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乖乖地回到車裏,莫理那些癡人。”渾厚的嗓音從車中傳出,清風恰到好處地吹開簾子,顯出車裏端坐的華服老人,正襟危坐,神情沉肅。


    司馬家家主,司馬世。


    “爹,女兒第一次出來一趟,不想總悶在車裏啦。而且,周圍人怎麽總說什麽……掌、掌門夫人?那是誰呀?”女孩明眸皓齒地一笑,仿佛沒聽見周圍人的低歎聲,環顧了下四周,滿眼都是對新事物的好奇。隨後她整個身形出來,腳邊稍挪了幾步,對那不算太高的車座充滿畏懼,便抬起手,示意仆從去扶。


    可沒等仆從扶好她,她就忍不住往下一邁,頓時身形不穩,整個人就往下倒去——“小姐小心!”


    忽的,疾風掠過,灰衣清揚,司馬白露並沒有在她第一次出遠門就落了個與大地親密接觸的機會,而是跌入了一個男人的懷抱。


    在衛征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時,他已然穩穩地扶住司馬白露,低聲輕問:“沒事吧。”


    低沉繾綣,藏匿無限溫柔。一如曾經的十年裏,他對顧月嬋的款款情深。


    他不由心底苦笑:“明明不是她……可還是控製不住自己啊。”


    另一邊,司馬白露哪知衛征的心思流轉。她被人扶穩站直,本以為是仆從,準備像以往那樣道謝,卻察覺到包籠自身是一股陌生溫暖的男性氣息。於是驚訝地抬眸,正對上了衛征那雙深邃深情的雙眼。


    她第一次見到那樣的眼神,憐惜,柔軟,似含萬水千山。登時心跳漏了一拍,不由向下看去——麵具下依然挺直的鼻梁和薄厚恰到好處的嘴唇,修長的脖頸和突起的喉結,以及灰衣緊裹的結實胸膛。


    一刹那,司馬白露隻覺那股氣息充盈了整個鼻腔,淺淺的潮紅漸漸暈染盛放於自己的臉龐。她忽然慌亂起來,連忙推開衛征,低著頭不知所以,小腳躊躇著內聚輕點。


    “謝、謝謝……”


    本就傾城色的女孩兒若染了嬌羞,更是美好得令人難以自拔。衛征眼神有些迷蒙,剛欲開口,卻見一道冰冷的劍意橫在自己麵前。


    “多謝相救。”司馬家的侍從像是見多了類似場景,感謝之餘還要順手拔劍護著自家小姐,動作流暢,一氣嗬成。衛征這才回神,雙眸逐漸恢複清明,見司馬世也從車中出來,正上下打量著自己。


    衛征與之對視,原本閑置的手忽的握拳,又擔心被人發覺而猛地鬆開。


    ——幾個月沒見,這張臉還是和以前一樣,蒼老、威嚴,且令人作嘔啊。


    他微微彎腰,對侍從頷首,便後退了幾步,站在人群裏,讓自己不再引人注目。


    司馬世並未對衛征太多疑心,他收回目光,走到自家女兒身邊牽住其手,低聲撫慰了幾句後,冷冷地看向那仍舊呆愣的青年。


    “你方才使了什麽武器?為何炸我馬車?”


    聲音不大,卻蘊含了一種古鍾般厚重蒼遠,令青年一下如夢初醒,慌忙起身跪地:“我……我在用自治的煙花,沒、沒想炸您的!”


    “煙花?難怪這麽大煙味,”司馬世隨手揮了揮,接著道:“天街人多物雜,你卻突然放煙花?不知後果如何?你究竟有何陰謀!”


    “我、我沒有!那煙花是我自製的暗器,不知怎的突然失控,自行跑到了您馬車前麵,然後就……求、求大人饒命!那馬、那馬我賠您就是!”


    “你可知這汗血寶馬價值幾何?十個你怕也賠不起。”司馬世的表情依舊沉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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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瞧司馬家主這話說的,要不,這馬錢,我替他付了?”


    一道清亮女聲劈來,令衛征和周圍人不由抬眸循聲。但見天街另一頭,一個紅衣勁裝女子正騎於一匹駿馬上,領一隊人浩浩蕩蕩地前來。與司馬家不同,這隊人馬領頭左右各豎一杆旗幟,飄揚的“寒劍”二字尤為矚目。


    “國都燕城,寒劍林。”衛征暗暗忖道,“在專修鑄造的門派裏,當屬天下第一。”


    眾人沒料到赫赫有名的寒劍林掌門竟是位英姿颯爽的女子,不由一番驚歎私語;司馬世則不急不緩上前,向紅衣女子簡單作揖:“嗬,沒料到厲掌門竟培養出這等幹練爽氣的女兒,實在讓我敬佩不已。不過聽說厲掌門最近病了?所以才派你前來代替其出席大會?”


    厲虹影朗聲一笑,瞥了眼其身後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司馬白露,心底冷哼一聲,麵上依舊如沐春風:“正是如此,多謝司馬家主關心。說正事吧,我看這小青年不像是故意而為,也掏不出這筆錢,不如就由我來代付,司馬家主給我個麵子,放過他,如何?”


    “瞧你說的,我不過和這小子開個玩笑,讓他以後小心些,傷著人就麻煩了,”司馬世不在意般笑笑,滿臉皺紋相互擠壓著,揉出不少和藹可親來。他轉頭對仆從道:“你們放開他,讓他離開吧。”


    仆從應聲退下,那小青年拔腿就跑,一眨眼便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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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青年跑了,可這兩大門派相遇,難免還要再“寒暄”一番。


    厲虹影心底啐了句“老匹夫”,臉上還是笑嗬嗬的:“司馬家主,這逐劍大會,您怎麽還把久居深閨的寶貝千金帶出來了?我聽聞,她並不會任何武功,隻會些簡單醫術。”


    司馬世心頭一緊,麵上倒是平淡無波:“正是因為久居深閨,所以才要帶她出來走走,長長見識。”


    “說的倒是,司馬家主真是位好父親,”厲虹影笑容更深了,“不過我看司馬千金年方十六,正是宜嫁的好年齡。這次逐劍大會定出沒不少德才兼備的高手,屆時好好挑選一番,把千金的婚姻大事解決了,豈不美哉妙哉?”


    “這些家事就不勞厲小姐操心了,”司馬世微不可察地輕輕蹙眉,旋即又消散得無影無蹤,“寒劍林不是一向隻專鑄造,其餘事一概不聞的麽?就像中原魔教之戰裏,你們隻負責後方兵器供應,不出一卒一馬,何其逍遙自在啊。”


    說罷,他冷冷一笑,像是將厲虹影話語間的刺折斷,又反了一支更鋒利的刃。


    厲虹影眼中不禁劃過一道冷光,映襯得司馬世溫和的麵孔有幾絲扭曲。


    半晌,她突然揚眉微笑,仿佛渾不在意般道:“嗬,司馬家主……不要把你看到的,就當成是事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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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爹,”此時,一言不發的司馬白露忽然上前,聲音小巧得像一隻毛茸茸的兔子,“我們回去吧,女兒累了。”


    本想再辯駁幾句的司馬世一聽此話,立刻收斂了不少。他溫柔地拍拍司馬白露的小手:“好,我們回去。”隨即抬頭,衝厲虹影作揖:“告辭。”


    “告辭。”厲虹影見司馬白露有心阻止,暗暗笑了句:看來,並不是一個溫室裏的廢物啊。


    隨後兩隊人馬相互讓開,各行其道,在天街上緩緩而去。


    臨走時,司馬白露忍不住回頭望一眼,她想找到剛才救下自己,那個蒙麵男子——一瞬間,兩人的目光再度重疊,司馬白露怔怔地望著衛征深如濃墨的雙眸,隻覺得一刹那間仿佛跌入了一場無聲的漩渦,漩渦裏她不斷向更深處卷入,卻毫無痛苦,因為她知道他會在盡頭接住她,帶著那身陌生溫暖的氣息。


    突然,她想到曾在書上看到的一個詞。


    一眼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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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人群完全散開,衛征才從對視中緩過神,搖了搖頭,努力不讓“月嬋”二字充盈腦海。隨後他輕撫下巴,開始思忖起方才司馬世和厲虹影的對話。


    “司馬家雖號稱江南武林世家,然而百年前的最初,隻是個經營絲綢的小作坊罷了。隨著家業擴大,難免有許多人對之虎視眈眈,故而開始雇傭各種鏢局的人手護衛生產運輸;後來索性自己招兵買馬,培養武功高手,就這樣漸漸成了江南第一武林世家。但其主業依然是經營各類絲綢、珠寶等高檔用品。


    “……從以前魔教得到的情報來看,司馬家近幾年生意經營不善,久尋良方無果。”他輕聲喃喃,“看來,司馬世決定把自己女兒作為良方,準備在逐劍大會上尋個有權有勢的親家,以重振家業。”


    衛征不由冷哼一聲:“果然是他的風格。”


    “而寒劍林那邊,確如厲虹影所說,沒有表麵那麽簡單,”衛征瞟了眼漸行漸遠的“寒劍”旗幟,“寒劍林是戰爭前夕在國都發展起的門派,原本默默無名,卻在十年戰爭裏因販賣武器而大發橫財。雖然說發戰爭財的鑄造門派不止它一個,可是像它這樣不動一兵一卒、不損自身分毫的,卻根本沒有。看來,其背後的勢力,真是深不可測。”


    想到這,衛征唇角一勾,便阻了自己接下來過於明顯的結論。


    “現在已出場了兩大勢力,還差苗疆的天月壇和蓬萊的長生穀……不知會是怎樣呢……喬歌,你怎麽看?”衛征剛想推推身邊人,卻發現空空如也。


    “誒?她去哪了?”衛征不由四處尋找。沒找多久,就在某個小巷拐角處止了腳步。


    喬歌正在這條小巷深處,神情嚴肅地與人交談著。衛征剛想進去打聲招呼,卻在瞥到一抹白衣時站住,雙瞳倏地收緊。


    與喬歌對談的是名清秀女子,她一身白衣上繡了淡雅淺灰的青龍圖騰。


    天正派圖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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