路來說,簡直就是高速公路了,車走得又快又穩,催得乘客昏昏欲睡。


    車裏擠滿了人,座位自然全滿了,過道裏也放著小馬紮,坐著各個學校的學生。馬紮中間的縫隙裏,還有很多人插蔥似的站在那裏。


    金海和陳慧,還有幾個學生,擠在機蓋上,正在熱火朝天地聊著天。


    趙小禹站在門口的凹坑裏,背靠著門框,茫然地望著外麵,夜幕下,一片深秋的荒涼,遠處的點點燈火,忽隱忽現,如在天外。


    煙癮一陣比一陣強烈,正在一點一點地蠶食著趙小禹的意誌。


    其實在趙廠長的辦公室時,他就想抽煙了,尤其是後來情緒激動的時候,隻是他的煙都扔了。


    到了汽車站時,他想買盒煙,忍了又忍,加上陳慧催促他上車,於是沒買。


    這時他有點後悔了,往以前想,他不該莫名其妙地染上煙癮;往當下想,他不該一時心血來潮戒了煙。


    煙癮真的不好忍受,它不疼不癢,但身體裏始終有個惡毒的聲音在說:你需要抽煙!你需要抽煙!就像正在寫作業時,總有個小孩在他旁邊不停地搗亂,搞得他總是無法集中精神。


    那時的班車裏是可以抽煙的,甚至連“禁止吸煙”的標簽也沒貼,半明半暗中,總能聽到男乘客劃火柴,或者按打火機的聲音,呲呲呲,啪啪啪,然後是享受的吸氣聲,充滿了蠱惑。


    車廂裏籠罩著煙霧,衝擊著趙小禹的喉嚨,對他來說,這簡直是折磨,他不停地聳著喉結,咽著口水,雖然知道身上沒煙,但還是不時下意識地摸摸衣兜。


    在他第n次摸衣兜時,坐在他旁邊座位上的一個農村大爺,似乎看出了他的需求,抽煙人最懂抽煙人,大爺立馬從衣兜裏摸出煙盒,抽出一支遞過去:“後生,是沒煙了吧?來,抽大爺的!”


    趙小禹心裏在拒絕,手卻本能地伸了過去,接住煙,說了聲謝謝。


    “謝什麽,煙火不分家!來,大爺給你點上!”大爺掏出火柴,呲呲兩下劃著,把火頭遞過去。


    趙小禹把煙叼在嘴裏,正要湊近火頭,手機響了,掏出來一看,是趙筱雨打來的,心中一動,向大爺說了聲“稍等”。


    大爺的火柴沒浪費,給自己點上了。


    按照慣例,趙筱雨的來電,如果陳慧在場,就由陳慧來接,但此時的趙小禹突然有了接電話的衝動,比抽煙的衝動更強烈。


    他望了望坐在機蓋上談笑風生的陳慧和金海,遲疑了一下,按下了接聽鍵,並說了禮貌用語:“喂,你好!”


    “你好!”對麵的聲音很溫柔,但確實是趙筱雨的聲音。


    “你是找陳慧的吧,你稍等,我讓她接。”


    “其實誰接也一樣,我就是問問你們,坐上車沒?”


    “坐上了,已經出城了。”


    “那你們路上注意安全。”


    “嗯,謝謝你!”


    “不客氣!”


    之後是一陣沉默,就像兩個初次見麵的人,找不到共同話題一樣。


    這個時候,應該掛電話了,但誰也不掛。


    “我——”半晌,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


    “你先說。”趙筱雨說。


    “我,”趙小禹支支吾吾地說:“向你道個歉,對不起,我說話太傷人!”


    他既然接受了她的書麵道歉,就覺得自己不能太小氣了,有必要向她口頭道個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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