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問完羅香時天色已經快要放亮,蘇錦蓮又回去睡了個回籠覺,直至日上三竿才懶洋洋爬了起來。


    梳妝打扮一氣嗬成,她今日特地穿了件平時不那麽喜歡的淺藍色對襟長衫,盡量弄得素雅一些,也不顧世子妃品階的打扮規矩。待到鏡中端詳片刻確認自己這樣著裝無誤,才帶著碧蘿含桃向門外走去。


    徐慧月的院子名叫“青藤院”,是林肖玦當日隨便取的一個名字,她卻為了應景在裏麵中了許多常青藤。自從落胎之後,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鮮花就被撤去,隻留下滿樹的青藤來。


    明明是兩個人的事情,卻隻留一個人懷念。


    蘇錦蓮說不清自己對徐慧月到底是什麽樣的感覺,前世她是平妻的位置,對其說是不怨也不大可能。而那樣的怨懟中又夾雜著因兩人在閨中身份雲泥之別產生的不屑,不同於今生的又氣又憐。


    她自詡不是什麽心地善良博愛萬物的人,但也沒有完全被仇恨屏蔽了頭腦,徐慧月對她從未造成過什麽具體的傷害,反倒是她在經意不經意中把那個人一次次刺傷過。


    雖然貴為世子妃,蘇錦蓮還是讓含桃前去敲了敲門。裏麵的婆子因為徐慧月不常外出對其他丫鬟不太熟悉,但世子妃身邊的丫鬟含桃還是認識的,忙不迭地就開了門,轉身去叫徐慧月。


    似乎是從陳箐燕背叛的事情發生之後,徐慧月就把周圍的丫鬟全都送回了人牙子處,改成了身強力壯但無甚姿色的婆子。此刻一個婆子進去叫人,一個過來給蘇錦蓮斟茶水,裏麵並非是上好的茶葉,她卻絲毫不介意。


    徐慧月從裏麵一出來,目光就落到了蘇錦蓮保養得宜的纖纖玉手上。雖未濃妝豔抹,但有麗色天成,眉眼間躍然一股十足貴氣。反觀自己,一身玫紅色衣裙襯得她未著白粉的臉氣色黯淡,往蘇錦蓮旁邊一站,幾乎就成了襯托紅花的綠葉。


    “何事?”


    徐慧月開門見山,她現在對蘇錦蓮也懶得再維持一開始進門時的恭恭敬敬了,既然進了一家門,就注定兩人不可能合得來。


    “無視,來看看你。”


    在蘇錦蓮眼神示意下,碧蘿和含桃把那兩個婆子客客氣氣地請了出去,並站在門外把守著。房間裏頓時隻剩下兩個人。


    雖然是在自己的屋子裏,徐慧月仿佛凳子上生了釘子一樣坐立不安,視線牢牢鎖定在蘇錦蓮那張年輕姣好的麵龐上:“你到底想說什麽?”


    蘇錦蓮不緊不慢,隻是在她的一列櫥櫃上掃了眼。她視力很好,隔的不近也能看出裏麵放著的書是《楚辭》《詩經》之類,立馬找到了恰當的切入點,似笑非笑偏過頭望向徐慧月:


    “我記得你以前絲毫不喜歡看書的,似乎也不認得幾個字,現在廣讀詩書可是為了林肖玦?”


    見她直呼林肖玦的大名,徐慧月酸妒的同時也有些不滿。哪怕是正妻也不該隨意把夫君的大名掛在口邊,蘇錦蓮是名門世家出身,難不成仗著夫君寵愛連基本的禮數都能拋之腦後?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做什麽是我自己的事情,應該輪不到世子妃把手伸到我的院子裏來吧?”


    徐慧月仿佛一隻渾身長滿淩厲鋒芒的刺蝟,隻要提到林肖玦的名字,盔甲和軟肋都會暴露在敵人麵前。


    “此情不渝,此景應是感動上天,但你一直以來都是自己在麻痹自己,把林肖玦對你的忽視當做是他還沒有看到你的誠心,把林肖玦對你的無情用天下男子多薄幸來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蘇錦蓮笑意清淺,“你為他生兒育女,但隻有你一個期待這個孩子,到最後被他害得落胎,他連個關心的話都沒有幾句。”


    “你放屁!”


    一提到那個死去的孩子,徐慧月就怒不可遏,直接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將茶水都震了震。


    “明明就是你把大夫給趕了出去,才讓我孩子沒了!現在又把帽子甩到夫君身上,夫君娶了你這樣惡毒的女人是家門不幸!”


    眼看著她眼眶通紅,蘇錦蓮微有憐憫。但對於徐慧月這樣執迷不悟的女子,除非把她的傷口完完全全地揭開,恐怕都是難以說服。


    狠了狠心,蘇錦蓮繼續道:“你若是想知道我為什麽把當時那個大夫趕出去,自己現在可以去瞅一瞅她的招牌成了什麽樣子。因發現隱疾不報導致人暴斃身亡,現在已經在官府裏。我手伸的再長也不可能到那樣遠,所以信不信由你。”


    這還是含桃後來查到的一個小消息,蘇錦蓮當時沒放在心上,現在想起來倒是有了用武之地。隻是徐慧月“嗬嗬”喘著氣,大眼睛中布滿了紅血絲,雙手緊攥成拳,仍舊在她慘死的孩子抱不平。


    雖然知道駱瓔大夫很可能是被陳箐燕收買,但斯人已逝,陳箐燕已經算是付出了該有的代價,她也就不再揭開那段過去沒多久的往事讓徐慧月再痛一回。


    思及此,蘇錦蓮轉移了話題:


    “而當時我被林肖玦送到外麵之後,不出幾天他就帶回了袁雅鈺。你以為袁雅鈺真的就是他在外麵遇見隨意帶回的?天下哪有那麽巧合的事情,既然你也知道了她是煙花之地出身,現在我也不妨告訴你,袁雅鈺出自京都城的天寶樓,是在林肖玦上京的時候就認識的。”


    “他說是和我青梅竹馬白首不離,又在我之間夾雜了這麽多的女子。說是寵愛袁雅鈺,但現在你要是去看看外莊,哪裏還有袁雅鈺的身影?”


    她語氣輕飄飄的,仿佛是在敘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情。徐慧月腦子一時間沒能轉過彎來,被這個消息衝擊到呆滯了片刻才道:


    “袁雅鈺死了?”


    “袁雅鈺回了京都城。”


    蘇錦蓮的眼中無波無瀾,既沒有憤恨也沒有鄙薄。青藤院的窗戶是開著透氣的,此刻有涼風徐徐吹進來,沒有紗簾的遮擋,拂過女子的肌膚,泛起徹骨的涼。


    饒是腦子不太夠用,徐慧月也能察覺出其中的不對勁之處。袁雅鈺絕不會平白無故地去了京都城,大齊女子嫁了人之後不管是妻子還是妾室,連娘家都不能經常回去,更別說回到她原來所在的地方了。


    難不成,夫君是要把袁雅鈺送回那個青樓裏去?


    “袁雅鈺是去做了別人的妾室,幫林肖玦拉攏朝臣。”


    對於徐慧月無可救藥的智商蘇錦蓮也隻能把話明明白白地擺在她眼前,而這樣驚世駭俗的事情讓徐慧月一時間難以接受,不由咽了咽口水,且驚且疑地瞪向了蘇錦蓮。


    “你說……袁雅鈺,被夫君去送給別人睡了?”


    蘇錦蓮點頭的一瞬間如五雷轟頂,徐慧月險些從椅子上跌了下去,好在牢牢抓住了扶手才勉強穩住身形。


    這樣直白刺骨的話讓她臉蛋都不由得紅了起來。在她看來,女子一生隻能從一人,哪怕是夫君去世都不應該二嫁,更別提林肖玦現在還是好好的,袁雅鈺就欣然給他戴上了綠帽子!


    徐慧月第一反應相信了蘇錦蓮這句話後,倒是把責任全都推諉給了袁雅鈺。她要是被送到別的男子府上,怕是會直接一頭撞死來明誌。


    而冷靜下來之後又是覺得不可思議,再怎麽說袁雅鈺也是林肖玦的寵妾,不說視作天上星手中寶,總歸是能與蘇錦蓮平分秋色的。哪有男子會把自己的愛妾轉手送人,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


    “貞節烈女,我問你一句。若你是男子,你可會把袁雅鈺那樣青樓出身的女子當做是尋常人來看?”


    蘇錦蓮長歎一口氣,也怨不得前世袁雅鈺能笑傲到最後,其心智確實不是常人可以比擬。要是她被林肖玦送到別人那裏,必然沒法委曲求全,雖然不會撞牆自盡,但也會和林肖玦恩斷義絕。


    而袁雅鈺能夠忍辱負重,把林肖玦都騙得團團轉,利用他的愧疚心來做事。此番心性,若不是她重生而來,還真不一定能和這樣恐怖的女子交鋒。


    “不會。”


    徐慧月沉默了片刻才道,“那樣的女子我也不會娶,不幹不淨,給人丟臉。”


    “林肖玦是什麽樣的人,我與他相處了這麽多年,了解絕對不會比任何一個人少。而若不是知道他叛國通敵,我又怎會屢屢與他離心?”


    話一出口,原本還癱軟如泥的徐慧月仿佛從何處借來了無盡的力氣,猛然從凳子上站起,揚起手就想向蘇錦蓮臉上招呼去。


    她在鄉下動粗慣了,但蘇錦蓮並不是任人欺負的小丫鬟,一掌迎上接住了她的巴掌,借著身高優勢居高臨下地與她對視,讓徐慧月氣焰瞬間就矮了一截。


    “有話好好說,誰給你動手的權力?”


    她的聲音陡然寒冷,望向徐慧月的目光也不似之前一樣友善。而徐慧月粗喘如牛,氣得渾身都在發顫。


    她能半信半疑地聽蘇錦蓮掰扯是因為覺得她說的有幾分道理,但通敵叛國這樣大的一頂帽子,豈是可以隨便扣上的?


    “誰給你的臉汙蔑夫君!”


    徐慧月力氣雖大,但比不過自小習武的蘇錦蓮,被她牢牢禁錮住後氣得伸出腿來就要去踹,被蘇錦蓮一下點住穴道,再也動彈不得。


    白皙的指尖輕柔在她的衣料上劃過,蘇錦蓮笑得溫和清雅,卻是輕易掠奪走了她身上所有的溫度。


    “鴻雁傳書,截為證據,林肖玦與朝中三皇子狼狽為奸意圖謀反,所傳書信已經被我截獲!”


    蘇錦蓮字字句句擲地有聲,毫不躲閃地迎上了徐慧月的目光,將袖中早已準備好的信件取了出來。


    徐慧月動也動不了,隻愣怔著看那信紙在自己眼前展開,露出了裏麵熟悉的字跡來。


    她不止一次看到過林肖玦寫字,自然也記得住心愛之人的究竟是什麽樣子。那一筆一劃一勾一橫,都是在也熟悉不過的模樣,已經略淡的筆墨猶如細微的長針狠狠刺入徐慧月的心髒,讓她本就千瘡百孔的心再次被重傷,疼得幾乎要失去了跳躍的力量。


    林肖玦自小由教習先生帶著,字跡工整,她也能識得上麵的大半字,那樣蒼勁有力的一個個字組合起來,卻是成了能使人頭斷血流的噩夢。


    兩行熱淚滾滾而下,順著她的麵部輪廓流到脖子上,滴進了衣服裏。


    家國兩字如同截然相反的兩端把她狠狠撕扯,一個是深愛的夫君,一個則是從小生存著的國家,她以往的那些癡癡怨怨到了這裏已經是不堪一提,今日抉擇,爭得不是朝夕點滴,而是臣子忠心。


    清風徐徐吹起垂落的發絲,徐慧月死死盯著張紙,仿佛目光能把它穿個洞出來,就能讓她從此脫離那個萬劫不複之地。而蘇錦蓮逼視的目光同樣灼熱,讓她想要挪開臉,卻動彈不得。


    “你想要我做什麽?”


    她最終開口,聲音嘶啞難聽。字字如同錐心泣血,把自己包裹著愛恨的一顆心放在油鍋裏煎炸滾煮。


    而蘇錦蓮抬起手,用自己幹淨的絲帕一點點拭去了徐慧月臉上的淚珠。她的動作特別溫柔,麵上掛著得體的笑容,是大家閨秀應有的風範,站在原地無法移動的徐慧月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女子是她此生無法達的一種高度,無論是皮相,還是內心該有的覺悟。


    “我要你和我一起指證,隻要把你看到的一切說出來就好。事無巨細,林肖玦有過的那些姨娘,林肖玦和袁雅鈺一起去了外莊不久又回來,這樣可疑的行跡。”


    蘇錦蓮絲毫沒有計謀成功後的喜悅得意,反而有淡淡的失落縈繞心間,溫柔的語氣訴說著無情的話語,在徐慧月悲涼的目光下,又是無比堅定。


    “叛國是誅九族的大罪,哪怕是與皇子合作也是如此。就算不想自保,也要想想你的家人。而後院指證並非一人能成,所以,我需要你,僅此而已。”


    ------題外話------


    評論區終於可以放出來了!!


    但我最近很忙orz題外都懶得想了,周末再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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