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了電話,趙丁旺去了車間。


    車間一進門,就是包裝工段,一群女工在那裏忙碌著。


    包裝工段是酒廠最不重要的一個工段,所以趙丁旺很少關注這裏,但今天有了女兒的囑咐,他停下腳步,往那裏瞟了一眼。


    他看到一個女孩,他一眼就認出了她,那個報紙上的女孩,她麵含微笑,手裏擺弄著一個紙盒子,動作嫻熟,神情專注,也許是那篇報道和那幅照片給了他過多的暗示,他的心竟然莫名一動。


    上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在三十多年前,第一次遇見筱雨媽媽的時候。


    繼而他自失地搖搖頭,想什麽呢,她可是女兒的同學,趙小禹的妹妹,單論年齡的話,自己可以給她當爺爺了。


    他去了車間辦公室。


    廠長大人親臨,車間主任自然不敢怠慢,讓座,倒茶,遞煙,屏退閑雜人等,然後站在一旁,做好了聆聽指示的準備。


    趙丁旺問了幾句生產上的事後,裝作無意地聊起:“小趙是不有個妹妹在車間?”


    “小趙?”車間主任一怔,旋即醒悟,“你是說趙助理吧,是的,他妹妹在包裝工段。”


    做為車間主任,對於皇親國戚身份的員工自然是格外關注的,所以他認得陳慧。


    趙丁旺哦了一聲:“幹得怎麽樣?”


    車間主任說:“挺好的,現在是帶班長。”


    趙丁旺點點頭:“咱們用人不唯親,但也不避親,不能因為她是趙助理的妹妹,就格外關照。”


    車間主任心頭一緊,看來老趙和小趙鬧別扭了,準備拿他妹妹開刀了。


    車間裏的人對新上任的趙助理不太了解,隻聽說他是個愣頭青,全不把領導放在眼裏,幾個副總和科長早看他不順眼了。


    “不過,”趙丁旺話鋒一轉,“如果她確實幹得不錯,咱們也不能無視,總之,一切以能力論,要一視同仁。”


    “好的趙廠長。”車間主任懂了,領導的話,前半部分都是鋪墊,後半部分才是重點,前麵是虛晃一招,後麵才是真實意圖。


    趙丁旺離開車間時,又不由看了一眼陳慧,心裏又不平靜起來。


    他忽然有種強烈的挫敗感,不過是個連大學都沒上過的女工而已,何至於讓自己心亂?


    他挺起筆直的腰杆,高昂起頭顱,大踏步走了過去。


    這輛桑塔納2000,盡管是舊車,但也比夏利車好開得多,無論是動力、操控性和舒適度,都不可同日而語,此時它正以140邁的速度,飛馳在去省城的油路上。


    其實,從省城到縣城,不過幾小時的路程,買張臥鋪票,睡一覺就到了,但趙筱雨非得要求趙小禹去省城接她。


    僅此一點,足可說明,窮小子和富家女談戀愛是一件不太靠譜的事,好在趙小禹不算真正意義上的窮小子,還能承擔得起趙筱雨奢侈的浪漫。


    舍友們都走了,樓道裏沒有一點聲響,趙筱雨正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看書。


    趙小禹的夏利交回了公司,他隻能坐火車來省城,火車九點多到,時間還早著呢。


    有人敲門,趙筱雨說了聲“請進”,門開了,她還沒看清進來的人是誰,那人就來了個餓虎撲食,撲到了她的床上,抱住她狂吻起來。


    她尖叫一聲,正要反抗,認出來人是趙小禹,便反守為攻,予以敵人有力的還擊,直到兩敗俱傷,方才握手言和。


    趙筱雨就讓趙小禹住在她的宿舍,兩人在省城玩了兩天。


    臨走的前一天晚上,趙小禹睡在趙筱雨舍友的床上,摳摳搜搜睡不著,床板被他弄得吱吱響,時而深情地讚美一句:“這被子真香啊!”


    趙筱雨終於忍無可忍:“你給老娘滾過來!”


    趙小禹跳下床,屁顛屁顛地跑到了趙筱雨的床上。


    其實兩人隻是在一個被窩裏睡,除了擁抱接吻,再沒有別的行為。


    情到濃時,進行到關鍵一步,趙筱雨問:“你真要這麽做嗎?”


    趙小禹害羞了,反問道:“你說呢?”


    趙筱雨考慮了一會兒:“等我畢業再吧。”


    兩人重新躺好,開始了第一次自認識以來最和平、最正式的交流。


    “咱們不要小孩可以嗎?”趙筱雨問。


    “什麽都沒做呢,就考慮要不要小孩的問題,是不是有點為時過早了?”趙小禹說。


    “其實我挺怕那一天到來的,我這個人,就不是個過正常日子的人,這個世界那麽大,我還有好多地方沒去過,還有好多事情沒做過。”


    “你最想幹的事是什麽?”


    “以前,我想飛越壺口瀑布,你別笑,真的,那年我十六歲,我爸剛給我買了摩托,我無意經過那裏時,就萌發了這樣的想法,可是我那時的技術爛得很,後來柯受良飛了,我就不想再飛了,我不想拾人牙慧,再說我爸也不能同意。”


    “你不怕死嗎?”


    “我也不知道我怕不怕死,反正假如我有很想做的事,就不會把死不死的後果考慮在內的,翼裝飛行的死亡率高達百分之三十,你說那些人怕不怕死?生命隻有一次,怎麽死不是死,滿足了時長,就滿足不了質量。”


    “有錢人的遊戲。”


    “也許是,但也不完全是,其實每個人的骨子裏都有冒險因子,隻是擺脫不了世俗的眼光,覺得那麽做會被人笑話,或者是因為怕坐牢,或者是因為怕死。假如給你一雙翅膀,假如地球沒有了重力,你還會本本分分地選擇在地麵上行走嗎?假如殺人不犯法,假如你有超人的戰鬥力,你還會讓那些欺負過你家的人活在世上嗎?”


    “那還是因為你有錢,像我這樣的窮人,首先想的是怎麽掙錢。”


    “對呀,我既然有錢,為什麽還要去掙錢?為什麽還要和窮人去搶奪資源?我爸拚命掙錢,不就是讓我玩的嗎?”


    “那假如有一天,你沒錢了呢?”


    “沒錢就沒錢唄,怎麽活不是活,我又不是沒過過苦日子。”


    “假如我一無所有,你會嫌棄我嗎?”


    “我為什麽要嫌棄?如果我嫌棄,又為什麽要和你在一起?”說到這裏,趙筱雨忽然變得溫柔起來,“我們相愛一輩子好嗎?”


    “好!”趙小禹動情地說。


    “那麽,”趙筱雨嘿嘿一笑,“我們一輩子不結婚好嗎?”


    “為什麽?”


    “書上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我想讓我們的愛情永遠保鮮。”


    “別繞彎了,直接說你的目的吧。”


    “嘿嘿,我恐婚,不想生孩子,我還想玩,還想滿世界瘋跑,不想這麽早就安定下來。一旦結了婚,就要服從婚姻規則,要應付生活的柴米油鹽,要和婆婆鬥智鬥勇,要帶不聽話的孩子。你覺得像我這樣的人,能帶好孩子嗎?咦——你怎麽不說話?哎,老九,醒醒!”


    第二天,趙小禹接到了許清涯的電話,說她放假了,她爸昨天來省城了,要和她一起去黃水縣,去給村裏那幫人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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