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建城以來,布政坊就是世家貴族的居住地,深府大院體現了不可侵犯的威嚴,膏粱世家的薑家居住在此。宦海幾多沉浮,薑家最近崛起是大正帝統治期間,薑雲天在東林門兵變中,其功甚偉,讓薑家在沉寂百年後,重又崛起為豪族。


    馬蹄急促,敲打著青石街麵,脖鈴發出清脆響聲,各等馬車將街道堵得滿滿當當,各色官袍的官員進進出出。門房內十多名官員等待前去政事堂奏事,可是左等右等不見中丞出來,隱隱覺得不妙,奏事的大司寇怕是有麻煩了。


    後堂之中,眉角疏朗,美髯飄逸的薑雲天,一改往日君子之風,指著地上散落的十幾顆碩大珍珠,聲色俱厲的指責道:“送本相這些,究竟是什麽意思?難道徇私不成?本相告訴你,姚武侵奪人妻,僭越犯上,自會秉公辦理,一追到底。”


    此刻的大司寇姚弼士臉色緋紅,額頭滲汗,垂手恭立,他受皇後之托,來為姚武求情,話剛出口,便被如此奚落。羞辱,驚懼、憤怒和恥辱湧上心頭,姚弼士灰白胡須微顫,渾身發抖。想起皇後的請托,姚弼士不得不厚著臉皮回道:“大人,皇後的意思是,該辦還是要辦,隻是不要大張旗鼓的辦!皇後嚴厲申斥過姚武,也希望中丞大人不要計較,皇後有言,大人盡心,姚家定當回報,皇後還說……”


    “不要一口一個皇後的壓我,本相這裏沒有皇後,隻有國法!”薑雲天很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先不說姚武之事,你們司寇府執掌法司,卻屢屢違法亂紀,貪贓枉法,營私舞弊,本相時有耳聞,人命關天的大事也能花錢疏通,你為主堂,難道不知?”越說越氣,指著姚弼士的鼻子怒斥道:“屢次讓你檢核,淨是找些雞毛蒜皮的雜事,亂七八糟的嘍囉敷衍,你再不盡心辦事,本相就奏請聖上,讓中禦府親自監察督辦,到時,可不是丟了你的德,你的行,怕是丟了你的官,你的命!”


    薑雲天的夫人,綦毋水真覺得夫君剛峰太過,懷柔不足,便端著茶水過來,給姚弼士遞了過去,“夫君公事纏身,有些煩躁,大司寇就請回吧。”


    水真是結發妻子,二人育有一子兩女,公子薑宜璋,女兒薑宜思和薑宜昂。雖為人母,但長得端莊秀麗,螓首蛾眉,典雅無雙,算是難得的佳配。見到妻子到來,薑雲天才氣色稍平,接過茶水,潤了潤嗓子,然後吐出茶水。姚弼士道聲打擾,轉身就走,背後冷冷的聲音傳來,“把你的珍珠撿起來,不要玷汙了這廳堂。”


    正要出門的姚弼士痛苦的閉上眼睛,緩緩轉過身來,俯身撿起珍珠。


    趕走了姚弼士,在夫人歎息聲中,薑雲天返回政事堂,重又坐下。在他身後是座巨大精美,丈高的花梨木屏風,鑲嵌青銅和黃銅交融製作的解廌,融合了正直白澤和智慧麒麟的律法象征,如同法的兩麵,猙獰而又威嚴。


    官員隱約聽到叱喝聲,又看到大司寇狼狽離去,更是戰戰兢兢。大司行府官員不敢喘大氣,小心將奏報遞上,“東元遣使前來,商議疏通廣野澤之事,他們的意思是,按照此前協議,東西分治,元鎮應歸東元所有,詢問大人何時交城。”


    在座的官員聞言大怒,都水監蒲季馴越群而出,直言道:“大人,屬下也為此事而來,元鎮可是我們修築二十年才成的,耗費無數國帑人力,屬下身為都水監,從年輕就在元鎮治水,大半輩子心血才修的元鎮固若金湯!議和之事,屬下不反對,分治也無異議,可是交出元鎮,是不是東元的要求太過分了!”


    有些官員高聲指責,“不隻是過分,簡直是荒唐可笑!”


    有些更是冷嘲熱諷,“東元失心瘋了吧,不隻是荒唐,簡直就是荒謬!”


    有些高舉拳頭,鼓動人群,“不隻是荒謬,簡直是對我們皇領的蔑視!”


    薑雲天出手製止,語氣不容置喙,“告知東元使者,按照此前商議,皇領在貝丘築城,等修築完成後,兩國各守其土,各安其民,相安無事。”


    匠作大監沈木槐臉色陰鬱,她的母親是大正帝同母異父的姐姐修成君,先太後張臧在入宮前,已嫁沈姓木匠,且有一女,大正帝奪位後,找到失散的姐姐。因為年紀輕輕就做了將作大監,向來自視甚高,見到群情激昂,想借機立威,高聲質疑道:“薑相,土地既已平分,為何我們還要獻出元鎮?如此一來,我們豈不是被東元戲耍,難道因為東元王妃是你們薑家人,薑相就假公濟私嗎?”


    向來看不起沈木槐小人得誌的樣子,薑雲天毫不客氣的罵道:“真是蠢笨如牛,平日多讀些書!虧你還是大員,就知眼前芝麻大的好處,眼光不能長遠點。”


    其他中輔見了自己也是客客氣氣,沒想到今日被薑雲天如此嘲諷。看到周圍投來嘲諷鄙夷的目光,沈木槐羞愧難當,熱血上湧,眼光瞪著薑雲天,“卑職駑鈍,不解薑相高妙,還望賜教,屬下也好學習如何做官,如何為政。”


    見沈木槐梗著脖子,薑雲天知道剛才有點過了,想道歉可又放不下麵子,語調卻是柔和許多,“諸位同僚,關於和談,很多事情大家還不清楚,本相借這個機會,將來龍去脈說個清楚,但凡和談,必是合則兩利,爭則兩敗,要兩國都要做出妥協。”目光從群僚身上掃過,“在座諸位,有誰能講講本相的苦心?”


    薑雲天的目光掃過,政事堂中諸位官員卻都是鴉雀無聲,退縮腳步。見到皇領官員如此見識淺陋,薑雲天歎了口氣,正要親自講解。


    “大人!”此時,身著布衣的年輕書辦站了起來,有些怯生生的言道:“小人不才,布衣之身,不知有無資格評論薑相國政?”說著,臉都紅了。


    打量著這位年輕人,看起來不到三十,身材黑瘦,麵膛古銅,雙手粗糲寬大,應該多有勞作,緊張的臉色緋紅,薑雲天很是好奇,張口就要問,還沒等說出口,對方就趕緊回道:“在下辟雍士子嚴希哲,任筆錄已五載。”


    布衣之身,深有才具,薑雲天很是滿意,微笑頷首,目光示意他繼續。見到高高在上的薑相鼓勵,嚴希哲深吸口氣,平複激動,整理思緒,“列位大人,小子荒謬,有些無知拙見,請諸位雅正。在下出生野王郡,毗鄰廣野澤,故而多有了解。廣野澤西部地勢高,多豐饒之地,東部雖大,地勢低窪多灘塗。薑相提出平分廣野澤,在下認為,可謂絕妙!占有西部,首要控製大運河;再者,沒了東元支持,剿滅廣野澤亂匪易如反掌;再三,無廣野澤依托,奪下刑襄容易許多。不過,東元也非善類,豈能不知,大人隻能割讓元鎮,誘之以利。元鎮控製元水入海口,讓皇領多了千裏縱深,大人割讓如此重鎮,看似退讓,實則無奈!元鎮孤懸海外,毗鄰東元,若是兩國衝突,東元憑借甲辰水師之厲,封鎖圍攻,用軍馬錢糧去填,最終也能奪下,大人這是用無把握之城來換取牢牢把控之地。”


    見薑相點頭,嚴希哲更有自信,“大人在貝丘築城,才是最高妙的落手!貝丘位於廣野澤中心,在此布置水師,扼守咽喉,雖無力進攻東元,防守卻是綽綽有餘。此次博弈,兩國各有餘手,各留殺招。如此一來,兩國方能各守其土,各牧其民,各展其能。大人布局,讓我們開場占個先手,將來勝負如何,就看以後棋手的功力了,這是百年棋局,若是我們步步占先,東元也不會和我們下這盤棋了。”


    嚴希哲講起來滔滔不絕,雄辯有力,可講完後,有些羞怯的低下了頭。諸位官員聽完這番高論,久久回味,片刻後,發出連連喝彩聲。


    薑雲天盯著嚴希哲,久久不語,連聲歎氣,“人說十步之澤,必有香草,如此高才,就在眼皮低下,本相竟是有眼無珠,無識人之明,這是本相之過啊!到今日,本相才信服啊!”思慮片刻,問道:“嚴書記,以後你隨本相梳理政務,做個書佐吧!若平日無事,就來後堂指點犬子,本相感激不盡。”


    此事了結,宗人府官員接著奏道:“下官還有一事,要大人定奪。就是梁國質子來中都之事,梁國是新立之國,是不是需要他們也派出質子前來?”


    薑雲天點頭,“商議過了,梁國要派出質子,你們宗人府去梁國宣旨。”


    大學正岑祖林問道:“大人,為何還沒給太學和辟雍撥款。”


    薑雲天笑道:“切莫著急,本相會自會給中候府出具公函的。”


    “下官是大司空府主事,這是太一教修繕山門的,這是修築河道的……”


    忙忙碌碌的一天,天色漸暗,薑雲天進入後堂時,見到家人都在等著自己吃飯。見到家主回來,戚計成道:“府君,皇後差中侍前來,讓夫人打發走了。”


    薑雲天皺眉言道:“是不是為了姚武?”


    戚計成點頭道:“皇後請求府君低調處理此事。”


    薑雲天麵帶不善,憤憤然道:“姚家愈來愈無法無天了。”


    綦毋水真倒也沒有多說,隻是微笑著,招呼家人上桌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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