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姐姐這是要走了麽?”


    一回喬歌屋中,不出所料的,白露發現喬歌已經起床,一身黑裙白底收拾得幹淨利索。


    她的神情像是飲了濃茶,清醒明亮地煥發生機。眼中清光許許,明澈如泉。燭火從中映射,仿佛太陽般耀眼肆意,即便此刻窗外深夜如墨,鐵幕沉沉。


    正如白露所想,喬歌決不可能隨她再回長生穀,關入藥味濃鬱的幽閉房間,於暗無天日中等待衛征把秘笈盜出。


    她既然敢當眾將【噬天】融合,把自己逼上退無可退的絕境,那就一定計劃好了即將要走的道路。崎嶇也好,顛簸也罷,哪怕接下來麵對的是深淵或者巨海,她都將從容不迫,縱歌前行,再給那些阻攔她的障礙予以迎頭痛擊。


    這大概,就是衛公子這麽喜歡喬姐姐的原因吧……白露暗自想著,麵上盈盈一笑,由衷地替喬歌感到高興:“白露祝喬姐姐一路順風,無論將來是敵是友。”


    ……她想必知道自己要去做什麽了,喬歌想。她拿起掛於牆壁的青銅劍,在手中瀟灑地轉了一圈,揚起明媚的微笑:“謝謝。”


    “我已備上司馬家最好的馬匹,也吩咐了所有村民和我的家仆。接下來,你出村乃至山穀都會暢通無阻。”


    “你考慮的真周到啊,白露。”喬歌走上前,給了白露一個簡單的擁抱,“真的很感謝。”


    “沒什麽,幫朋友嘛,應該的。”白露淡淡笑道,“快去吧,天亮之前趕到最好。”


    ————————————————


    蒼龍城城門處。


    月仍盈滿,卻掛於西邊,似是即將下沉。


    蒼龍城護城河前,喬歌一路狂奔至此,終於一聲長嘯之下,她勒住駿馬停下了步伐。


    “快回去吧,別再跟著我了,省的染上‘勾結魔教’的惡名~”喬歌下馬,笑著撫了撫鬃毛吩咐著。馬兒是司馬家自幼培育的良種,通人性亦識家路,當即便歡快地嘶鳴一聲,轉身向來時之途飛奔而去。


    她長舒一口氣,身形一躍,蜻蜓點水般跨過大河,再走到緊閉的大門前。兩名護衛早就被馬蹄聲驚醒,見來者是個手持長劍的女子,警覺地喊道:“什麽人?!不可再向前一步!”


    “哼。”


    話音剛落,轉瞬之間,喬歌在距他們百步之遙處忽然消失,眨眼功夫便現身護衛麵前!毫不遲疑地手起劍落,頃刻就切了其中一人的喉嚨!


    血濺七尺,淋漓如鮮花飛灑。喬歌在另一護衛尚未反應過來時再度一劍,直接抵住他的喉嚨,叫他登時不敢絲毫動彈。


    “叫你們少主滾下來見我。”喬歌麵無表情地道,語氣甚為囂張。


    ————————————————


    與此同時,衛征獨身一人坐於偌大的房內。


    這間少主專用的屋子雖大,卻也空蕩。沒有什麽繁複的裝飾或字畫,僅是一張床,一麵櫃,一張桌,一把椅。他正於桌前翻閱一張發黃的地圖,看著上麵幾座堡壘的圖案與紅叉記號,眉頭漸漸皺起。


    旁邊的大門開著,聽得由遠及近的慌張腳步和嘈雜人聲,衛征抬起頭看向門外。


    “何人?不知少主正在分析戰局麽?還不快快退下!”


    “可、可是……”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天色已晚,有什麽事不能明天再說!”


    “無妨。”衛征見前來的小卒急得臉色蒼白,滿頭大汗,於是起身來到門口,經過一旁恭敬行禮的侍衛,走到小卒的麵前,“什麽事?不用急。”


    “是、是。少主,方才有一黑衣女子忽然來到城門口,說是要見您!我們派了三五弟子去攔,誰料被她砍得七零八落,小的沒法隻好前來稟報……”


    “女子?”衛征眼神一凜,“她叫什麽名字?”


    “她、她沒說,但她自稱是,散人中的精英……”


    唰!一股疾風從小兵臉前一掠而過,再度定睛時少主身軀已然不在。他回過頭,但見玄黑袍服的邊緣消失於前方不遠的拐角處。


    ————————————————


    衛征從半個山頭高的房間趕到蒼龍城城門,不過轉瞬片息。


    他用了輕功【禦風辭】。


    而此時,七八個魔教弟子手持大刀或者長矛,圍成零散的半圓圍住門口。城門已向裏半開,黑裙白底女子信步而入,手持青銅長劍劃過地麵,劍尖跳動幾痕金色的光澤。


    喬歌身後是一灘灘連在一起的大小血泊,三四個小兵亂七八糟地躺於其間。


    她的身上,滴血未沾。


    “住手,退下。”衛征一步瞬移至一個弟子背後,聲音沉沉。弟子聽聲連忙轉身,收了武器抱拳:“少主!這入侵的女子身手了得,來此大開殺戒!決不能讓她就這樣進入城內!”


    “你們退下,不要留在這裏。這裏我來應付。”衛征目光幾番風雲變幻,聲音卻是平靜非常。


    “是!”


    絕頂輕功之下,除了麵對教主和天正派掌門,少主近乎無敵。於是魔教子弟紛紛退後離開,將戰場留給了遙遙相望的兩人。


    “……”喬歌看著離去的魔教弟子背影,麵上的淡漠終於有了一絲裂痕。嘴角輕輕一勾,鼻子裏笑出一聲氣來。


    旋即,她一衝向前,長劍直指衛征咽喉!


    衛征眼神中映著喬歌愈發逼近的麵孔,唇瓣始終抿緊。他抬手,腕間銀刺橫切,單臂擋下喬歌劍勢!隨後右腳輕挪微步,輕功發動,他整個人迅速消散成風,轉至喬歌背後!


    喬歌似乎早有所料,所以在劍被抵擋的一刹那就立即回收,轉身一劈!長劍再度指向身後人的心髒,所距不過兩寸之短!


    “別鬧了,喬歌。”喬歌聽到衛征無奈的聲音,“你太慢了。”


    喬歌眼神一定,隨即雙眸下移,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喉嚨被對方銀刺貼膚頂住。衛征隻要稍一使力,她的脖頸便可直接刺穿。


    喬歌無所謂地笑笑,手稍一鬆,長劍便砸落於地。


    衛征的銀刺卻仍不收回。


    ————————————————


    “喬歌,你不是我的對手。”衛征凝視喬歌愜意又無畏的笑顏,開口沉冷,“現在,你有兩個選擇。”


    “什麽選擇?”喬歌聲音滿是不在乎的笑意。


    “第一,你自己回去,回長生穀去。”


    “第二呢?”


    “第二,我把你打暈,然後把你送走。你選吧。”


    “嘻,魔教少主可真懂待客之道啊!”喬歌對喉間抵住的銀刺渾不在意,依舊自顧自地說著話,一點都不擔心一個不慎就把喉嚨刺破,“我好歹從長生穀溜出來,千裏迢迢跑到你這,你倒好,上來就要趕我走!”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衛征聲線忽然拔高,眼中波動驟增。


    “我喬歌該不該來魔教新的大本營,是我覺得,不是你覺得。”喬歌眼神一眯,溢出滿滿諷刺意味,“現在,你也有兩個選擇。”


    “什麽?”衛征一愣。


    “第一,讓我加入魔教,從此為你義父效力,對抗中原。”


    衛征手猛地一顫,銀刺險些刺穿肌膚。“……第二呢?”


    喬歌眼中笑意俱無,劃出一刃寒光:“第二,現在就殺了我。”


    言罷,兩人全都不再說話。月色漸沉,曙光未至,漆黑蒼穹裏星光零落。有風自城門間隙吹來,劃過兩人身旁,揚起幾絲流暢的弧度,像是水瀾微波。


    沉默許久,衛征緩緩閉上了眼,再緩緩收回臂膀,將銀刺藏匿身側。


    “這就算你做出選擇啦?”喬歌眸中笑容再顯。


    “……喬歌,”衛征睜開雙眸,卻又半斂,並不看向她,“有些事,我來做就行,你不必非要參與。”


    ——奪取修煉噬天的秘笈,我來就可以了。你何必親自前來,攪入這趟渾水呢?


    加入魔教,對抗中原,你的雙手必將沾染無辜鮮血,你的敵人變為曾傾力相助的親友,你的立場從此全是“被迫”。


    這座城,一旦跨入,你必將萬劫不複。


    你真的想好了嗎?


    喬歌鼻子裏笑出聲來,語氣染了一絲不屑:“我從來都不是聽天由命任人宰割的性子,更不可能安於一隅,等待別人來拯救。”


    她轉過身,抬頭仰望城內交錯山路和峰中建築。


    “我的命既然被捏在敵人手裏,我自當親自取回,哪怕要入龍潭虎穴、海底深淵。”喬歌偏過頭來,像是看著衛征,一側的眼睛卻被耳邊鬢發遮掩,“這是我給我自己安排的歸途,它沒有錯。唯一出我意料的一點……就是牽扯了你。”


    她又轉過頭去:“不過看在我打不過你,身體狀況還差強人意的份上……算了,隨你吧。”


    “不過,想攔我入魔教,除非我死。”


    說罷,她邁開步子。


    “喬歌!”衛征麵色終於覆上惶然和急憤,“你想做的事,我明明能做到!最快一月,我就能拿到你需要的東西!你不必自責更不用內疚,可如果你真的進了這裏,你就再無回頭之路了,這樣值嗎?!”


    他近乎嘶喊地一口氣說完,些微氣喘,臉上稀疏布了冷汗。


    喬歌腳步停止,久久沒能動彈。


    “難道……就因為沒有回頭之路,我就不該走下去了?”


    她忽然轉身,臉上盈盈笑著,眼睛眯成了彎彎的月牙。


    “我入了魔教,難道,就不再是以前的我了嗎?”


    衛征身形驀地一頓。


    他看見喬歌雙眼緩緩睜開,有千萬光華從中飛掠流逝,晶亮炯炯,像是暴雨過後的第一縷陽光和雲間彩虹。


    此時,月沉西山,星跡渺茫,細微曙光漸漸漫起,破開萬古長夜。


    “如若世所不容,眾人皆棄;如若命運多舛,形影相吊……可是,在這斑駁交錯的世間輪回中,我已經做出了我的選擇。


    “無妨深淵地獄,不懼狂瀾風嘯,我都是那盞長明燭燈,我都是那縷不滅星火。


    “我無須任何名劍輔佐,更不必在乎他人目光——我,就是那縷最耀眼奪目的……泠泠劍光。”


    ————————————————


    說罷,她大步向前邁去,口中語氣變得輕鬆平常:“喂!少主大人,記得給我安排個厲害的職位啊!就算我沒了瓊冥劍,劍術也是一等一的好,你可不能因為憐香惜玉,就給我安排個閑職……”


    忽然,她站住了。


    衛征一個箭步上前,拽住喬歌的手腕,將其轉過身來,按住她的後腦——


    兩唇相貼,力道頗狠地吻住。在喬歌剛反應過來時,衛征一手牢牢鎖住她的雙臂,把她勒得近乎揉入自己身體。


    喬歌被啃得近乎喘不過氣,幾番掙紮卻是徒勞無功。她難耐地接受身前男子的熱意繚繞,覺著自己快要窒息——終於,衛征回過味來,臂膀一鬆,喬歌從中掙脫。


    清涼的空氣回歸口鼻,喬歌不由彎腰喘息。衛征倒還好,方才主動權在他手上,呼吸什麽的尚可自控,隻是心跳過甚,身上更是燥熱難安。


    相對無言半晌,衛征突然開口:


    “我確實蠢了——居然妄想阻攔下定決心的你。對於你……我一向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衛征輕輕地笑了。


    喬歌的臉漸漸漫紅,染上大片麵頰,聲音也變得悶悶的:“……知道就好。”


    “你說的職位,我已經想好了。”衛征低頭,俯上她的耳畔,輕聲吐息,“少主夫人。你覺得……如何?”


    “……不如何,你趁機占便宜!”喬歌一拳捶在衛征胸口,模樣張牙舞爪,力道卻弱可忽視……衛征失笑,索性攬之入懷,再一把打橫抱起。


    “得了便宜還賣乖。”


    此時,晨光熹微,天已泛起魚肚白。


    ————————————————


    “一切,終於步入正軌了。”


    朝陽升起,衛旬立於欄杆前眺望遠方,在日光沐浴下微微闔眼。


    “教主,屬下不明白,您的目的不隻是少主麽,為何還容許喬歌也……”衛旬身後,陳子令半跪於地,不解地發問。


    “你錯了,我的目的,從來都不隻是征兒,”衛旬冷笑道,“與其擔心瓊冥劍法對我的威脅,倒不如將劍主也牢牢控製於我……這才是真正的一勞永逸啊!”


    “……”陳子令抿唇,沒有答複。


    “好了,我知道你擔心喬歌會對你不利。有我在,她不敢怎樣。”衛旬道,“你下去,為我們的新一輪的進攻做準備吧——”


    “我要讓整個中原江湖,都成為我逆天教的囊中之物!”


    他猛地仰頭,雙眼直視太陽,眸中光華怒放。


    ————————————————


    “月嬋,你總算回來了。”


    苗疆地區,密林至深處,一座廟宇內。身材矮小的老人身著苗服,立於女媧神像前。他背對著門口靜立的藍衣女子,微微歎息。


    “抱歉,長老,讓您久等了。”顧月嬋走上前來,向女媧像恭敬地行禮。隨後她淡淡道:“叛亂者身份,已經確定了嗎?”


    “領頭人身份已經確定,是你的表妹,為了報複你當年將她母親那般折磨。”


    “哼,折磨?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我那個姑姑怎樣害死我的母親,我便如何害她。”顧月嬋冷冷一笑,“她的女兒,倒是孝心感天。”


    “總之,你回來了,民心尚可安定,叛亂者的陰謀必不會得逞。”長老沉沉道,“中原那邊情況如何?我聽聞天正派掌門……”


    “其川很好,您老請放心。”顧月嬋打斷他,語氣堅定。她轉身,帶起身後衣袂飄飄,“走吧,該讓我這個多年未歸的天月壇大祭司歸位了。”


    ————————————————


    國都燕城,紅雲山內。


    這是一座以深秋紅葉出名的山峰,山底修建公園寺廟,山間遍植楓樹如雲,山頂高掛燈籠祈福。


    “可惜現在還未到深秋季節,見不得漫山紅遍、葉霞如血。”


    厲為錚孤身一人,沿著山中台階緩緩向上。他並未衣著寒劍林的常服——黑紅相配,而是一襲白灰渺渺,頗具水墨風韻,一攬河山潑於其間。


    行至半山腰,一處涼亭前,他停下了腳步。


    紅頂六角亭下,已有一個中年男子身著常服,坐於石桌一側,正端詳著桌上棋盤,指尖敲著一枚黑棋。他的衣著亦是漆黑到深邃,仿佛其上有什麽精細的條理紋路,可密林切碎的陽光下卻時現時無。


    “雖未到時節,但能約上老師亭內下棋,亭外賞景,也是樂事一件啊。”中年男子見厲為錚到來,笑著起身。


    厲為錚並未立刻過去,而是向前快走兩步,彎腰拱手,十分認真地行禮道:“陛下。”


    “哎哎,這又不是宮裏,不必多禮!”男子擺手,隨即步出亭外。


    “反正,老師您難得出來陪朕下棋,朕可是求之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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