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冬日似乎與舊歲一同辭去,朱雀長街上拂麵而過的風也不再凜冽,但是與三月春風的和煦相較,還相差甚遠。少婈自打從城西回府後渾身就一直寒噤不止,喝了一盞廚房送來的薑茶雖是好過了一些,但還是能感覺到從骨子裏滲出的冰涼。


    從煮日居出來遇到的那人,又說的一番莫名其妙的話,姐妹三人都心存疑惑,勢必想入宮一探究竟。希羽自打母親織芸離開長安城之後,就將織芸臨走前說的一席話在心中暗自揣摩了一番,想來對於這位長姐,母親暫時已經放下了殺意,而眼下她似乎應該與蘅汀一樣,將少婈的安危放在心上,那個尊主……


    蘅汀半臥在短榻上,閑來無事的吃著盤子裏的蜜餞果脯,眼睛卻定定地出著神,那上官浥旻也不知身體康複的如何了,雖說用下了那屍王的內丹,但還是不大放心,今夜入宮赴宴,若是遇上了可是要問一問的。


    裴國師知道三姐妹要一同入宮的消息後,便吩咐仆役備下了她們的禮服,說來也是奇怪,少婈的禮服本也該是宮裏差人送來的才對,如今倒也沒送來,按理說那尚宮局的幾位內官也是積年的老人了,這等事兒斷不會忘的。裴國師也是揣著一肚子的心思,卻沒和少婈說起這些。


    不多時,幾個伺候梳洗的丫鬟進了棲華軒,妝盤裏呈放著的都是當下長安城裏高門貴女慣常用著的脂粉,據說還是從西番進貢而來的,本也不打算濃妝豔抹的三姐妹架不住丫鬟們的說法,便任由著她們在臉上畫起妝來。畫的都是當下女賓貴眷們時興的妝容。一番捯飭之後,少婈隻在額頭點上一片朱紅色的祥雲花鈿,以金粉勾勒描邊,倒也不失皇家氣派,著上一身寬衣闊袖的華貴禮服,美豔驚人。蘅汀則是選了翠色鑲珠子的抹額,以粉色發帶裝束,襲以金粉的禮服,明眸含笑,舉手投足間皆是靈動。希羽因品階不夠高,算是隨侍在側的,便著一身水墨色衣裙,發髻上配了些朱紅色的釵環,雖不夠豔麗,但也端莊大氣。


    三姐妹裝扮一番後,便披上鬥篷出了府門,乘著馬車駛上朱雀長街,便匯入各路達官顯貴的車馬之列,緩緩行了幾刻鍾,便到了皇城門口,接下來即便是公主親王也都要下車步行到興慶宮的。


    蘅汀剛搭著希羽的手下了馬車,便聽到一旁的內官照著名冊報念道:“康樂侯府到——”接著便看到上官浥旻從馬車上下來,和蘅汀同樣披著月白色的鬥篷,有道旁風吹過,他緊了緊自己的領子,順手接過竹昇遞上來的一隻手爐,抬眼之間這才與蘅汀的目光迎麵撞上,出於習慣便對著蘅汀咧著嘴笑了笑,突然轉念一想起昨兒傍晚所見,便任由笑容在嘴邊漸漸收斂起來。


    “上官浥旻,你們也是剛到啊,我同姐姐和小妹一道來的,本想著怕是晚到了,誰曾想你也是才來啊。”蘅汀邊說著邊停不住腳往上官浥旻跟前行去。


    “長姐,這便是那位上官公子,如今聖上親封的康樂侯爺。”希羽附耳對少婈說道。


    “本想著要到興慶宮吃席的時候才能見到,沒想到在這裏也能巧遇。”少婈微微笑道,便攜過希羽的手一同走了過去。


    上官浥旻見蘅汀一臉欣喜,便又將笑容重新展現,隻是礙於此時四下裏都是皇親貴胄,也不好對蘅汀做出親昵之舉,二人就這樣笑意盈盈,四目相對著。


    “蘅汀原是遇上了相熟之人,難怪下了馬車便撇下我們。”少婈揚聲笑言道。


    上官浥旻也是個眼尖心細的,見少婈和希羽站在一起,隻憑著著裝便也辨識出二人的身份,更何況希羽如今雖是打扮了一番,之前也是見過幾次的,隻是這位素未謀麵衣著華麗的女子應該就是那聖上親封的聖安郡主吧。如此清麗佳人,難怪讓聖上幾次失了分寸。


    “郡主金安。”若論起品階,上官浥旻自然是比不上少婈的,於是他便向著少婈福了福身子問安道。


    少婈伸出手臂虛扶了一把笑道:“侯爺是實打實的皇親貴戚,我哪裏能受得起你這一拜。”


    上官浥旻聽到少婈如此揶揄笑說著,耳根泛起紅來,便仰起臉接過話說道:“郡主是我朝的大功臣,自然是受得起的。早前聽蘅汀多次提到您,隻是一直未曾見過,今日得見實屬榮幸。”


    少婈見眼前這位翩翩公子舉止言談都很規矩,便也細細打量了一番他的樣貌,劍眉星目,溫文爾雅,這相貌的確很出挑,他還是那上官皇後的親弟弟,想來那上官皇後也是傾城的容貌吧。隻是越看越覺得眼熟,像是在哪裏見過……少婈想起一些,卻連續不起來的記憶,隻好輕揉了揉額角。


    “姐姐怕是還未痊愈,禁不得這風吹。”蘅汀見狀忙伸手將少婈的領口緊了緊,轉而對上官浥旻和希羽說道:“我們也別站在這風口裏說話了,還是早些入宮為好。”說罷,一行人便向皇城內走去。


    城樓上觀望著一切的魏岐嘴角漸漸浮起一絲笑意,頗有幾分等著看熱鬧的意味,“這個聖安郡主……好奇心會害死貓。”魏岐慢悠悠的說道。


    “尊主,城門外的聖安郡主和宮裏已經在了的那位,孰真孰假啊?”一旁的下屬有些困惑地問道。他是跟在魏岐身邊最久的,倒是能看出自家主子的所思所想。


    “我們何須在意這些真假呢?隻是今夜要多一場好戲看了。”魏岐意味深長地說了句便轉身離去了。


    說到底,魏翊煊的確是個長情之人,上官謙若在世的時候,夫婦二人都會在初一這天共用午膳,在午膳後準備著宮裏晚宴的行裝。隻是上官謙若到底是個福薄的人,雖是一路陪著魏翊煊從東昌郡王到授封為梁王,再到立為太子,可惜魏翊煊登基為帝之後,她僅僅隻在皇後的位置上待了兩年就憾然離世。若說魏翊煊心裏對誰最難以忘懷,那定然是這位發妻了。


    所以每年的初一,魏翊煊都會去鳳儀殿用午膳,雖是寂寞形影,但是在這裏,他還是覺得最安心。然而今日他聽德全說少婈來了宮中,瞬間便來了興致,全然沒有聽到德全所說的後半句話。


    魏翊煊大步流星地回到勤政殿,推開殿門看到宮裝少女的身影站在大殿內,一時之間欣喜的說不出話來,卻看到還有自己的侄兒魏岐在一旁,便有些詫異,若說起來,這兩個人向來是沒有打過照麵的,如今又是為何聚在一起了呢。


    “聖上金安。”魏岐恭手施禮問安道,從前這滿宮裏也唯有他見到魏翊煊不需要時時刻刻行那跪拜之禮,如今倒還有身旁的這位。


    “陛下可是用過午膳了,我還未曾用過午膳呢。”宮裝少女向魏翊煊身前湊近了一些略帶撒嬌的說了一句道。


    魏翊煊見狀更是有些迷惑了起來,想起昨夜在國師府中與少婈相見,可是不歡而散的,而那時的少婈更是冷言冷語,可眼前的少婈為何還是這般親昵呢?甚至比平日裏的少婈還要多了一些女兒家的嬌憨。“德全,快去傳膳,把郡主平日裏愛吃的那些都呈一些。”魏翊煊轉身對德全吩咐道,德全領命後便退出了殿門。


    “陛下與我也是多日不見了。”少女眨著眼睛笑了笑說道。


    “多日不見?昨夜朕還到國師府……”魏翊煊想直言說出昨夜之事,但礙於眼前還有魏岐在呢,便沒有再往下說。


    “昨夜陛下所見之人或許不是少婈,或者說,陛下近日以來所見的都不是我。”少女狡黠一笑,而嘴角浮起的笑意卻帶著三分陰險。


    “少婈?你這話是何意?”魏翊煊一臉疑惑道。


    “我與蘅汀他們自中州城外一別後,便在返回山上的途中遇上了妖患,她還搶走了陛下賜我的禦劍。幸而此番回來在路上遇上了建業王殿下,聽他說我早已回到長安城,如果我沒有猜錯,那國師府中的必是那妖患。”那少女將事情經過說了個大概,又如此篤定道。


    魏翊煊聽她說的倒也頭頭是道,又想到這次少婈回來之後對自己的態度確實轉變很多,莫非眼前的這位才是真的少婈,而那身受重傷令自己擔憂不止卻是個冒牌貨?魏翊煊也隻是心裏這樣想著,畢竟他本就不是個耳根子軟隨意聽聽別人怎麽說就信了的人。待他細細思量了一會,便往魏岐身旁走近了兩步說道:“若是把國師府的那位也請到宮裏,你們當麵對峙起來,自然是各說各的理,如此一來,朕也無從分辨,既如此,便讓建業王替朕分憂吧。”說完拍了拍魏岐的肩膀。


    宮裝少女何曾想到這魏翊煊不是個聽之任之的,見眼下並未說動魏翊煊立即相信她才是真的少婈,便有些亂了分寸,麵上有些窘迫,隻得看向魏岐,二人四目相接,魏岐明顯看出了這少女的慌亂。


    “陛下若是不信,我自有法子讓那妖邪現出原形。不過需要建業王殿下協助於我。”宮裝少女思索一番後如是說道。


    魏岐聽她如此說著,知道她已經按捺不住性子了,這心性比起真的聖安郡主確實莽撞多了,她如此一說,自己的這位皇叔隻會在心裏更加起疑。“既然陛下命我查辦此事,郡主放心便是。”魏岐恭手說道。


    “朕此時有些乏了,你們若是無事就各自安排了去吧。”魏翊煊佯裝著一臉倦色說道,往後殿方向走了兩步又回頭說道:“歧兒,往年的晚宴你都未出席過,今晚興慶宮那邊,你可要過去?”


    “皇叔,今夜晚宴怕是不尋常,歧兒自然是要去的。”魏岐坦然道,他身負皇恩,是當今聖上最器重的侄兒,又是隱衛的尊主,遇到這奇異之事,哪裏肯願意錯過,他也想看看這假冒的聖安郡主到底有什麽意圖。


    等傳膳的宮人在偏殿布置好菜肴,那宮裝少女便應承下來去了偏殿,雖有滿桌菜肴,但此時也是味如嚼蠟一般。於是乎又過了幾個時辰,天色才悄然暗下來。


    少婈、蘅汀和希羽三姐妹結伴而行,又有上官浥旻從旁作陪,自然成了這些皇親貴胄中的焦點所在,一個是初到長安成半年便晉位朝廷二品,還有流言將會被冊封為宸妃的聖安郡主,一個是先皇後的庶出弟弟,近日莫名被封為康樂侯爺的上官府天煞孤星。


    興慶宮的晚宴未開始之前,已經來到的貴族們都三五抱成一團,或是遊園說笑,或是彼此攀談。席麵的位置也依照位分安排好了,少婈的位分高一些,便坐在幾位親王的下首位置,而緊挨著少婈位置的正是上官浥旻,蘅汀則坐在少婈的身後,與希羽同坐一席,看來這宮裏負責安排坐席的內官也是個精通人情關係的,如此一安排,倒也免去了聽一些不想幹的人說閑言碎語。


    “聽說貴妃娘娘今兒個在宮裏發了好大的火。”


    “貴妃娘娘為何會如此失了氣度?”


    “這就無從得知了,不過到底是誰惹惱了貴妃娘娘,樊氏一族必然不會輕饒那人的。”


    旁邊的幾個親王王妃在議論著樊貴妃發火一事,這話傳到少婈的耳朵裏,她便側過頭看了那幾位一眼,見也不是相熟之人,便微微一笑點頭致意,心裏卻想著那後宮裏的美貌婦人一早也是見過的,雖是個真性情的女子,但也大方得體,為何今日會失了分寸,被傳得滿宮皆知。上回雖與她談到魏翊煊的那些過往,但說到底也是與她並無隔閡的,改日若是得空,還需與她走動走動。


    果然人都是經不住念叨的,這些王妃方才才議論過樊貴妃,不過是斟了一碗茶水的功夫,便聽內官通傳:“貴妃娘娘到!”眾人聽及此,紛紛起身相迎,位分稍低一些的更是躬身行禮。


    少婈自是不必如此恭敬拘謹的,便眼瞅著樊貴妃從外側進來,微微頷首,信步走來,款款金蓮步伐,拖曳著華貴的宮裝,滿頭的珠翠金釵倒也沒使得她多麽展演歡笑,看來還是餘怒未消。隻是當她走到中場,斜眼瞥見少婈這邊的時候,杏眼中卻帶了些許憤恨之意,少婈隻顧著看她的一身裝扮,與她對視上之後,心裏更是不解了。


    “貴妃娘娘麵色不佳啊。今日也未與陛下一同入席。”旁側的一個王妃小聲說道。


    “算了算了,我們隻顧著吃酒罷了,別去觸了這黴頭。”另一個王妃小心說道。


    少婈正發著呆,衣袖卻被微微拽了拽,卻聽蘅汀笑著說道:“姐姐,你看看你身上穿著的這套華服,與貴妃娘娘的那身裝扮可是相像得很呢,一看就是宮裏的規製。”


    此語一出,原本並未在意少婈裝束的幾個親王王妃也側目看了過來,少婈一時有些窘迫,便輕拍了一下蘅汀的手背,並落座下來,心裏又思索著旁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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