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征看著這些陳書舊跡,記憶退至兩年前的一場戰役。


    那時,魔教中原已相爭八年,局勢由原本的傾覆壓倒轉為互為抗衡的不退不讓。然而,中原有後方肥沃土地和朝廷資金大力相助,而魔教之口糧逐漸殆盡,如若不能解決這頭等大事,魔教內部必先自亂。


    但,這等場麵,正是衛征暗中希望的。


    事實上,魔教糧草、資金之所以緊張,並不完全是過分依賴蒼皇山的礦產,而導致後繼乏力;這其中,有他一點小小的推波助瀾。


    那就是,手繪簡易地圖,故意透露了蒼皇山脈幾處藏匿糧草之地,再以秘鴿傳給天正派。


    於是就造就了這般局麵,以及這場戰役——


    趁夜偷襲普通中原百姓村莊,殺人奪食。


    ——老實說,在義父製定了如此方案之前,衛征一直暗中告誡自己:這樣出賣教派,是對的。


    因為這場戰亂本就由他們挑起,八年裏殺人占地無數,血債累累,現如今他們身陷困境,實屬活該,自己所作所為不過順應天意。


    他甚至還想著,自己隻要傳類似於這樣的情報就可以了,不用直接地“引狼入室”,而是讓魔教逐步湮滅。如此,兩方損傷降到最低,那便是極好的。


    不得不承認自己活得實在太過矛盾,一方麵對魔教的侵略恨之入骨,另一方麵卻因自己在魔教中長大,對教中弟子仍有顧念之情。


    ——可惜,當得知一群最無辜樸實的百姓今夜就會慘遭一場飛來橫禍時,他意識到,自己真的是異想天開了。


    並最終,選擇了再次背叛,請君入甕。


    ————————————————


    “今夜子時,魔教會突襲陰離山村落,請務必安排村民迅速逃離……”


    厲虹影輕念著獸皮上以血書寫的內容,字跡十分潦草難看,隻能勉強讀懂。唯獨獸皮右下有一處頗深的掌印,掌紋仍舊清晰至今,像是寫者為證明此情報確鑿無誤,幾乎染紅了整張右手,用足了氣力去按。


    一時間,燭火明滅,萬籟俱寂。


    厲虹影對那場戰役有不淺的印象——因為頗為滑稽。


    先是尹其川突然要求朝廷出最快的兵馬,轉移那裏的村民;隨後又迅速集結大量天正派子弟,以及各路江湖高手暗藏村中,猶如守株待兔。


    當時其他門派首領都不解這是何為。直到午夜子時,一群整裝齊發的魔教人赫然現身村落,被大量中原人士殺得片甲不留,連魔教少主都被重傷、倉皇逃離……


    事後,所有人都稱讚尹其川料事如神,運籌帷幄決勝千裏。


    現在看來……合著這功勞,應該全歸屬於這個魔教少主?


    厲虹影冷厲的眼神緊緊盯著衛征。她作為十年戰爭的直接受害人,對魔教恨不得趕盡殺絕;能在這和衛征——其義父害得自己父親病榻多年的人,與之平起平坐地共商大事,已是將多年的修養與隱忍展現到了極致。


    衛征則毫不畏懼地與之對峙。


    不必隱藏,他做的,有何不能認?有何不敢認?


    半晌,劍拔弩張中,厲虹影揚起明媚一笑:“也罷,如今江湖的領頭人都這麽說,我自然得信。”


    她斜睨一眼尹其川。


    尹其川不為所動:“我理解厲掌門並未全信,且心有不忿,稍後我和夫人願單獨與你詳聊。


    “回歸主題:我剛剛提到,希望我派、天月壇還有寒劍林聯手,唯獨沒有提及司馬家。”


    司馬白露方才還在那份情報中沉浸不已,心想自己思慕之人果非惡徒。現在忽被點名,身形一頓,思緒立馬回歸:“……那為何邀我在場呢?”


    “因為你和司馬家主不一樣,”尹其川微微一笑,“我知道司馬家主已和二長老、陳子令聯手,手上還持有一堆書信。”


    白露愕然:“掌門您都知道?那,這些書信……”


    “為引蛇出洞,探查二長老多年謀權篡位的狼子野心,我和夫人前幾日親自編纂這些書信,並‘不經意’地讓他搜了去。果然,他信以為真,迫不及待地拉援兵,白天還來我這搜人呢。”尹其川笑容越發加深。


    “編的?前幾日?”經尹其川提醒,白露終於想到那些書信有何不對勁——太新了,紙墨沒有任何陳舊之感。按照二長老說法,這些書信是十年裏陸續寫的,那不可能還能聞見油墨氣和胭脂香!


    爹爹他……不,爹爹肯定一下就察覺了,為什麽還答應相助二長老呢?


    “那些信實在惡心得緊,還要我專門臨摹話本的‘佳句’,也就二長老相信是我的口吻。”顧月嬋冷冷道,白露立刻明白她是指那封寫給衛征的“香豔”信。


    衛征和喬歌相視一眼,後者聳聳肩,吐了吐舌。


    “司馬小姐,雖說您未曾參與江湖事,可曆經被陳子令脅迫,我想您已經逃不開了,”尹其川再向司馬白露一揖,“您可否嚐試勸司馬家主不要再助紂為虐,此等節骨眼當是聯合對抗魔教,保天下太平;而不是協助二長老爭奪掌門之位,內耗氣力。”


    ————————————————


    “……我會考慮的。”皺眉思慮片刻,司馬白露不敢輕易作保,隻能模糊不清地答著。


    “無妨,時間還有。”


    “剛剛聽了這麽多,我有個疑問。”


    “請說。”


    “那個害喬姐姐的陳子令,將魔教功法導入其體內後就消失了十年。他為何會魔教功法,是魔教子弟?”白露把目光投向衛征。


    “不,我從未見過他。”衛征斬釘截鐵地答,腦中卻突然浮現一景——白天時,那個疑似義父的黑衣人搭救陳子令。


    僅憑眼神他還不敢完全斷定,可是如果不認為陳子令和義父有聯係,就沒法解釋陳子令將受【噬天】侵染的魔教弟子帶到喬歌麵前,還使用秘法將力量導入到其體內。


    喬歌與陳子令相識於十二年前四月,七月初受【噬天】侵蝕……十二年前,【噬天】,怎麽有點熟悉……


    衛征忽的雙瞳緊縮。


    ——義父正是十二年前三月開始閉關修煉【噬天】,於六月末出關。閉關前他曾囑托誰也不準打擾,包括自己。


    誰能保證閉關其間,義父隻身一人呢?如果陳子令是在此期間與之接觸,那他當然不曾見過!


    以及,【噬天】修煉不當會反噬修者,使之走火入魔,可他從未見義父像喬歌這般!


    難道……難道?!一個可怕的想法醞釀而出,衛征冷汗輕泌,險些脫口的判斷強行忍於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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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密會的內容就是這些,感謝大家參與。”尹其川等人並未察覺衛征的異常,“敵人或已布下天羅地網,那我們不能以逸待勞,自然要見招拆招,同樣以羅網候之。


    “厲掌門,還有些事需要商談,請移至內屋。”


    厲虹影冷哼一聲,隨著尹其川顧月嬋向裏屋走去。


    “喂,回去休息吧,睡個好覺~”喬歌推推衛征,後者如入定般動也不動。


    片刻,衛征終於回了心神,仰頭勉強看了眼喬歌,笑笑道:“我一個人在外麵坐會,你回去吧。”


    “哦,好的。”


    隨後衛征依舊坐在原地,垂著腦袋思考些什麽。他想得太過入迷,以至於完全沒注意到對麵有個白衣人兒,已擔憂地看了他許久。


    在無望的等候中,司馬白露終是斂下滿心的期待,轉身黯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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