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天放很詫異現代人的內功已是“千裏傳育”。這真是不可思議的躍進。


    電梯的鐵閘拉開了,他無意識地四顧,見到一個美豔的女郎進去了。閘拉上,不多久,閘又拉開了,這回,裏頭竟跑出一個又胖又醜的老婦來。他駭然。


    朱莉莉罵完了,用力扔下聽筒。


    待她走了幾步,蒙天放充滿好奇地拎起。


    “喂?接到哪兒去?喂?”


    裏頭竟有個男人聲音。他用力一扔,滿目詫異,掣劍在手,反手一劈,整具電話一劈為二。


    “哎呀!你闖禍啦。快逃!”


    她扯著他,還沒到電梯口,他馬上把她攔阻。想起剛才變異的一幕,怎能由她往魔洞裏去,變得老醜怎麽辦?


    “別過去!”


    她怕人追來,便匆匆扯著他自樓梯氣急敗壞狂奔出去。


    他不能適應:


    “怎麽天下變成這個樣兒?”


    總算逃離了醫院。


    這是一條西安風味小吃的食肆。小攤子擺賣著涼粉、太後餅、粉湯羊血、油炸糕、柿麵糊偏、羊肉泡漠、臊子麵……一個大胖子,禿頭的,把麵團放在頭頂上,然後用刀,一下一下把麵削成條狀下鍋。


    長久未曾吃過東西的蒙天放,餓極了,正在把烙製的饃掰成小塊,浸在羊肉場中泡食。不覺已吃了十多碗。


    朱莉莉看著他狂吃,有點擔憂:


    “你這麽能吃呀?我身邊沒錢呢,剛才在墓裏頭拿到的珠寶又被搶了,隻剩這塊東西,大概可換點錢。——你不要走,我去換錢,問問路。”


    “你不是要領我回皇陵去嗎?”


    “見到我男朋友再說。”


    她起來認一認方向。他關心地:


    “得了。”她回眸一笑。


    他看得怔住了。這分明是“她”,但又不是“她”。轉眼間變成另外一個人,又堅強又獨立,什麽事都有主意,而且——另有“男朋友”。掛在嘴邊兩遍了。


    正思潮起伏,便聽見鑼鼓喧囂,循聲望去,便被迷住。他一看,四個同他裝扮差不多的秦代武上扯著他。一個道:


    “開鑼鼓啦,走啦。”


    一個道:


    “秦始皇都不搭架子,龍套倒開小差?快站班去。”


    他乍聞“秦始皇”三個字,便起立。


    半晌,朱莉莉沮喪地回來了。


    她手上那塊白玉,本來就是價格驚人的古物,不過押店的老板欺負她,隻肯給她一點現鈔,就打發了。


    她呼咕著回來。虎落平陽被犬欺,四下一看,他又失蹤了!隻見亂世的乞丐在位子搶食殘餘,哪裏還有他的影蹤?


    “天放,蒙天放?”


    他到底到什麽地方去呢?


    她開始有點心焦,這個男人毫無理由地信賴她,聽她的話,初來文明世界,不知會發生什麽意外。


    任朱莉莉多滑頭,她也是好心腸的。


    便遍街巷地找尋。


    突聞草台班起了騷亂。


    會不會是他?


    一一正演出的一台戲,是《荊軻刺秦皇》。扮演荊軻的,在獻呈樊效期首級後,便打開地圖。


    秦皇離了寶座,看地圖:


    “這一國?”


    “燕國。”


    “這是哪一國?”


    “趙國。”


    “這又是哪一國?”


    荊軻圖突匕現,發難了:


    “吮!你這暴君,我恨不得食肉寢皮,為民除害!”


    他抽出匕首,抓著秦皇衣袖,卻刺將下去。袖斷。二人繞柱追逐。


    後台的幾個龍套回來了,沒他們的戲。一個個都來根飯後煙。


    蒙天放在台下,見台上的情狀,隻覺雖時移世易,潛意識也得維護故主。


    他飛身上了戲台,攔截刺客,加以製服:


    “陛下曾廢六國,統一天下,建萬世基業,豈容後代血口噴人?”


    觀眾不虞有心,都發出喧嘩之聲。


    蒙天放雖然製服了荊軻,身後秦皇,突持道具重物望他腦後一擊。他中招了,回頭一望,原來是陛下!自己的忠心得不到回報,真是諷刺。


    混亂中,朱莉莉在人叢中大嚷:


    “蒙天放,你給我下來呀!”


    他還沒行動,她已趴到台前,把他扯走。


    二人逃離一塌胡塗的戲棚。


    一路走,她教訓他:


    “做戲是假的!”


    “這個我知道,但不可能歪曲了真相。若無陛下英明,備曆艱辛,天下將分裂哄亂。至於我倆,罪犯欺君…·”


    朱莉莉翻了翻白眼:


    “別淨跟我說古文好不好?我們年齡有差距。唉,幸虧我沒有過去,隻有未來。”


    蒙天放反問:


    “你把我帶到何地?”


    “找我男朋友送你回去呀!”她理直氣壯:“難道我得成天看守一件三千年的古董嗎?你一天闖一百八十個禍,累死我了!”


    一身破爛的朱莉莉,終於領了她的“負擔”,回到外景地來了。


    又換點了,這是一片樹林,隻設有臨時的化妝間、服裝間。


    負責服裝的一見,嘩然:


    “朱莉莉!你這是幹嗎?你快賠!進來換衣服,氣死人,怎麽攪的,這件晚裝我找了一天……”


    一手把她抓進去。


    其他的小角色掩嘴竊笑,故意造:


    “朱莉莉,你好漂亮呀!”


    氣得她見到誰就罵誰:


    “笑?我已差點沒命呢,一件衣服算什麽?”


    人窮誌短,人微言輕。


    若有機會,真的非好好還以顏色不可。


    心中有氣,喝罵:


    “白雲飛呢?非揪他出來——”


    白雲飛在林子裏。


    兩個在陵墓中逃生的手下已在等著他。


    “老大,地方找對了,不過——”


    “裏頭有活日。”


    他一聽:“活口?”


    “是一個奇怪的人,武功很高,會得飛簷走壁,使劍。弟兄們死傷很多,不是他對手。他跟朱莉莉一塊。”


    “我知道,他長得怎麽樣?”


    其中一名手下,於那半毀的吉普車後座,掀開一些覆蓋的雜物,白雲飛見到一個偶像的頭!


    他吩咐:


    “把頭收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去。”


    “白雲飛!”


    身後傳來一聲嬌叱,她正預備飛撲過來找晦氣,叉著腰,潑辣地:


    “你為什麽中途開溜,不管我死活?”


    怒從心上起,見他走過來,更是惡向服邊生:


    “你心中還有我嗎?我早就看出來,你根本不愛我!你——”


    白雲飛什麽也不說,也不辯白,隻巧施“美男計”,一來便擁緊她,強吻她,不讓她繼續潑辣下去。


    她終於在他懷中軟化了。良久……舔舔紅唇,膩著聲:


    “晤——我提過的,那三千歲的古董——”


    蒙天放已一掌抓到白雲飛肩膀上了,掌一翻,他應聲倒地,措手不及。


    蒙天放隻怒問:


    “你是什麽人?竟敢對我夫人輕薄無禮,冬兒,你過來!”


    “哎呀,你為什麽打我男朋友呀?”


    白雲飛弄不清楚來人:


    “莉莉,他是你丈夫嗎?”


    “才不!我們剛認識的。”


    蒙天放已一手把她扯到身後:


    “我叫你過來/


    外景隊圍上來了,不知發生什麽事。白雲飛的手下也嚴陣以待。他輕蔑一笑,盛氣淩人地:


    “你是什麽東西?”


    “我是始皇帝陛下的郎中令。一豈容你放恣?”


    他的青銅劍也半拔了。


    朱莉莉一見此情此景,又在眾人圍觀的盛況之下,故意大聲地喊:


    “你倆不要‘為我’大打出手了,有事好好地說呀!別打了!”


    心中恨不得兩雄決鬥,好讓她榮升英雄掌上一美人。


    蒙天放也傲然:


    “我讓你三招。”


    白雲飛末等他說完,拾起鐵鏟朝他腰間鋤去。他幾個翻身,來到他身後。白雲飛知蒙天放身懷絕技,也不敢懈怠。


    這次決鬥,白雲飛有個目的,他不知虛實,也沒領教過他身手。到底他是誰?來自陵墓中的古人?


    二人交手,勢均力敵。


    白雲飛發覺他的優點在矯捷,隻可智取,不可力敵。


    大打出手,情勢不妙,朱莉莉幾番欲上前調停,也中了招,終於仆倒地上,慘叫:


    “我要死了!”


    二男方才暫停。


    她生氣了。


    “你們有完沒完的?”


    一個眼色,吳導演連忙上前,作好作歹:


    “算了,不打不相識。一場誤會,誤.tianyashuku會!”


    白雲飛拍去身上灰塵,伸手出來:


    “小姓白,名雲飛,先生貴姓?”


    他的手停在半空。


    蒙天放不懂禮儀,隻拱手還禮:


    “在下蒙天放。”


    白雲飛很有風度地:


    “蒙先生遠道而來,我先安排你倆回旅館去,晚上好為你洗塵。”


    一招手,一輛小汽車駛過來了。


    司機開門讓二人上車。他自己呢,駕了私用的摩托車,開車前,有意無意地睞了她一眼。她稍作思索,竟被迷住。離了小汽車,上了他身旁那座位上。——她到底選擇了他。


    蒙天放見狀,十分無味。


    她這般的滑不溜手,心中竟是沒有他了。來此一趟,所為何事呢?


    不,男人大丈夫,一定得把事情弄清楚,他跟她,難道不留一絲情分?


    他把她拐到什麽地方去?莫非是好計?


    一念之下,學著她剛才的手勢,把車門打開,追將出去。


    二人去遠了,隻見摩托車飛馳,她的紅衣在掩映。蒙天放妒火中燒,心都焦了。一躍上了樓房、瓦麵—…市麵上碩大的招牌,他—一跨過,步履如飛。一路地追,半途,見到車影,正欲跳下地麵來,但路人抬頭一看,發覺有個穿著胄甲的怪物,吃了一驚,光天化日之下,惹來一陣嘩然。


    地麵上,交通也很繁忙,有汽車、馬車、人力車……方站定,車子都慌亂地響號,把他困在中央,進退兩難。路人也蜂擁看熱鬧了,把心一橫,他又躍上屋頂上。


    惟有躍離文明社會,方有立足之處。


    白雲飛在摩托車上,回望他身手了得,也不慌不忙,時快時慢地逗他。


    朱莉莉知道他是為吊住她來的,芳心竊喜,大力揮手楊巾,狀至得意。


    白雲飛駕著車,便灌迷湯。


    “莉莉,這人對你倒很癡纏呀。”


    “嘻,’他裝作沒什麽:“哪裏!”


    “看來你的迷場很行。”


    “沒有啦。”


    “你千萬不要變心呀!”他故意道,“我想你幫我一個忙,你替我在他身上拿點東西,肯不肯?”


    蒙天放一直地追這摩托車和車上的男女,直至旅館前,要然而止。


    朱莉莉開心得拍掌,因為兩個男人都是英雄,白雲飛向他表示佩服:


    “蒙先生,你真不愧是一代高手。”


    他抱拳還禮:


    “不敢當。”


    隻沉著應變。


    此時,記者群正包圍著阮夢玲,她擺著美妙的姿勢拍照。朱莉莉瞥到了,靈機一觸,為了吸引注意,必得製造緋聞。


    左右一勾二人臂彎,記者們發覺了,忙轉向。初逢此優厚待遇,朱莉莉不免悉力以赴,喜不自勝,笑得真甜蜜。


    鎂光一閃——


    蒙天放從未經曆此等場麵,一閃之下,攝魄勾魂,忙機警躍開。不對頭!這是什麽?


    朱莉莉才不願放過大好良機呢,與白雲飛仍親熱地挽手合照。


    蒙天放旁觀這西裝筆挺的文明人,與他一度的愛人,有說不上來的合拍,而她,沉醉於虛榮中,更是嬌媚。


    他內心交戰。


    附近的小販見這邊熱鬧,原來是明星,也來兜售。一個,持了一大盤古錢幣來,問問這位戲衣的明星吧:


    “先生,你要買古錢嗎?”


    小販一手一大把,攤開給他看。賤賣,一點也不珍惜。他被其中一枚吸引住了。


    一拍起,是當年的“半兩錢”。


    反複細看,隻覺連這古錢也淪落了。


    朱莉莉把頭伸進來:


    “晤,假的。”


    蒙天放道:


    “不,是真的!”


    小販強調:“真的!地裏給挖出來,很值錢!”


    “嘿!”她笑:“我這件也是地裏給挖出來,他才值錢呢!”


    把他一手推進旅館去,神秘地:


    “來,我送你好禮物。”


    送的是什麽禮物呢?


    朱莉莉在廁所的外麵,不住催促:


    “喂,好了沒有,快出來!”


    大力地拍打著木門。


    門開了,乍一亮相,她整個呆住——


    蒙天放穿上她的“禮物”:一套洋裝,三件頭。是格子呢絨的。


    他還戴了白手套,不過垮垮的,手握一根“木棍”,他以為是現代的防身武器,像握劍的姿態,一本正經地亮相了。心想:怎麽衣服越來越複雜?好不容易才全盤弄到身上來。——當然,褲子上的拉鏈還沒有給拉上。


    朱莉莉笑得彎了腰,誇張地大叫:


    “哈哈哈!你這是‘文明根’,不是創!來,我幫你穿好。”


    “颶”的一下把拉鏈拉上來,一點雜念都沒有。搶過了“文明棍”,示範著。蒙天放給一番整頓,改頭換麵,果然報登樣。她上下左右地端詳。


    “給我轉個圈圈!”


    為博紅顏一笑,他照做了。


    一室溫馨的氣氛。


    她笑:


    “你要到現代來,當個文明人,看來跟我倒蠻登對的。不過——”


    長發仍然很土氣。她上前把他的長發放下來,小心地梳理。


    回心一想,其實白雲飛托她要他幾根頭發的。便審視梳齒上究竟有沒有。沒有呀。


    悄悄地、不若拔下一兩根去交差。


    剛伸手要拔,他回過頭來:


    “你幹什麽?”


    她有點不好意思:


    “——我,我要幾根頭發。”


    蒙天放聽了,頭發?對了,她漸漸地回複“冬兒”身分了。憶起那回幽會,二人不是燒發成灰,混於水中共喝麽?她還盟誓:


    “這就可以白頭到老,矢誌不渝!”


    他不假思索地、自行拔下幾根。她接過,臉上閃過一絲反應:“得手了!”


    乘此良機,正好追認前塵,蒙天放忽爾也記得那絲履:


    “你的鞋。”


    遞與朱莉莉,她是否認出了?


    但,這狡猾的女孩已得“獵物”,如何有心思勾留。見這殘破的鞋子,奇怪地拍起一瞧,一邊捂著鼻子。末了還扔過一旁,沒任何驚喜的反應。


    他看住她的一舉一動,心往下一沉。


    她竟道:


    “你要過新生活,就得徹底一點。拖泥帶水的,還是一個古人!”


    他悲哀:


    “我們本來就是古人。”


    朱莉莉見惹得他難過,心也怯了,忙上前解圍:


    “好了、好了,古人也得把肚子填飽的。”


    怎麽跟眼前這個人,交往得微妙而單純?


    但為著把頭發交給白雲飛,當下忙把他領到餐廳去。


    一生沒穿過洋裝的蒙天放,渾身不自在地隨著彩蝶般的朱莉莉,飛到情敵那桌上去。


    白雲飛一見:


    “咦,蒙先生,你穿起洋裝,頂帥的,很摩登."


    “客氣、客氣。”他還禮:“蒙某初到…債年代,諸多包涵、指教。”


    突見桌上燃了蠟燭,眾皆享用燭光晚餐,他很奇怪:


    “何以這裏不用文明的‘發光蛋’,反而燃起油火來?”


    朱莉莉很淑女地回答:


    “這是情調。”


    他懷疑了:


    “回到古代就是‘情調’?”


    傳者拿來三份餐單。


    “請問幾位要點什麽菜?”


    她隻含情脈脈地望著白雲飛:


    “就跟白先生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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