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周末擺在這家人和星期一之間。所以,星期六晚上,諾拉邀請羅貝塔·羅伯茨和埃力·馬丁法官來家裏共進晚餐,與他們全家人“共商大計”。荷米歐妮希望諾拉繼續留在床上——因為她“身體狀況”的緣故。可是諾拉說:“噢,媽,下床來走動一下對我大有好處!”所以荷米歐妮聰明地沒有堅持。


    諾拉的腰圍明顯變粗了,她的臉頰突然圓起來,但臉色卻不好。她在屋內走動的樣子,仿佛兩腿填充了鉛塊。荷米歐妮不安地征詢威洛比醫生的看法,他回答說:“荷米歐妮,諾拉的進展正是我們期待的。”荷米歐妮便不敢再多問。但她很少離開諾拉身邊,而且她如果看到諾拉吃力地舉腿,好像在搬動一本長篇自傳那樣,總是不免臉色發白。


    那頓晚餐很不輕鬆,實在是食不知味。餐後每個人都到起居室。露迪早已緊閉百葉窗,升起爐火。大家在壁爐前圍坐,覺得氣氛但得很不舒適,好像雖然知道應該說點什麽,卻不知道要說什麽的一群人。盡管爐火暖照,但一點兒安慰也沒有;根本不可能放輕鬆,因為諾拉一直在場。


    “史密斯先生,你今晚話不多,”羅貝塔·羅伯茨終於發話。


    諾拉懇求地注視埃勒裏,他連忙避開她的目光。


    “沒什麽好說的,不是嗎?”


    “沒有,”女記者嘀咕道,“我想是沒什麽好說的。”


    “照我看,我們麵前的問題既不是理性的也不是感性的,而是法律的。信心雖然可以振作吉姆的精神,但無法使他被判無罪。隻有事實才有可能放他自由。”


    “可是到現在為止卻沒有!”諾拉叫道。


    “諾拉親愛的,”荷米歐妮心疼地說,“求你,你聽過威洛比醫生說你如果難過的話會怎麽樣吧?”


    “媽,我知道。”諾拉熱切地瞥瞥埃力·馬丁法官。他修長的手指架在鼻梁前,正注視著爐火。“埃力叔叔,現在情形怎麽樣?”


    “諾拉,我不想瞞你,”老律師搖搖頭,“情況要多糟有多糟。”


    “你的意思是,吉姆一點機會也沒有?”她悲歎道。


    “諾拉,機會永遠有。”羅貝塔·羅伯茨說。


    “對,”法官歎口氣,“你很難料準陪審團。”


    “但願還有什麽我們能做的,”荷米歐妮無助地說。


    約翰·f.把自己再縮進身上那件寬鬆的吸煙服裏一點。


    “噢,你們這些人!”洛拉·萊特叫,“悲無憂地的!我煩透了光坐在這兒扭續雙手——”


    洛拉厭惡地把香煙扔進壁爐中。


    “我也是,”帕特麗夏咬牙切齒地說:“煩死了。”


    “帕特麗夏親愛的,”荷米歐妮說,“我相信你不參加這個討論比較好。”


    “當然啦,”洛拉麵露痛苦的表情說,“她是你的寶貝嘛。在你眼裏,帕特麗夏永遠是個兩腿長長的小搗蛋,不好好喝牛奶,老愛去爬埃米琳·杜普雷家的櫻桃樹!”


    帕特麗夏聳聳肩。埃勒裏·奎因先生用懷疑的眼光打量她。星期四以來,帕特麗夏·萊特小姐的行動一直很古怪,太安靜了。對一個健康外向的女孩來說,這種表現是過度多思多慮了,好像她正在那迷人的腦袋鍋中悶煮著什麽。他本有意對她說些什麽,末了卻隻為自己點燃一根香煙。他聯想到“49年淘金熱——在泥水中用破海盤開始陶洗……誰知道哪裏可以找到“事實”?


    “埃勒裏,你有什麽想法?”諾拉懇求道。


    “埃勒裏一直在思索這個案子,希望找到缺口。”帕特麗夏對馬丁法官解釋。


    “但不是法律上的,”埃勒裏看法官眉頭開始皺起來,趕忙解釋。“隻不過我長久以來一直在小說中處理犯罪事實,所以我……哦……這方麵在實際生活中也有幾分巧合。”


    “假如你能成功地處理這些材料,”老律師低吼道,“那我就要稱你為魔術師了。”


    “真的沒有什麽事實嗎?”諾拉叫。


    “諾拉,讓我們麵對這個現實,”埃勒裏冷酷地說,“依目前情況看,吉姆是沒有希望的,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我仔細研究過這個案子,把每一小粒證據都放在篩子裏變換著看,衡量過每個已知事實,每個事件都再三檢查十幾遍,可是一個突破口也找不到。從來沒有一個案子如此單向地不利於被告。卡特·布雷德福和達金局長共同建造了一座巨塔,現在得碰到奇跡才可能推翻它。”


    “而我,”埃力法官諷刺地說,“卻不是大力士歌利亞。”


    “噢,我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了,”諾拉苦笑著說。


    她在椅子中劇烈地扭動,然後把臉埋在臂彎中。


    “別做突兀的動作!”荷米歐妮警告的聲音說。“諾拉,你要小心!”諾拉頭也沒抬地點點頭。


    沉默溜進來,把起居室充塞得要爆炸了。


    “聽著,”埃勒裏終於說話了。他背對爐火,整個人一團漆黑。“羅伯茨小姐,我想知道一些事。”


    女記者慢慢地說:


    “什麽事,史密斯先生?”


    “你因為決心對抗輿論,並為吉姆·海特奮鬥而失去你的專欄。”


    “謝天謝地,這畢竟還是個自由的國家。”


    羅伯茨輕描淡寫說,但她坐得一動也不動。


    “你為什麽對這個案子有這麽顯著的興趣——甚至不惜犧牲你的飯碗?”


    “我碰巧相信吉姆·海特是無辜的。”


    “在所有證據都對他不利的情況下?”


    她微笑:


    “我是女人,也是通靈者,就是這兩個理由。”


    “不對。”埃勒裏說。


    羅伯茨站起來。


    “我不認為我喜歡你的話。”她清晰地說,“你到底想說什麽?”


    在場其餘人都皺起眉頭。室內有個東西脆裂得比壁爐中燃燒的木頭還要響亮。


    “這太漂亮了,”奎因先生嘲弄道,“太,太漂亮了。身為理智的女記者,不管所有事實,不理會所有人,放棄生計去維護一個完全陌生的人——這人的罪過深重如該隱。諾拉有理由維護吉姆,她愛這個男人;萊特家人有理由,他們為了女兒和孫子女,希望女婿能夠洗清罪名,但你的理由呢?”


    “我已經告訴你了!”


    “我不相信你的話。”


    “你不相信。那要我怎麽辦——”


    “羅伯茨小姐,”埃勒裏聲音強硬地說,“你到底隱瞞著什麽?”


    “我拒絕接受這種嚴厲的追問。”


    “抱歉!但你確實知道一些事情。你到萊特鎮那天起就知道了。你所知道的事情迫使你前來保護吉姆——到底那是什麽事?”


    女記者拿起了她的手套、銀狐大衣和皮包。


    “史密斯先生,”她說,“有時候我真不喜歡你……不,拜托,萊特太太,別麻煩。”


    然後她大踏步走出去了。


    奎因先生呆望她離去後的空位。


    “我想,”他帶歉意地說,“這樣惹煩她,說不定能把事情引出來。”


    “我想,”馬丁法官沉思著說,“我得與那個女人開誠布公談一談。”


    埃勒裏聳聳肩說:


    “洛拉,該你了。”


    “我?”洛拉驚訝地說。“我怎麽了,老師?”


    “你也隱瞞了什麽。”


    洛拉先是瞠目結舌,然後笑著點燃香煙。


    “你今天晚上倒是有蘇格蘭警探的心情呀,不是嗎?”


    “你不認為時候到了嗎?”奎因先生微笑著,“告訴馬丁法官,除夕那天,就在午夜前,你從後門進了諾拉家。”


    “洛拉!”荷米歐妮喘氣道,“那時候你也在?”


    “噢,媽,一點事也沒有。”洛拉不耐煩地說。“那件事和這案子一點關係也沒有。當然啦,法官,我會告訴你的。不過,既然我們都這麽有建設性,不如從這位知名的史密斯先生開始吧?”


    “開始什麽?”知名的“史密斯”先生問。


    “親愛的自作聰明先生,你知道的事情比你說出來的,多多了!”


    “洛拉,”諾拉絕望他說,“噢,你們這些爭吵——”


    “天知道,”洛拉譏諷地說,透過香煙霧氣斜眼瞧著眼前這名罪犯。“他才是最難預料的家夥——”


    “等等,”馬丁法官說。“史密斯,假如你知道什麽,我可要傳你上證人席!”


    “法官,假如我認為為你坐上證人席,對你有幫助的話,”埃勒裏抗議,“我會去的。但是,事實上,那一點幫助也沒有;相反的,反而是大有損害——大有損害。”


    “損害吉姆的訴訟論據?”


    “會確定他被判有罪。”


    整個晚上,約翰·f.這時才開口:


    “年輕人,你是說你知道吉姆有罪?”


    “我沒有那樣說,”埃勒裏低吼。“但我的作證會使事情完全不利於吉姆。因為那會清清楚楚證明:隻有吉姆一個人可能給雞尾酒下毒;而且就是上到最高法院也動搖不了這樣的證詞。所以我不應該去作證。”


    “史密斯先生,”達金一個人進來,“各位,抱歉這樣突然闖進來,”局長聲音沙啞地說,“但這張傳票我非得親自送來不可。”


    “傳票?給我?”埃勒裏問。


    “是的,先生,史密斯先生,法庭傳你星期一到庭為檢方就檢方起訴吉姆·海特的案子作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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