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抹熟悉的黑紅交織與俊朗容顏,司馬白露下意識摸了摸嘴角的殘紅。


    ——方才,隻是那一點點偏差,她就會咬破後槽牙裏的劇毒,見血封喉,一命嗚呼。


    陳子令說她不夠狠心,不過針對他人罷了。對於自己的命,如果需要,隨時舍去。


    前提是,真的“需要”。


    ——白露內心是不懼死的。


    前提是,她能作為司馬家的新家主,為家族掙得一片榮光。


    可她還差一點,年齡、閱曆,都不能讓父親百分百把事務傳接給她。所以作為獨生女的自己決不能輕易訣別,為了家族的振興,她說什麽都要活下去。


    ——前提是,不屈辱地、自我而尊嚴地活著。這是她為自己設下的底線。


    可現在,白露看見陳子令蹲下身,盯著禁臠般的眼神那麽赤裸,她想,許是天意如此,逼得她必須自絕一切,舍命以護清譽。


    於是順理成章地,上牙抵住了嵌於後牙的藥丸,她甚至想象出外層的甘草皮碎裂成清甜的滋味。


    可誰知,陰差陽錯間,上牙稍稍錯位,僅僅咬破了嘴皮,淡淡的腥甜彌漫嘴中。


    再然後,黑錦紅巾的少年就赫然於陳子令身後,劍眉星目一如那夜,深幽之色於眸中蔓延,卻又不同於那時的沉默而黯淡,而是釀起一股無聲之流,暗湧於靜謐之中。


    這也是……天意麽?白露眼角微微濕潤。


    ……


    早些時候,村民遷居隊伍的隊首。


    【荀赫大人!我是白露小姐的貼身武士,求您務必去救救她!】


    【……白露小姐出事了?】


    【我、我們也不知怎麽回事,但是小姐在我們手心畫了家族最高等級的求救信號,說明她陷入了極大的危險!】


    【那她現在在哪?!】


    【就在這個運送隊伍的隊尾……誒?!荀赫大人怎麽……】


    【笨!他跑這麽快當然是去救我們小姐去了!趁現在我們再去找別的救兵!!】


    ……


    “援兵很快就到。白露小姐,還請再堅持一下。”荀赫低眉,看向白露受傷嚴重的右腿,眸中陰暗再加一層,連同手上的劍也向前更進一分。


    劍尖沒入陳子令的發從,距離肌膚不過毫厘。


    “……我雖不知白露是怎麽給你傳達消息的。不過,你來也是無濟於事。”陳子令緩慢起身,任由劍鋒直指他的腦顱,“為了自己的心上人不惜性命,確實值得稱讚呢。”


    “……”


    “你的心上人,味道不錯。”陳子令忽然揚起一抹曖昧的笑,“你很會挑。”


    白露眼角一跳,荀赫手中的劍更是顫了幾分,眼中淩厲如風如雪。


    “怎麽?還要我具體描述下麽?”陳子令笑意更深,“比如,之前在村裏我是怎麽與她享受的……”


    “荀公子小心身後!”白露突然一聲大喊,荀赫一驚,連忙回頭瞥去——一群黑壓壓的蠱蟲正朝他奔襲而來!


    荀赫連忙躍起舞劍,劍勢攜內力將蠱蟲驅散開;同時左手撚出三枚彈丸,朝地一砸便作灰沉沉的濃霧彌漫而開!


    “!又是軀蠱粉……”陳子令掩住口鼻,發覺蠱蟲不受控製地四處溢散,冷哼了一聲。


    而白露也迅速陷入煙霧之中,尚未適應眼前昏暗時,一股力道將她攔腰抱起,少年堅硬的麵龐與目光落入眼底,她心神微微一恍,正欲開口時聽得對方道:


    “你的腿傷得很重,我無法帶著你逃。軀蠱霧的藥性一會兒也就散去了。”


    白露望了他片刻,半晌才道:“我明白。”


    荀赫懷抱白露,帶其走出濃霧,再輕緩地放下她,溫柔地如同對待無價之寶。隨後一手握住她的腳腕,另一手握住匕首刀柄:“我要拔了。”


    “你拔,我荷包裏有止血的藥。”白露衝他點點頭,隨後便是一陣噬骨鑽心之痛。眼前驀然一黑,再度清醒時正被荀赫攬入懷中,且緊緊握著自己的手。


    白露默聲不語。片刻後,她道:“藥性要散了。”


    “嗯。”荀赫放開她的手,拔劍起身,“我去與他纏鬥,拖至援兵趕到。”


    “陳子令如今右手無法持刀,但仍能縱蠱。你有對戰蠱蟲的經驗麽?”


    “……沒有。”


    “那就抹上這個。”白露從荷包裏摸出一紙袋褐色藥粉,“這是顧女俠贈我的軀蠱粉,最新的,她說連普通的昆蟲都不敢靠近;時效大概一個時辰。”


    她將藥粉遞到荀赫麵前,荀赫沒有收,淡淡道:“你先給你自己抹一點。”


    白露笑吟吟道:“我身上之前就抹了,別擔心。”


    荀赫不說話,眼神沉沉地盯著她。


    “好吧好吧……我再抹一點……”白露低頭淺淺笑著,幾絲繾綣的暖意於兩人之間散開。待白露身上氤氳藥粉的苦香,荀赫這才輕輕舒口氣,接過藥包,直接從頭往下倒去,褐色藥粉如雨灑落,紛紛揚揚。


    “噗嗤。”一眨眼荀赫便有些“灰頭土臉”,白露忍不住捂嘴偷笑。


    “我去了。”荀赫轉過身去,攜著長劍便沒入沉沉濃霧。


    ……


    陳子令被接連幾招的騰騰殺氣逼得連連後退。


    和上次對戰不同,荀赫的劍勢仿佛斬雲開天,整個人都化作一具凜冽之刃,剛烈迅猛而所向披靡。他麵無表情地揮灑著一招一式,沒有炫麗沒有多餘,就是一記又一記標準的寒劍林之劍術。


    或許與自己勉強用左手操刀禦敵有關,但絕不止如此。眼前人一直都緊緊繃住,連同周遭空氣都稀缺得讓人窒息。與他近身半分,陳子令像是四麵楚歌壓抑至極,連刀都來不及出,便急急退卻以尋生機。


    陳子令喘著粗氣,嚐試禦蠱為盾,擋在自己麵前。


    沒有用。


    軀蠱粉效用極佳,蠱蟲們受不住刺激,盾牌便成潰散之態;而荀赫徑直兩劍成十字交疊,直接將其分為四塊炸裂而開!霎時荀赫的輕功仿佛快了一倍不止,陳子令來不及橫刀防禦,就聽得“咣”的一聲,陳子令左手突然空空落落。


    他的長刀被一劍斬下,並於空中一分為二。


    陳子令猛地坐倒於地,他的斷刃砸落腳旁。


    荀赫長劍直指陳子令咽喉,迫使他抬頭仰視自己。


    陳子令心料他是因為自己輕浮於白露,出手才會如此狠絕,於是嘲諷之意再度浮上麵龐:“還真是個深情的好狗……然而啊,你會為了她而殺我麽?不,你不會,因為你,寒劍林乃至朝廷,對我以及背後的勢力了解尚淺,你們缺情報。”


    “……嗯,你說得對。”一直沉默不語的荀赫突然開口。


    陳子令滿意地笑笑:“既然如此,我們來做個交易?你……”


    驀地,他突然住口。


    眼前高高舉起的劍刃冰冷地映出他蒼白的麵孔。


    ——隨後,手起劍落,他忽然覺得不光左手空落,整條右臂亦是空無一物。


    陳子令怔怔地看向自己右臂——不,已經沒有了,他看到右肩往下盡是鮮血噴湧。


    而那條被一劍斬斷的臂膀,被荀赫拾起丟在一邊,隨意得像是在丟垃圾:“你有資格跟我談條件?你也配?”


    荀赫蹲下身,麵色忽然怒氣猙獰。他惡狠狠地掐住陳子令的脖頸:“你也配碰白露?!你也配?!”


    他又猛地放開手,麵容恢複方才的漠然,隨即起身:“你不存在跟我談條件。刀已斷,蠱亦廢,手臂更是缺了一條。你現在就是一條沒人要的喪家之犬,除了被我牽回去好好審問,你還有什麽活著的機會?”


    說完,丟下一包止血藥,荀赫邁開步伐,向濃霧後的白露走去。


    ……


    “……我,配不配……現在可不是你說了算的……”


    陳子令虛弱的聲音在荀赫背後響起。


    荀赫腳步一頓,隨後扭頭不屑道:“你還能怎樣?”


    陳子令此刻癱倒於地,滿身髒汙,確如一條慘兮兮的野狗。他因失血過多而麵色慘白,又因疼痛難忍而渾身打戰。止血藥味與血腥交織,混成令人作嘔的氣息。他慢慢抬起尚還完好的左手,朝白露的方向輕輕一指。


    荀赫回頭望去,瞳孔猛地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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