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順軍不敵昭軍和神策軍勇猛,但吳漸青好歹是久經沙場的老人了,一旦局勢回到他手上,他就由不得墨韻這等黃口小兒造次。


    況且他手裏頭的人,還多那神策軍兩三萬,大量的人馬反撲開來,刹那間就扭轉了局勢。


    吳漸青將手持火銃的神機兵調至前方,另選一大排兵士手持盾牌,密不透風地擋在神機兵之前。而那神機兵的火銃口,就從這盾牌之間露出來。


    一輪鳥銃一輪連子銃,如今是近戰,大炮拉不出來,也來不及拉出來,神機營最大的作用就在於這群手持火銃的神機兵。


    墨韻出來的急,自然不可能和邢符打聲招呼借神機兵出來,就算他要借,那邢符也是最聽號令的人,又怎會將神機兵借與他。


    墨韻霎時間就慌了神,他隻顧“搶占先機”,想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卻全然沒想到變數會這麽大。


    這是他第一回指揮人上戰場。


    墨韻怒道:“全軍支起盾牌,不許後退。”天盛衛聽令,死死壓住陣型,不要命地朝前推進著。


    神策軍無令不得後退,這樣朝前壓下去,無非就是用這兩萬人再耗死吳漸青兩萬,可還剩下的兩三萬人呢?該怎麽辦?


    墨韻後背直冒冷汗。


    “雖前路未定,也不該落入被動。先遣少量人前去探查,若遇圈套,倘使尚且能一搏,便拚死歸來,倘使力不足以一戰,便丟車保帥,及時止損。”


    前兩日他自己說給陸冥之的話猶在耳畔。


    丟車保帥,及時止損……這話是自己說的,果真是要一語成讖嗎?


    墨韻幾近瘋狂,再次發動衝鋒號令:“殺!”


    吳漸青的神機兵後,一排勁弩,再後一排強弓,萬箭齊發,箭矢交織成了一片明亮紛亂的大網。


    吳漸青那方陣型,穩穩朝前推進著,相比起來,墨韻這一邊的陣型幾乎要支離破碎了。


    墨韻狠狠一咬牙,大不了今日就拚個魚死網破,就算身死,他也不能丟了神策軍天盛衛的顏麵!


    墨韻金甲一閃,爆喝出聲:“神策出,天下合;天盛起,五嶽平!”身旁兵士聽了這鼓舞,也跟著山呼,平白爆發出一股氣勢來。


    就如同……回光返照……


    墨韻眼睛一閉,心道,死就死罷。


    陸冥之遠遠瞧著,口中道:“時候差不多了,再不上前,這孩子就該交代在這兒了。”


    燕齊諧鄙夷地瞥了看了陸冥之兩眼,大概是在對他稱呼墨韻為“孩子”表示不滿。


    旋即囑咐陸冥之道:“在這好好待著,不許動。”而後舉劍下令道,“全軍聽令,支援天盛衛。”


    “點火!”商丘城中再未留人,全軍拔營而出,能不能一舉殲滅吳漸青的,隻看今夜一行了。


    “大越建平十九年十月廿八,昭軍與順軍吳漸青戰於商丘。漸青者,張信良將也。神策軍天盛衛指揮使墨韻,方十九。韻少,好大喜功,貪功冒進,夜襲漸青,遇險。太祖及長寧王率眾軍援之。局立轉也。長寧王於漸青戰,殺諸營中。


    漸青時年三十有六,長寧王二十有一。”


    ——《昭史·長寧王世家》


    墨韻醒來的時候,整個人昏昏沉沉,他若沒記錯,他是讓人一箭射了前心。


    真疼……心口處疼得他幾近要倒抽冷氣。


    這是死了……還是……?


    “這小孩兒醒了。”燕齊諧道,他雖說那日嫌棄了陸冥之這一稱呼,但他卻迅速學了來,也稱墨韻為“小孩”。


    雖說他才年長墨韻兩三歲。


    墨韻皺了皺眉,這是……燕齊諧?


    燕齊諧輕輕拍了拍他:“行了,血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第一回上戰場給你留的傷夠你記一輩子的,險些你就去見閻王了。”


    墨韻閉了閉眼,沒說話。


    燕齊諧繼續道:“你這小子真夠實在的,說了兩句丟車保帥,還真去當車了。你當馬前卒是容易做的啊。”


    墨韻聽這話,立即戳了他痛點,他“哼”了一聲別過臉去。


    好半天,他才又轉過來,耐不住好奇,問道:“那……吳漸青……如何了?”


    陸冥之忽然覺得這墨韻有些像小時候的自己,還是像他十二三歲的時候。


    “死了。”陸冥之答,“我們廢了好半天勁,才把你命撿回來。”


    墨韻心中有愧,不願開口。


    陸冥之道:“你先安心養傷,我們過兩日再啟程回洛陽。昭軍與神策軍的配合還是有些問題,咱們還不到北伐的時機。”


    墨韻終於開口了:“墨韻……聽憑主上差遣……”他頓了頓,又道,“謝主上賜教。”


    墨韻是個聰明人,不必言個三兩句,就能知他要道些甚麽了。


    陸冥之忽然笑了笑,輕聲道:“少年郎啊,都怪我,我不該逼你這樣長大的……可是,你是天盛衛的指揮使,十七萬天盛衛的驕傲,你不得不,趕緊長大。”


    今後莫恨我。


    陸冥之心裏五味陳雜,他開始喚旁人少年郎了。


    溫桓竟然是最後一個喚他少年郎的人。


    今後,隻有他喚別人少年郎的時候,再也不會有別人喚他少年郎的時候了。


    就這樣罷……


    墨韻還不太明白他這一番話語是何意,隻得先應下來,陸冥之和燕齊諧又囑咐了他幾句,便也離開了。


    陸冥之歎道:“袍澤之誼,也就做到這份上了。”


    燕齊諧道:“他爹當年就該把他往死人堆裏扔,不然何至於如今這般。”


    陸冥之挑了挑眉毛:“他若不是天盛衛指揮使,而是天盛衛指揮使家的少爺,那現在這樣,就挺好,比同齡人都強。壞就壞在,指揮使已經不是他爹了,而是他自己。”


    沒辦法,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古往今來哪個不是這般?


    燕齊諧忽然不知想起了甚麽,一拍腦袋,道:“壞了。”


    陸冥之長眉一挑:“你又怎的?”


    燕齊諧從腦後揪出來一撮兒頭發,不足小指粗的一小撮兒,道:“先前梳頭發梳得急,有一縷沒梳上去。”


    陸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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