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北側坐落著占地頗廣的院落,高高的石牆上的青苔斑駁迷離,愈發顯得神秘,這就是聞之色變,視之膽寒的衛府。高大槐樹上落滿了蜷縮的烏鴉,烏鴉被認為是死亡的象征,為人所不喜,因衛府大門上刻著蜷縮的烏鴉,被稱作“烏鴉府”。


    烏鴉的凶猛好鬥能嚇退猛禽,被衛府用作信使,將萬裏中天聯係起來。每天有成百上千的烏鴉奔湧到這裏,將各處探子搜集的情報送來,整理歸檔後供皇帝查閱,從督公到協衛到司衛,如身使臂,臂之使指,莫不服從,極大鞏固了皇權。


    衛府東側的房間中,薑時助正在等候傳喚,有些百無聊賴的他正凝視著對麵的碩大木製八卦圖。這幅圖十分怪異,特別是陰陽二眼,在牆壁上顯得突兀,但好處是能窺探屋中全貌,他猜想,背後有雙眼睛正盯著自己。


    隔壁房間中,屈輔國站在木梯上,透過八卦圖上的窺鏡,在耐心的觀察著薑時助,見到石公望走來進來,隨口問道:“扳指找到了嗎?”


    石公望長得矮胖富態,總帶著和善的笑容,別人見他,絕不會認為這是談笑間取人性命的領衛,更像是光交四海,笑納八方的掌櫃。聽屈輔國問起,趕緊回道:“凡是薑弘羊和薑時助去過的地方,都搜查過了,卻是毫無收獲。”


    屈輔國有些惱火,“薑弘羊這個老東西,不愧是衛府出身,竟連連設計本公,這老東西,當初承諾,隻要能從擢選中活著出來,就會把這扳指獻上。”想起此事,很是氣憤的言道:“看來他壓根就沒有,隻是情急之下的求生之策。”


    石公望深以為然,“督公明見無誤,薑弘羊怕是根本就沒有這扳指!他怕擢選結束後,拿不出這扳指,他們父子隻有死路一條,為了保全薑時助,他隻能死在擢選場,讓這事徹底成為謎團,才能保全他的兒子。他娘的,這老家夥臨死也算計我們!”想了想,接著問道:“一枚扳指,督公為何如此感興趣?督公想要什麽樣的扳指,盡管告訴屬下,不管是什麽做的,屬下都能給督公搞來。”


    屈輔國隻是言道:“隻管去找,無需多問。”


    石公望也上了木梯,通過窺孔觀察薑時助,隨口問道:“薑弘羊會不會把這扳指給了這小子。”見屈輔國沒有表態,接著問道:“要不要用刑?”


    屈輔國掏出一幅畫來,交給石公望,“盯緊他,留意這扳指。”


    “玄淵?”石公望接過來,盯著扳指上麵的字,滿臉迷惑,“這是……是人名?”看到內圈的五點,更是一臉疑惑,不解的搖搖頭,就放入懷中。轉頭盯著薑時助,過了片刻,驚訝的言道:“督公,這小子發現我在窺探他了。”


    屈輔國笑道:“這小子從坐下就盯著這裏了,足見其觀察敏銳,見機明快,他在擢選場中也是詭計多端,比你當年在擢選場的表現還要優秀。”


    石公望笑道:“當年我隻是憑口舌而生,挑撥爭鬥,漁翁得利,才僥幸活了下來,同這小子一起的,各個心狠手辣,這小子能活下來,可不是僥幸。”


    屈輔國言道:“這小子看著麵善,其實心狠,虯髯的死法你也看到了吧,被野狼一點點的吞噬,就知道這小子的陰狠,如此人才,讓他去常揚吧。”


    石公望擔憂道:“督公,此人可沒經驗,能應對常揚的局勢嗎?處理不慎,恐怕會引起大麻煩啊,到了那時,督公沒法和陛下交代了啊!”


    屈輔國笑道:“若不成功,他就是薑家逃犯。”


    石公望臉上帶著陰狠的笑容,“不能成功,屬下自會除去他。”


    屈輔國想了想,走下木梯,抬步離去,“喊到正堂等著,我要見見他。”


    薑時助聽到腳步聲,收起觀察窺孔的目光,緊張的盯著門口。石公望推門而入,對薑時助言道:“督公要見你,隨我來。”薑時助趕緊跟上,問道:“敢問大人是誰?”


    石公望轉頭笑道:“怎麽,認不出來了?”


    凝視片刻,薑時助想了起來,趕緊施禮,“小人多謝大人這麽多年的關照。以前在都官獄中見過大人,隻是大人有意遮掩,若不是看大人步伐,還真不敢確定。”


    “好小子,這都能看出來,我對偽裝術頗為自得,還是瞞不過你這雙眼睛。”石公望很是讚許的點頭,“小子,我和你父親同僚多年,也隻能做這些了。”


    薑時助言道:“大人能做這些,小子也是感激不盡,若不是家父告訴我大人的情況,我也不能發現大人的偽裝,隻是有先入之見,才知道是大人。”


    石公望叮囑道:“待會兒見了督公,少說話,多磕頭。”


    薑時助隨之進入正堂,剛跨進廳門,驚訝的發現督公竟然是個侏儒!


    屈輔國覺察到了薑時助目光中的異樣,笑道:“和你印象中的督公不一樣吧!我應該長的鷹鉤鼻,三角眼,闊口尖耳吧!”見薑時助尷尬一笑,接著言道:“你父親弘羊君在時,我們一起奮戰過,那時的督公是具衡國。”說著,麵露遺憾,“先帝大行後,衡國追念先帝殊遇,夜不能寐,獨自垂淚,聖上為之所感動,四年前,準他守陵去了,不過一年,就因傷心過度,追隨先帝而去,聖上聞之,不勝唏噓。”


    薑時助不卑不亢的言道:“家父提及過督公,說大人性情忠良,做事膽氣,有扶皇運,佐大人之能,聖上能有督公在身側,睡覺也能安穩。”


    屈輔國笑道:“令堂沒有提及我的身高?”


    薑時助搖頭,“家父說,英雄不看樣子,隻看性子。”


    屈輔國哈哈一笑,“十三年前的魔案中,我們並肩作戰,力保聖上,令堂英姿豪邁,我至今還記得。你們受薑家案牽連下獄,本公試圖保全你們父子,隻是無能為力。”將蓋著玉璽的赦令遞了過去,“這是赦書,從今往後,你要為聖上效忠了。”


    石公望笑道:“你死過一次了,在這裏將迎來新生!”


    薑時助跪了下去,毫不猶豫的言道:“願為督公效命。”


    “你們關押在都官獄中,十年沒有審決,知道為什麽嗎?”屈輔國盯著薑時助,細致的觀察他的反應,“你們本要處決的,可聖上念及薑家宜思,壓了下來,案情自此陷入了僵局,沒人敢說薑家是無辜的,因為罪是太後定的,也沒人敢說薑家是有罪的,因為無辜是聖上說的,你們明白,為何承受十年牢獄了吧。不過現在好了,因為你們二人,聖上知道了薑家實情,薑家所有族人都被釋放了。”


    薑時助滿含趕緊的言道:“督公,我們在獄中關押十年,無以溫飽,苟延殘喘而已,要不是督公暗中相護,怕早就瘐斃在獄中了!”


    石公望笑道:“好小子,知道督公在暗中照料你們的啊!”


    薑時助點頭,“在擢選中,小人總能聽到報警的鈴聲,就知道有人相助。”


    屈輔國笑道:“那不是我,那是薑宜璋,是他在幫助你,我隻是沒有阻止他。”


    “薑宜璋?”薑時助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喜色,“這麽說,他還活著。”


    “聖上讓他活著,他就活著了聖上不讓你死,你就死不了。”屈輔國上下打量薑時助,滿意的點點頭,“深富謀略,步步算計,你最讓本公滿意。相比悍不畏死之徒,你這樣的更適合做司衛。”將鐵牌給薑時助,“這就是你的身份。”


    薑時助接過細看,鐵牌製作很精美,正麵刻畫的烏鴉雲紋很細密,條條清晰,極難偽造,正麵寫著隸書“府衛”,背麵寫著篆字“識事辨物”。


    石公望言道:“這是衛府標識,持牌可調動公門中人。”


    “希望你能追隨你父親的腳步,為衛府建功立業,我很期待你的成就。”屈輔國沉聲說完,起身離去,回頭笑道:“我會一直盯著你的。”


    看到屈輔國離去,石公望笑道:“你以後要隨我做事,你父親是府衛,你應該知道,我們衛府為什麽被稱作烏鴉府吧!那是因為烏鴉聰明、凶猛、目光銳利,還有……”說到這裏,聲音變得堅定而決絕,“它是死亡的預兆!我們就是皇帝的耳目和爪牙,要有聰明的手段,勇猛的精神,警惕的耳目,要給不忠於陛下的逆賊帶來死亡!我們衛府在各地執掌者為協衛;協衛掌十司衛;司衛掌百眼,這些眼線包括地痞流氓、三姑六婆,鄉間小販,妓寮客棧,隻要有人集聚,就有我們的眼線。”


    薑時助點頭,“我從小跟著家父,這些倒也了解。”


    “那我就不多說了。”石公望言道:“明日我們就去常揚。”


    薑時助試探著問道:“卑職能不能親手安葬了父親?”


    石公望點頭言道:“去吧,令堂也是我們衛府老人了,算是有個善終。”


    熊熊烈火燃起,薑時助看著父親在火中化為烏有,眼淚禁不住流了下來。待火化之後,俯身將骨灰裝到白色瓷罐中,突然,手上感受冰涼,撿起細看,卻是一枚扳指,烈火焚燒後的扳指絲毫無損,細看這扳指,上麵刻著兩個甲文“玄淵”,又看到了黑白五點。雖然不知道這扳指背後藏著的故事,可他知道這扳指在自己手中,就會招致災難,狠了狠心,將扳指放入了瓷罐。看著瓷罐被封蓋起來,薑時助的動作越來越慢。如同最愛之物被搶奪,突然放下鐵鍬,不顧一切的扒開泥土。


    “當啷”一聲,瓷罐被摔碎,薑時助瘋了般的尋找。當看到黑色扳指靜靜躺著,趕緊撿起來,如同見到了思念許久的愛人,溫柔的撫摸。內心的掙紮無法抵擋,不可抗拒的力量傳來,一點點的帶上了扳指。閉上眼睛,靜靜的體會這無比的陶醉。


    天空中的烏鴉飛過,發出了令人討厭的嘶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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