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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到秦王“天策府”赴約時,也是一個黑夜。出奇的靜。


    他被迎入。經過長廊,到了一個廂房。


    門未敞開,先聞茶香。


    霍達盤膝而坐,麵對一個棋局。


    侍女正在煎茶,用水在一沸末二沸始。水如魚目、連珠,聲微響。炭火令室暖而昏暈。霍達緊鎖的眉目因石彥生的到來而略舒。他忙起而迎客。一麵笑道:


    “石兄果然守信,來來來,備了好茶款客。”


    侍女奉茶,隻見銀綠隱翠,茸毛如雪花飛舞。石彥生呷一口,香氣襲人,鮮醇甘美。他道:“是洞庭珍品,碧螺春。”


    “想不到也是會家子!”霍達大喜。


    “家母對煎茶之道才有研究呢。”


    霍達望向棋局:


    “我倆下一盤棋如何?”


    侍女退下。門隨即被嚴嚴關好。侍衛無聲地駐守。神秘而木然。


    石彥生有點奇怪。他戒備地望向霍達。


    “石兄,我有一奇詭殘局,想向你請教。”


    棋之所以為棋,雖隻.tianyashuku有黑白二字,卻以圍剿及殺戮而成局,“必鬥”、“爭雄”為目的:即是盡可能增加自己的地盤,減少對手的地盤。


    石彥生一瞄,沉思:


    “觀此局,應先封鎖,再切斷。當然,切斷並不一定能吃掉這幾個棋子,但,它亦因此而部分變弱,從而有利吃棋。”


    石彥生走了一子。


    霍達跟進。忽地道:


    “石兄,你不發覺此乃天下大勢麽?”


    石彥生一愕。


    霍達示意少安。胸有成竹地在棋局上分析形勢:“你看,白子是世民,黑子代表建成和元吉。而我倆,不過觀棋者。”


    他先放白子:


    “秦王世民,平亂建國,功勞有目共睹,乃人心所向。”


    再拈黑子。


    “太子建成,並無作為,且有淫亂後宮穢聞。”


    黑子放下。


    “齊王元吉與他,二人早有誅殺秦王之意。”他望向石彥生,“關於在酒中下毒的傳聞,想你亦有所知吧?還有,太子利用服藥後難馴之烈馬,企圖把秦王摔死;又以迎戰東突厥為名,齊王竟要求秦王心腹精銳收歸已有……”


    白子被重重圍困,步步進逼,已到背城借一局麵。


    在空寂的廂房,霍達越說越激昂有力:


    “如今兄弟結怨日深。生死存亡,不容有誤,應當機立斷!”


    石彥生抬頭望定霍達。


    宮中鬥爭,他不可能不知悉。身在太子麾下,盡忠職守為己任,他雙眉一皺。


    霍達的說服力更強了。他慎重地一字一頓:


    “秦王世民,將於明六月四日,在玄武門,設下伏兵。他誌在逼太子退位。這是唯一生路。”


    石彥生一聽此言,怔住。


    “兵變?”


    “對!秦王隻想收拾大局,不想流血。”


    對方把如此重大的機密告訴他,一定是推心置腹,全盤信任吧。石彥生又想,但,知悉了大計,他又怎可能置身事外?


    霍達鼓其如簧之舌,向這心搖意動的,資金惺惺相惜虎將道破切身問題了:


    “石兄,你知道你所追隨的太子是怎麽樣的人材嗎?——他可懂用人?”


    稍頓,又問:


    “你又知道秦王是怎麽樣的人材嗎?”


    觀石彥生容色,他道:


    “所謂‘良禽擇木而棲’,丈夫以大局為重——”


    見石彥生沉默三思,他非常體己地:


    “秦王是明主,我倆助他一臂之力,裏應外合,他定知才善任,異日你我成就必不止與此。”


    一切盡在不言中。


    石彥生亦知箭已在弦上,終下定決心:


    “大勢如此,石某便知進退。”


    “好!我倆情同知己,一言為定!”


    霍達舉杯,以好茶代酒,對飲而盡。


    窗外見金星劃破長空,天象奇異。石霍二人,但覺全屬天意。


    陡地,傳來一陣喧囂人聲。


    一麵銅鏡,已破窗而飛入,把棋局搗亂了。黑白子四散。


    銅鏡未落地,石彥生與霍達雙劍一劈,鏡裂為三,墮於廂房外。


    是大於手掌的圓鏡。背有綺麗文飾,雀繞花枝,中央有弓形鈕,係了紅帶。


    二人矯捷地破門飛身。迎麵幾與一女子互撞。麵麵相覷,聽得侍衛攔阻不及:


    “公主,你不能——”


    紅萼硬闖而至。


    她已改穿輕薄透明紗羅,外披水紅披風,袒了領子,裏麵不穿內衣,裝束十分隨意,似是浴後光景。一個墮馬髻,還有幾綹遊離的發絲散亂著。繞城三圈以金銀絲編成環套之“跳脫”在腕間晃蕩。


    霍達一怔:


    “原來是紅萼公主。”


    “我一聽他來了,”紅萼嬌縱道:“便趕來觀棋。”


    她大膽望著石彥生:


    “還想與石將軍見個高下。”


    石彥生不解風情,有點倔拙,視線下望,隻見紅萼一雙赤足。他道:


    “不巧與霍兄剛平一局。紅萼公主,後會有期吧。”


    因有要務在身,欲一輯而去。


    紅萼伸手一攔:


    “還我!”


    “什麽?”


    她拾起破鏡,橫蠻道:


    “砸了?哦,這是揚州貢鏡,看你用什麽來賠?”


    石彥生不知所措。他決計賠不起的。


    “武德五年歲次壬午八月十五日甲子揚州總管府造”,鏡背的銘文是:“照日花開,臨池月滿,龍盤麗匣,鳳舞新台”。真的賠不起。


    他即時把佩劍雙手呈上,遞予紅萼。


    “石某身無長物,就賠你這個吧。”


    紅萼瞅著他。這個沙場壯士,一竅不通,二話不說,用他最貴重的東西賠給她。她慧黠一笑:


    “哈哈!將軍沒了劍,還是將軍嗎?”


    帶著暗喜:


    “算了——”


    石彥生也不多言,抱劍致意。又向霍達:


    “告辭了。”


    他轉身走了。她目送他的背影,直至他整個人也看不見。


    露寒霜重,此時方覺腳趾有點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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