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也許是太子那……他不知道。


    我出生正未時過了一刻,我的代號便叫未一。


    “未一啊。”醜四一直這麽跟我打招呼。他是我多年的好友,訓練營裏同一批進去的。


    此時醜四坐在樹上,低頭看著我在樹下無聊地撕著樹葉子,就叫了我一聲。我抬頭應了他,注意力又回到手中破破爛爛的樹葉上。


    “今日是我們在訓練營裏最後一日。”醜四說,“有何念想?”


    我搖頭。


    “你覺得自己會被配到哪裏去?”醜四又問。


    我把師傅的話重複了一遍。


    “賭吧,”他說,“賭我倆是否侍奉一個主子。賭注……就你娘釀的酒,請我喝一回。”


    我娘釀酒,又香又甜,釀造時間也長,打底六十日。六十日,就看你醜四出了訓練營還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了。


    今晚我們有烤野鴨吃。在院子內,我找了一隻烤好的鴨子,趁別人還未留意到,扯了大半個,帶到一隅,盤腿坐下和醜四共享。


    醜四和我吃得滿嘴流油,


    吃得正盡興,寅七走到我身後,拍拍我的肩膀,拿出一盞小碟子。


    “我自己琢磨的這醬,”寅七倒了點在我倆的烤鴨上,“嚐嚐。”


    酸中帶點辣,不錯,配這烤鴨錦上添花。這也許是我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吃到他的醬了吧。


    師傅緩緩踱步而來。“兒郎們。”他舉起右手舉過頭頂,握成拳。


    我們加緊吃完嘴裏手裏的,飛奔向師傅麵前,站成八列。


    “公公,請示名冊。”師傅說。一個小太監從房屋中走進院子,手中拿著一本冊子。


    就是這本冊子,將改變我們所有人的一生。


    “子一,大皇子。”


    “醜二,大皇子。”


    “子三,……”


    被點到名的人一個一個出列,清理院內的殘羹冷炙,這算是我們唯一可以報答師傅多年來的教導之恩了。


    “未一,二皇子。”我一顫,邁步出列,繞至隊伍後方,心不在焉地處理著手中的食物,豎著耳朵聽醜四的主子會是誰。


    “醜四,五皇子。”


    醜四,你沒那個口福了。


    就見他笑嘻嘻走來,“未一啊,”他倒是沒看著我說話,那眼珠子全盯在我手中的鴨腿上了,“當是給我們互相餞行……給我一隻鴨腿!”


    這種時候還想著吃。


    他嘴裏的鴨腿都攔不住他的話,他說:“未一,你跟我這麽多年,我敢保證你對我說過的話不超過三千。鐵哥倆啊,都沒點感情?”


    我把一雙鴨翅膀也塞他懷裏,“吃你的。”


    他還嘟嘟囔囔個不停。“未一,我是機靈的,可你那麽老實,咋辦?萬一幾句話就把主子得罪了……”


    我把醜四嘴裏的鴨腿扯出來。


    “哎哎哎,我閉嘴了行吧。還我。”


    今夜我是最後一次與醜四同榻睡覺,他一張嘴打的哈欠都是烤鴨味的。


    看他呼嚕起了,就窗外的月光,我凝視著他的臉部線條。這臉我還得記住了,畢竟以後給他收屍的也就隻有我。


    “嘿嘿,未一你小子……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他說夢話了,砸吧砸吧著嘴。


    一夜無夢。


    寅時二刻,我們起床了。我踏出訓練營,向朝王府走去。這華麗的宮殿,高高的紅牆,我還未仔仔細細地看過。


    其他幾位弟兄也陸續到了,門口算是有點人氣,卻也無多話。我跟他們不熟,隻有一點叫得出名字的情分。


    朝王還未起床,我們等了半個時辰大門才開。一個教頭打扮的中年人沒讓我們進去,領著我們到王府旁邊的一條小巷裏。


    小巷裏有幾戶普通人家的房屋,看起來沒什麽特別的。那人對著中間一戶敲門,不多久門就開了,我們跟著他走進去。


    屋裏沒什麽家具,隻有兩個男人靜靜站著,看我們進來,瞧了一眼。其中一個個子比較高的走向前來,抓起每人的手腕探脈,然後他退回原來的位置,與旁邊的另一男子說幾句什麽。稍矮的男子點頭,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他?”教頭伸出兩指點點我肩膀,問那兩人。


    “對。”


    我們又回到王府,這時朝王已經起床,洗漱完畢,在門庭中練槍。我看不清他麵相如何,隻知道他舞槍是極好的。


    教頭把我和其他弟兄分開了,用左手給他們指了一個方向,他們便走向那裏。教頭單獨帶我到後院,讓我站著不動。


    片刻後,一位著玄色衣裳的人來到我麵前。


    “現在你就是‘刀’了,歡迎。”那表情沒什麽變化,吐出“歡迎”二字平平淡淡。


    “刀”,原來這就是‘“刀”,我對它早有耳聞。這是朝王手底下一個特殊的組織,比普通暗衛更強大神秘,聽說他們不止可以做暗衛、侍衛的活,還可以做刺客,必要的時候變成兵卒也是行的。


    “跟我練幾招。”玄色衣服的人說,“練好了,有賞。”


    像我們這樣的人還能得到什麽獎賞?隻是激一激我們罷了,當然我不敢不從。


    師傅教我們,幹架時隻有取人性命這一目標。我瞄準他的脖子,左右腳一劃,手指就差幾毫觸及到此人的皮膚——他的左手也快,伸手就想點我的大穴,我四兩撥千斤,繞至他後腦準備下手,卻被這玄衣人輕輕一式格開了。


    “可以了。”他停手作罷,對我深鞠一躬,或者說給我身後的人行禮,“王爺,這是個好苗子。”


    我馬上轉身跪下。


    朝王的靴子映入眼簾,越來越近,用足尖抬起我的下巴。我的目光依著腦袋抬起而上升,看到武服一身,就不敢往上了。


    “臉不錯。”朝王說。


    我沒有任何動作。


    “今年就他一個。焦颯,可以帶下去了。”


    “是。”


    玄衣人原來是焦颯。焦颯,在訓練營赫赫有名,是老早第二批進去的,也是師傅曾經最喜歡的一個小子。


    看他這模樣,應該已經是“刀”的統領,非常厲害。


    我突然想笑,自己一個小白,昨天還在訓練營裏收拾吃剩下的烤鴨,今天就見到兩位大人物。反差有點大。


    焦颯帶我去我的住所,就在朝王的景央宮裏。那是一間小屋帶個院子,說不上舒服倒也安逸。我算小有驚喜,活了十八年,以前竟從沒有自己單獨住過一個房子。


    我簡單做了的飯菜飽腹。窗外的月光皎潔又柔和,還有樹葉的沙沙聲,仔細琢磨還真有幾分詩畫意。可惜我不是什麽秀才,隻是一介武夫,這些東西看看就過去了。


    這床不大,但我躺上去時,發現空間沒有想象中那麽擁擠。也許是醜四不在吧。雖說我習慣有醜四與其他人在旁邊睡覺,但一個人入眠的好奇很快帶來了濃烈的睡意,我對它充滿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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