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曲北出差回來後,白漫晴的生活又恢複了常態。


    隻是,不加班的時候,她總會有意無意的騎著單車,順著那條追氣球的路繞一圈。


    最開始,那條路隻是她逃離苦悶放鬆自己的一個出口,後來慢慢的她就喜歡上了那條路,並給這條路取了個名字“旅人路”。


    “旅人路”的世界好像每天都在發生變化,每次路過,總是有一些小驚喜。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四個月,轉眼就到了熱火朝天的八月。


    “晴姐,晴······”快下班的時候,葉薇悄悄走到白漫晴身邊,看到白漫晴正在打電話,趕緊收住了聲。


    “我先不跟你說了,同事叫我呢。”白漫晴掛完電話,看著等在一旁的葉薇,以為是叫她一起過方案。“方案改好了?”


    “不是不是,那個正在改······就是,就是······”葉薇吞吞吐吐,一臉愁雲的樣子。


    白漫晴察覺到葉薇狀態不對,關心的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葉薇牽了牽白漫晴的衣袖,語氣很低的說道,“晴姐,我們換個地方說······”


    “說吧。出什麽事了?”兩個人找了個空的會議室。


    “晴姐,公司最近是不是在裁員?”葉薇問的小心翼翼。


    白漫晴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你從哪聽到的消息?”


    “我剛剛去樓下買咖啡,聽到有同事在討論說公司在裁員,好像策劃三組的李亭已經被裁員了·······”說完,葉薇重重的歎了口氣。


    白漫晴看著垂頭喪氣的葉薇,打趣道,“你這消息倒是一如既往的靈通。”


    葉薇重重的“哎”了口氣,聲音低沉,“晴姐,你就別取笑我了。我都快擔心死了,我不會也被裁吧?”說完又是重重的歎氣聲。


    白漫晴微微搖頭,耐心寬慰道,“公司確實是在縮減人員,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咱們組的項目一直都還比較穩定,所以,至少在現階段應該是不會波及到我們。你就繼續做好自己份內的工作就好了。”


    “真的嗎?嚇死了······”葉薇聽了之後,鬆了口氣,心安了許多。


    她非常理解葉薇此刻的心情,曾幾何時,她也時刻擔心自己會被辭退,擔心自己找不到工作。即使是現在,她也一樣,時不時也會感覺到忐忑不安。


    她擔心自己三十五歲時會被辭退找不到工作,她害怕技術發展太快跟不上時代,她害怕一生就這樣一事無成孤獨終老而去。


    她這個已經三十歲,還一事無成的人,有太多的擔心,太多的焦慮了。


    但是生活就是這樣,焦慮也解決不了問題。唯有問題出現的時候,再去解決就好了。


    “晴姐,那你再繼續努力努力,多接點訂單,讓我有活幹,別讓我被辭退。”從擔憂中平複出來的葉薇,那股嬉笑勁也重新恢複了。


    還真是羨慕葉薇這種個性,擔憂也隻擔憂當下這一刻。


    “你少點八卦,多把心放在工作上就好了。李先生的方案目前進度怎樣了?”


    “快改好了,晚上八點左右應該能發給你。這個李先生,也真是的,一開始找我們不就好了嗎?非要雞蛋裏挑骨頭,找家便宜公司,還偷我們的創意。現在好了,還不是又找回了我們,哎,不說了,說多了都是淚。”說起這個方案,葉薇有吐不完的槽。


    先前拒絕她們的李先生又找回了她們,前期大致方案確定後,一些細節的修改,白漫晴交給了葉薇。


    李先生的脾性她是知道的,所以她的吐槽,她也很理解。


    “那你趕緊去忙吧,早點下班早點回家,別弄的太晚。對了,李思瑋婚禮,和知喜那邊溝通的怎樣了?”


    知喜是曲北的一家婚慶服務公司,也是李思瑋婚禮他們的合作公司。白漫晴上次在曲北調研後,發現曲北婚慶行業本地化屬性非常強,酒店婚慶公司互相綁定的很深,他們又是第一次在曲北做婚慶服務。為了保證婚禮能順利進行,她就提出了和當地婚慶公司合作這種更加穩妥的執行方式。


    前期策劃方案全部溝通妥善後,白漫晴就把監管執行的部分給到了葉薇來對接。


    “晴姐,你眼裏怎麽隻有工作······”葉薇用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嘀咕了一句,接著就抱怨了起來,“比我們計劃的進度慢了幾天,婚紗照上周就該修好的,結果說還得等幾天······其他一些物品都已經在采購中了。”


    “你盯緊點,離中秋也很近了,時間上不能出任何問題。”


    “我都快和他們吵起來了。他們總是說,還有時間,能趕上。一切沒問題。哎······”


    “注意溝通方式,最重要的是讓項目能順利執行下去。有需要的話,就再去一趟曲北,當麵溝通一下。”


    葉薇連連點頭,“不過,我對這李思瑋老公還是挺好奇的。我就想看看他長得有多帥。”


    李思瑋的老公,確實是有點神秘,從始至終她們從來沒見過真人,婚禮方案溝通也都是李思瑋一個人在參與,她老公連聲音都沒有出現過。


    終於快要出來婚紗照,葉薇好奇也是可以理解的。


    別說葉薇,白漫晴甚至都有些好奇。


    奇奇怪怪的新婚夫妻她見多了,但像他們這樣,男方從頭到尾都沒出現過的,她也是頭一次碰到。


    世間有千萬種相處方式,大概是她見得還太少了吧。


    下班之後,白漫晴依舊沿著那條熟悉的“旅人路”往回走。


    在她快要騎到氣球飛走的位置時,她發現旁邊的座位上已經坐了兩個人,大概是一對情侶。


    旁邊是一群踢足球的大人、小孩,其樂融融倒也挺和諧。稍微有點突兀的是,踢球的人群裏有個背影上身白色短袖襯衫、下身米色西裝褲、腳上穿著一雙皮鞋。


    大概是下班沒來得及換衣服就過來陪孩子玩的家長吧。


    騎車經過的時候,恍惚間她覺得那個一身西裝奔跑的身影有點熟悉,有點像是那個消失的男子。


    應該不是吧?要不再折回去看一眼?


    算了算了。


    萬一真的是他呢?


    這麽久都沒有遇見,應該不會是他吧。何況,自己已經認錯過好幾次了,不能再鬧烏龍了。


    糾結再三,白漫晴並沒有返回去,而是一路徑直的在旅人路上穿梭。


    路過便利店的時候,她忽然覺得有點餓,於是走進去點了一份關東煮。


    過了下班點的便利店,連座位都是空的,她選了個靠窗的位置。


    窗外的路燈早已經亮起,觀摩著一撥又一撥匆匆趕路的行人。


    “白漫晴?” 一個帶著疑問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白漫晴有些意外,竟然在便利店還能遇到熟人?


    她回過頭看向左後方,並沒有任何人。


    她在心裏笑了笑自己。剛才隻是懷疑自己的眼睛有沒有看錯人,現在連耳朵也出了問題,竟然都幻聽了。於是回過頭,準備繼續吃飯。


    玻璃窗裏,多了個人影。她向右轉過頭,看到正滿臉笑容看著她的他。


    “hi~”男子率先打了招呼,語氣裏滿是熱情。


    一時愣住,距離上次雨夜相遇已經過去了四個多月,她以為他們不會再見,沒想到在這便利店遇上了。“hi”。她的神情、語氣都有些木訥。


    簡單的白色t恤,灰色的雙肩包,幹淨清爽。額頭上冒著細微的汗珠,像是匆匆從哪趕過來似的。


    “介意我坐這裏嗎?”男子指了指白漫晴旁邊的空座位。


    白漫晴搖了搖頭,做了個“請”的手勢,“請坐。”


    白色t恤······白漫晴突然想起剛才在公園遇見的那個白色襯衫的身影,在心裏慶幸自己沒有去打招呼,不然又得認錯人。


    就像是見到了一個久違的朋友,白漫晴的心情抑製不住自己的開心,嘴角也開始不自覺的往上揚。


    白漫晴看著鏡子裏的男子,假裝隨意的搭話道,“你也來吃關東煮?”


    “···嗯······剛好路過······”男子隨後打趣道,“剛剛叫你看你沒反應,還以為我認錯人了?”


    “抱歉,剛才沒聽到,在想······”白漫晴趕緊收住嘴,她想自己總不能說剛剛在想的是他吧,看著窗外思考了幾秒,“我在想,我們一輩子究竟會遇到多少人?”


    “那你希望能遇見多少人?”男子反問道。


    我希望能再次遇見你。白漫晴的腦子裏突然蹦出來這個答案。她自己也感到很錯愕,大概是因為他突然的出現吧。


    還好,自己並沒有說出來,不然······ 咦,光想想就尷尬。


    她抬起頭,看到燈光在夜裏越發明亮起來。燈光下的樹,也有了不同的顏色。隨口感歎了句“不知道這路邊的一棵樹能遇見多少人?”


    男子聽到這個問題,有些驚訝,“是個很有意思的問題,我得想想。”


    沒想到她隨隨便便問的問題竟然被男子當真了,不過聽他這麽說,她倒是也有些想知道答案了。


    短暫的幾秒沉默後,男子開口了。


    “如果從統計學的角度來看的話,我們可以通過統計這條路的車流和人流,或者附近幾個區域內的人數及人群密度,來推算出這條路的人流情況。也就能大概估算這棵樹會路過多少人。”


    “那有精確的計算方法嗎?”


    男子一本正經的說道,“如果想要相對精確數據的話,那可能得安個攝像頭了。隻不過攝像頭也做不到完全精確,畢竟車裏的人數很難完全準確。”說完他又補充了句“我剛才說的計算方法隻是此時想到的,應該還會有其他更好的計算方法。”


    “不用那麽嚴謹,我不會真的去計算的哈哈。”白漫晴也開起了玩笑。


    哈哈哈哈哈,一陣歡笑聲。


    “你上學的時候有沒有被問過,‘下輩子你想成為什麽’這個問題?”男子接著問道。


    “有。”白漫晴想起了點什麽,自顧自的笑了起來。


    “那你是怎麽回答的?”


    “我說出來,你可不許笑我。”得到男子的點頭示意後,她憋著笑說出了她的答案,“我說的是我下輩子想成為數學家?”


    “為什麽不是這輩子?”


    “當時我的老師也是這麽問我的,我說因為數學真的太難了,我這輩子肯定是當不了了,隻能等下輩子了。”


    兩個人盡力憋住的笑,在這一刻徹底終於釋放了出來,都笑得前俯後仰。


    白漫晴的手差點把桌上關東煮的碗絆倒,好在反應快,扶住了碗把碗往前推遠了推。


    “你呢?你小時候希望自己下輩子成為什麽?”


    男子剛要開口回答,白漫晴就阻止了他。“等等等等,讓我來猜一猜······嗯······你該不會是想成為一棵樹吧?”說完後,她自己也沒想到,話題竟然又回到了樹。


    她突然有種感覺,好像他們之間就跟這場對話一樣,存在某種隱隱約約的微妙的連接。但她說不清楚,隻是一種表達不出來的似曾相識的感覺。


    男子瞪大眼睛,滿臉都是驚訝,他沒想到她真能猜中。


    “你為什麽會想成為一棵樹?”


    “這我還真是忘記了,就隻記得曾經有過這個念頭。”


    白漫晴又想起那張“碧海銀花”的明信片,冰花掛在樹上,晶瑩剔透。和眼前這盛夏的炎熱儼然是兩個世界。又感歎了句,“做一棵樹也挺不容易,不僅有可能被砍,在原地也要經曆風吹雨打。”


    “就像你最初的問題一樣,每一顆樹都路過了很多人,但同樣的也陪伴過更多人。他們看似是靜止的,實則是不停流動的,他們見過大江大河,也見過人間的喜怒哀樂,風霜雨雪,不過是他們樹生路上的成長證明。”未了,男子又感歎了句“樹生如人生,人生如樹生。”


    ······


    對話一旦開始,就像河流一樣,涓涓不息。


    兩個人從樹木聊到數學,從工作聊到落日,從文學聊到建築,基本是想到哪就聊到哪。


    玻璃窗裏,都是兩個人相談甚歡的鏡影。


    直到白漫晴的電話響起。


    “喂······ 我在便利店······ 吃關東煮呢······ 啊?什麽情況······ 嗯,知道啦······ 大概40分鍾的樣子······ 好······ 好······ ”


    掛完電話,白漫晴看了下手機,已是晚上9點32分。


    將近兩個半小時的對話。


    白漫晴覺得有點不可思議,自己竟然和一個隻見過兩次麵的男人坐在便利店裏聊了這麽久,好像還有點意猶未盡。


    “抱歉,我還有點事,得先走了。”她匆匆起身,收拾東西就準備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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