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殿內的炭火劈啪作響,升騰起來的暖意讓少婈手掌心沁出了細密的汗意,聽樊貴妃想要說起她與魏翊煊的往事,少婈也不好拒絕傾聽,隻好作勢撐起右手托腮,左手放在桌案上,指尖輕扣著桌麵,笑意溫婉道:“貴妃娘娘肯說與我聽,那自然是要洗耳恭聽的了。”


    樊貴妃小啜了一口茶水,便道:“那我若是說了,妹妹可不要笑話啊。”少婈聽此便輕搖著頭。


    “我與聖上相識已有十餘年了。”樊貴妃接著說道,隨著她那張丹朱如釉的紅唇一開一合間,她與魏翊煊的往事便盡在眼前了。


    和千百年來凡間的皇室情愛故事並無多少差別,魏翊煊被立為儲君之前,先是按照門第的關係娶了上官氏族的二房嫡女為發妻,當時的樊氏一族居於上官氏之下,因為儲位並無落定,便將女兒樊綺柔待字閨中,實則是待價而沽,就為著能嫁給來日的新帝,好為樊氏一族抬升地位。所謂君臣之道大抵都是如此。


    樊綺柔卻並不是個任由家族父輩們掌握的女子,隻因少時隨母親入宮見過魏翊煊一麵,便一見傾心。於是在眾皇子奪嫡爭儲之際,毅然在家族中挺身而出,要求父輩們站在魏翊煊一邊。然而那時的魏翊煊因為身後沒有母族照拂,並不受先帝看重,就算是與朝臣聯姻也不過是娶了上官氏二房的嫡女,而那上官氏長房嫡女卻被指婚給了當時最有可能入主東宮的晉王。如此沒有勝算之下,樊氏一族自然不肯幫扶魏翊煊。


    “少婈,你可知我那時如何說服了父親的?”樊貴妃低頭淺笑著問了一句,少婈自然是懵然不知,於是她便侃侃而談道:“我便同父親說,倘若依附於那晉王,他早已娶了上官氏長房嫡女為妻,來日繼承大統與否,上官氏總歸要壓我們樊氏一頭,而聖上卻不一樣了,我嫁與他就算不能成為皇後,但是總會備受重視,人人都喜歡錦上添花,卻未必人人都能做到雪中送炭。”


    “所以,樊氏一族便因此同意了?”少婈好奇道。


    “自然沒有這麽簡單,這種事情還是需要裏應外合的。當時我見父親還尚有疑慮,便私下裏偷著見了聖上,我與聖上分析了利弊,好在聖上也有奪位之心,他便主動上書請奏迎娶我為側妃,聖旨一下,生米煮成了熟飯,父親他們也隻能順意而為。”樊貴妃回憶道。


    少婈沒想到樊貴妃看起來柔弱,骨子裏卻如此的篤定,不由得對這個女子刮目相看起來:“貴妃姐姐好謀劃!隻是如此一來你與聖上之間倒是有些利益交織的婚姻關係了。”


    “利益交織又如何?這後宮中的每一個女子都是家族權衡的工具,何況我雖是如此遊說一番,但到底是有一片深情對著聖上的,而且自從皇後崩逝後,我與聖上的感情也是日益深厚,也許來日他會立我為後也未可知呢。”樊貴妃撥弄著手中的一支發釵笑意盈盈道,目光裏滿是憧憬。


    “做皇後有那麽重要嗎?”少婈見慣了一夫一妻製的神仙眷侶,來凡間後見有三妻四妾的人比比皆是,何況這魏翊煊還有如此多的妃子,於是便對皇後這個稱謂很是好奇。


    “皇後這個位置當然重要了。皇後便是正妻,與皇帝可以生同衾,死同穴。做了皇後便就不必再與那幫庶妃爭風吃醋了。隻是因為妻子就一個,而妃妾卻可以有很多個。”樊貴妃並未在意少婈的懵懂不知,卻忍不住說了些許,見少婈有些微怔,美目一轉又道:“好妹妹,我自嫁與帝王家便也不能奢求那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伉儷情深了,隻是姐姐想說的是,男女情愛,還是隻做彼此的那個唯一便是最好了。”


    “一生一世一雙人?唯一?”少婈嘴裏念念道,“哦,我懂了,在我們那邊都是一夫一妻的,男子隻能娶一個妻子,於是便也沒有妻妾之爭的瑣事了。”


    “你們那邊?這世間竟還有這樣的地界?”樊貴妃好奇道。


    少婈驚覺自己差點一時說漏了嘴,忙掩住口解釋道:“哦,我自幼養在山間鄉野,那裏民風淳樸,又都不多富貴,所以一個男子便隻能娶一個妻子了。”


    “若有來世,還望能托生到鄉野間,與自己心儀的男子鍾情一生也是美事。”樊貴妃自顧自地坦言道,“少婈,你喜歡聖上嗎?”樊貴妃突然這麽一問將少婈一驚。


    “貴妃姐姐為何突然這麽問?”少婈很是疑惑道。


    樊貴妃並不回答少婈的疑問,又接著說道:“早前陛下與本宮商量著過了上元節便迎你入宮,對了,陛下還親賜給你一個好聽的封號呢?”


    “什麽封號?迎我入宮做什麽?”少婈更為疑惑起來。


    樊貴妃不知少婈是真的無知懵懂還是故作無知,便隻得直言道:“封你做宸妃,本宮都已經著人將那漪瀾殿收拾出來了。”


    “宸妃?”少婈輕蹙著眉頭念道,猛然站起了身子,身前的桌案差點被推翻。“我才不要入宮,我不要做什麽宸妃。”少婈麵色怔怔道。


    少婈的反應遠比樊貴妃料想的理想結果還要激烈些,樊貴妃見此便與從後殿出來的星憐對望一眼,主仆二人立時心照不宣起來。“妹妹如此斷然拒絕,豈不是要傷了陛下的一番美意。”樊貴妃又補了一句道。星憐得了個眼色,便上前扶住少婈以作勸慰。


    少婈隻是被這個消息給驚著了,雖然此前也早已料到有朝一日可能會被魏翊煊如此對待,隻是未曾想會如此之快。何況她此番下至長安也並非是為了兒女情長,隻是貪戀這凡間的繁華罷了,而縱觀那困在高牆中的深宮女子,就算高貴如眼前的這樊貴妃,也都如籠中鳥雀一般。所以少婈自然是不肯的,再加上樊貴妃說的那些妻妾理念,更讓少婈從心裏便排斥著這深宮的生活。


    “少婈自幼便長在山野,性子頑劣,哪裏會適應這深宮生活,何況我成日裏散漫慣了,還不想匆匆嫁與他人。”少婈深吸了一口氣舒展開眉眼推脫道。


    如此一來,倒顯得她並未有樊貴妃期許的那般了。於是樊貴妃便朝著星憐使了個眼色,星憐會意道:“郡主過謙了,您不知道這滿宮裏的老人們都覺得您儀態舉止都像極了先皇後呢。想來陛下常常召您入宮也是思念先皇後的緣故吧。”


    “星憐,滿口胡謅些什麽呢。”樊貴妃很是適時地喝止了星憐的話。


    “奴婢失言,還請娘娘和郡主責罰。”星憐趕忙伏跪在地認錯道。


    “先皇後?你是說魏翊煊待我這般不過是因為我像他故去的發妻?”少婈驚訝道。


    “妹妹莫要多想,這丫頭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胡話。”樊貴妃打圓場道,但是越是如此說,星憐的話越是在少婈的心裏落下了疑影,眼看著少婈似乎有想找魏翊煊當麵對質的衝動,樊貴妃便補了一句道:“妹妹可別去跟陛下提起這子虛烏有的事,到時候不僅星憐會被處以極刑,妹妹也會與陛下之間產生隔閡,畢竟自先皇後崩逝,這便成了陛下的一處心病。”


    少婈聽此便會意了,於是點點頭,俯身將星憐攙扶起來,轉而對樊貴妃道:“貴妃姐姐,我突然想起來昨夜發生了一些重要案情,我得早些回去查辦,就不等聖上回來了。待他回來問起,還請您代為轉告。少婈就此告退。”說罷,也不等貴妃點頭放行,少婈便轉身快步出了昭陽殿。


    “這丫頭果然還是心思單純了些。”樊貴妃看著少婈離去的背影歎道。


    “娘娘,您交代奴婢這麽說是為何?”星憐問道。


    樊貴妃媚然一笑道:“殺人不如誅心,沒有人願意去做旁人的影子,何況這少婈看著很是清傲。”


    “可是她與先皇後……”星憐忍不住要往下說,卻見樊貴妃豎起食指掩在唇邊示意她禁聲。


    少婈一路行來,步履輕快,內心卻十分繁重,一想起方才在昭陽殿裏的那些話語,便覺得很刺撓心,腦子裏還浮現起那日初見魏翊煊,以及種種的相處,想到魏翊煊時常的暗示心意,心下竟然覺得有些厭煩起來。自己的這顆初心到底是錯付了嗎?少婈自問道。


    魏翊煊匆忙從太妃那頭趕過來準備見少婈時,卻在昭陽殿碰了個空,樊貴妃便將少婈臨去前留下的緣由告訴了他,本來一臉喜色難藏的魏翊煊瞬時癟了氣,對著樊貴妃溫言了幾句便離開了昭陽殿。


    魏翊煊自然是沒理由再追出宮去,如今年節正忙,他要日日留在宮中接見使節與皇親貴胄們的覲見,隻能先由著少婈去了,心裏卻如貓爪一般急鬧著。


    少婈回到國師府中便關起房門將自己悶在屋子裏,蘅汀與希羽出去逛遊街市了,所以一路回到房中都無人相問,少婈也自得清淨。隻是裴國師見少婈麵色不佳,便囑咐府中人不要前去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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