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春雨,慶南市終於放晴。


    單車駛過水窪,壓出一圈圈波紋。空氣裏都是雨後初春清新的味道。


    白漫晴把車停好,踩著輕快的步伐上了三樓。


    剛走到工位,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漫晴,你來我辦公室一下。”


    白漫晴錯愕。往常都踩點上班的她今天特意提前半小時來了公司,沒想到上司來的比她還早。於是她匆匆放下肩上的帆布包,徑直轉身前往辦公室。


    一個穿著白色精致套裝的女人坐在辦公桌前,眼睛專注的盯著電腦,看也沒看她。


    隨手帶上敞開的門,白漫晴朝女人喚了聲“林嵐總。”


    林嵐依舊沒有抬頭,敲鍵盤的手指也沒有停,隻是朝白漫晴說了句“你先坐,等我兩分鍾。”


    白漫晴點點頭,默默的在林嵐對麵坐了下來。


    沒來得及喝水的她此時感覺有些渴。早知道不是著急的事,就先喝口水再過來了。她想。


    幾分鍾後,林峯半合上電腦,看向白漫晴。“把你叫過來,主要是想跟你說下公司情況。你也知道,公司去年經曆了比較大的人事變動,整體效益不是很好,公司營收比往年下降了百分之二十。”林嵐的語速不緊不慢,平和中帶著嚴肅。


    白漫晴有種不好的預感。


    林嵐繼續說道,“昨天公司層麵又再次強調了今年的業績壓力,要求各部門都要縮減預算,控製好成本。可能會涉及到裁員的情況。”


    “裁員?”白漫晴聽到這兩個字還是有些許驚訝。婚慶行業日漸下行她不是不知道,但她們公司業務一向還算穩健,何況又在發展新業務,沒想到裁員會來的這麽快。


    林嵐點了點頭,“雖然整體業績不是很樂觀。但你那組每年業績都完成的不錯,肯定不會波及到你。這點你放心。”林嵐臉上的嚴肅變成了一抹笑容,試圖讓對話變得輕鬆一點。


    林總就是林總,短短幾句話,先是給一棒槌,而後又給一甜棗。看似在鋪墊裁員,實則無形中給的卻是業績壓力。


    白漫晴淺笑,“在其位謀其職,我們都會盡力做好自己的工作。”


    “你帶的組,我當然是最放心的。”林嵐頓了頓,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兩口水,假裝不經意的說道,“漫晴,你今年三十歲了吧?”


    白漫晴有點不明所以,但還是很幹脆的回答了林嵐的問題,“是的。而立之年。”年紀,她向來是不介意被人知道的。


    “那你也可以好好想想自己之後的職業路徑,如果想往管理方向走的話,對組裏的人還是多點約束力才好。”


    原來如此,林嵐的真實意圖是想提醒她管理做的不夠好。“林總,是葉薇他們做錯了些什麽嗎?”白漫晴問的也很是直接。


    “我就是提醒提醒,職場嘛,多少都會有些閑話。隻要大家業績完成了,你們做什麽我都不管。但公司畢竟是公司,同事之間再沒什麽利益糾葛,多多少少總會涉及到一些隱性競爭。言行舉止都多注意點總是好的。”


    一早的好心情蕩然無存,職場就是這樣,總有它的規則。


    從林蘭辦公室出來,白漫晴就看到坐在靠窗位置的葉薇和黃玲正悠閑的盯著窗外。


    想必這就是林嵐口中提醒她注意的事之一吧。


    白漫晴朝她倆走去,順著她們的視線,目光就被樓下穿著明亮、身材修長的一男一女吸引住了。“背影這麽好看,想必應該是俊男靚女。”


    葉薇被這突然出現的聲音嚇的身體一顫,轉過頭發現是白漫晴,訕訕的叫了聲“晴姐。”


    黃玲也回過頭,看向白漫晴,“晴姐,你這衣服,和那男的衣服顏色好搭。”脫口而出,倒是很符合一個商務的作風。


    白漫晴隨口調侃道,“要不是他旁邊站了個女生,你是不是還會說我們人也很搭。”她的視線仍停留在那身波普黃的西裝背影裏,確實是她喜歡的顏色。


    黃玲愣了下,自己正準備說出口的話被搶了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晴姐你這麽了解我,讓我有點害怕。”


    白漫晴隨即調侃道,“你努點力讓他和咱們公司搭一搭。”說罷,她感覺嗓子一緊,一直沒顧上喝水,此時渴的更加厲害。


    快速走到工位喝了口水,她就下了樓。此時,在樓上看到的那對男女身邊又多了幾個人,同樣都是穿著明亮。白漫晴看著他們,腦子裏滿是“赤橙黃綠青藍紫”。


    亮麗的顏色總是能帶來快樂。白漫晴的心情瞬間明朗了一半。


    她徑直的走進了咖啡館。平日愛喝美式的她點了杯甜的焦糖拿鐵,當做是另一半不快心情的調劑。


    “哐當”一聲門響,剛走到門口準備拉門把手的白漫晴連連後退幾步,趕緊把手裏的咖啡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


    “對不起對不起。”男子看著白漫晴裙擺上的汙漬,連連道歉。


    還沒等白漫晴回複,男子繼續說道,“剛剛實在是沒注意到。我可以幫你承擔衣服的清洗費用或者補償你。”


    是他。波普黃的顏色很好辨認。應該就是她在樓上看到的那個男人。


    紅色的小醜鼻在他臉上輕微的擠壓出一道橫線,男子本人卻似乎毫不在意。雖然沒有小醜裝那麽精致,配上他那一身的誇張色,倒是也協調的很。感覺是個十分有趣的人,白漫晴頓時生出一瞬的羨慕。


    “要不加個微信,我把錢轉給你?”看白漫晴沒回複,男子繼續說道。


    白漫晴搖搖頭,“不用啦。洗一洗就好。”看來,今日份的好心情,注定與自己無關了。


    “那我再請你喝一杯咖啡吧。”


    白漫晴眉頭微微挑起,她輕輕舉起手裏的咖啡,“還有半份甜。”聲音中帶著一絲玩味。“再見。好運。”


    回到公司,其他同事才陸陸續續趕到。早來的半個小時,算是白費了。白漫晴心想。


    讓白漫晴沒想到的是,白費的不止這半個小時,還有整整一下午美名其曰“同心協力,共謀未來”的動員會。看來晚上又得加班了。


    領導們冗長又空洞地演講,更是讓本就熬人的周三加倍煩悶。


    沉悶的動員會結束,就已經是下班時間。她迫切需要找個地方透口氣,不管不顧的就收拾東西準備下班。


    剛把自行車取出來,就被剛從外回來的玫褆叫住,玫褆不由分說的給她自行車係上了一縷氣球。她也沒有拒絕,隻是讓玫褆也早點下班。


    騎上自行車,白漫晴並不想回家。沒有明確的目的地,她就幹脆漫無目的的穿梭,最後被天空中繽紛的日落吸引,來到了江濱公園。


    江濱公園是近年新開發的公園,各項設施都非常完善,倒是觀落日的好地方。她找了個空位停了下來,剛把自行車停好,一個不經意,右邊車把手上的一綹氣球瞬間就脫離了掌控。


    白漫晴一怔。


    一隻手從她的頭頂穿過,轉眼又伸到了她的眼前,同時出現的還有一綹白色絲線,“給。”


    白漫晴沒有回頭,隻是木然的伸過手接住了氣球線,禮貌性的回了句“謝謝。”剛準備重新綁上,一不留神,氣球再次脫離掌控。


    “又來。”白漫晴邊嘟囔邊伸手去抓,無奈這次氣球上升的速度似乎更快了。


    沒有任何猶豫,她本能的跳躍起身,試圖去抓住那根繩子。


    “砰”的一聲!她的身子蹭的就往下沉,腦子裏卻意識到自己好像是撞到了人。


    她本能的試圖抓住點什麽,手指在棉柔手感的材質中快速劃過,最終空空如也。隻剩下屁股搓地的疼痛傳遍全身。


    “抱歉抱歉,你沒事吧?”一個男子關心的聲音。接之而來的又是解釋,“本想著幫你抓氣球的,沒想到反而撞到你了,抱歉抱歉······ ”


    有些熟悉的聲音。似曾相識的場景。白漫晴抬起頭,一位穿著白色襯衫的男子站在他眼前。又是他。雖然他身上已沒有那件略微誇張的波普黃西裝,但這張早上剛見過的臉她還是記得的。


    一日之晨,一日之落,都與他有關。先是灑咖啡,後是腚著地,怎麽看都不是好事。


    男子向她伸出手,她擺了擺手拒絕,“沒事。”右手撐地,借力站了起來,拍了拍雙手,又拍了拍裙子。


    她看著越升越高的氣球,輕輕的歎了口氣。那是下班時分,正在配送物料的葉薇強行給她係在車上的所謂“沾點喜氣的氣球。”看來喜氣與今天的自己無緣。


    男子看著她,沒由頭的問了句,“還追嗎?”


    嗯?


    “追氣球。”男子的回答很堅定,好像理所當然應該去追。


    白漫晴愣了兩秒。她看著空中觸不可及的氣球,口中卻鬼使神差的答了句“追。”


    剛跑出去沒多遠,白漫晴就叫了停。“等等,等等。自行車,自行車,我有自行車。我們騎自行車去。”說完,她呼吸了一大口。


    男子立馬反應過來。“你等一下。”說著就大步跑回去,把自行車騎了過來,“快,上車吧。”動作熟悉的好像他就是車的主人。


    沒有任何遲緩,白漫晴就坐上了後座。從公園廊道到街頭小巷,從河東追到河西,直至氣球在各色建築中消失不見,兩個人依舊沒有停下來。


    白漫晴沒有提醒男子,男子也沒有主動停下來。形形色色變化著的街影從他們身旁路過,兩個人就這樣穿過車水馬龍,漫無目的的穿過一條條街道。


    白漫晴有種時空穿梭的感覺。好像在做一場追逐的夢。


    “曉漫,曉漫······ 白漫晴!白漫晴!”一個熟悉的聲音斷斷續續追在他們身後。


    白漫晴轉過身,看到手裏拿著一杯奶茶朝著她奔跑的郎曉宇。


    她剛想讓男子停下,才發現自己並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他,於是伸手拉了拉男子的衣角,“麻煩你停一下。”明明是她的自行車,怎麽感覺自己才是那個乘客。


    下一秒,自行車就穩穩當當的停了下來。


    白漫晴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告訴男子,他們該說再見了。隻是生硬的說了句,“抱歉啊,我聽到我朋友在叫我。”接著從後座上起身,站在了路邊。


    男子迅速的從自行車上下來,微笑的看著白漫晴,“今天很開心。再見。”


    如此幹脆利落,似他是她請的代駕一般,到點兩清,各走各道。


    想到這,白漫晴莫名的覺得有點好笑,簡單的回了句,“再見。”


    郎曉宇朝著男子的背影大喊了句,“再見啊。帥哥。”高昂熱情的聲音,引來周圍人的側目。她倒是不以為意,饒有趣味的看著白漫晴,“給你發信息你不回,原來是跟帥哥約會呢?”


    “給我發信息了?剛才一直在路上,沒看手機。找我什麽事?”


    郎曉宇一眼識破,“別避重就輕轉移話題。認識你二十多年,你這點心思我還能不知道?快,趕緊交代,他是誰?能讓你不赴我的約。”未等白漫晴回複,郎曉宇強調道,“坦白從寬啊······ ”


    嗯······


    他是誰?這是個好問題。隻是沒有答案。


    不是自己不想交代,而是確實是無從交代。


    她看著男子遠去的背影,“如果我說我也不知道,你信嗎?”語氣淡的連自己都覺得不太可信。


    “你說我就信。”郎曉宇回答的倒是十分肯定。


    “我是真不知道。”白漫晴再次重複答案,“我的事還有你不知道的嗎?”


    郎曉宇自信又滿意的拍了拍白漫晴的肩膀,“那倒也是。”


    “不過,你怎麽在這裏?”


    郎曉宇聳聳肩,“約了人在這附近吃飯,臨時被人放了鴿子。給你發信息你也不回,就幹脆在這附近隨便逛逛,誰知道竟然讓我抓到了你。”


    大概這就是緣分吧。有緣的人,七拐八拐,最終也總是會遇到。就像她和郎曉宇,每周都見麵三四次,卻還能在大街上遇到。


    “怎麽回事?誰這麽不長心,敢放我家曉宇鴿子。”白漫晴有些關切的問道。


    “你,你也是其中一個。”郎曉宇把手裏的奶茶放到車籃裏,熟絡的跨上車座,“上車,邊走邊說。正好帶你去吃飯。”


    白漫晴狐疑的看了眼郎曉宇,“什麽情況?你今天竟然沒有開車?”開車可是郎曉宇的出門必備,自她學會開車,她出門不開車的次數屈指可數。


    “車臨時借給朋友了。”


    白漫晴喲嗬了兩聲,戲謔的問道。“什麽重要的朋友會讓你願意借車?”


    呃,呃,郎曉宇支支吾吾的,“等會吃飯的時候再說。趕緊上車。”


    “那我想吃雲記火鍋。”白漫晴又一次坐上後座,這一次,目的地十分明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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