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可以肯定封取陵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是因為對方一直在注意自己和他人之間的距離。


    這些天以來,五皇子都沒有再和任何人有過親密接觸,不僅如此,就連吃飯的時候也是分開的。


    不過因為他這段時間一直在忙於疫症的事情,所以眾人也沒有多加注意。


    “五哥,等一等!”


    又一日,當封取陵將自己全副武裝準備出門的時候,封青招叫住了對方。


    以前出門的時候封取陵也會做足準備,卻不會像現在這樣誇張。


    與其說他是為了防止自己染上疫症,倒不如說是為了防止自己傳染上其他人。


    “何事?”


    聽到封青招的聲音,封取陵腳步微頓,同時也不易察覺的和對方拉開了一點距離。


    “是關於緣姐姐的事,我……有點問題想要問五哥。”


    自從知道禦翎就是朝緣以後,封青招就整天跟在對方身邊,自然也看出了他五哥對禦翎的不同態度。


    在七皇子眼中,五哥跟三哥不一樣,雖然他們都喜歡朝緣,可相比較而言,五哥的愛是深沉而內斂的。


    同樣的,對於封堯、朝驚之間的事他也有所察覺。


    可封青招什麽也沒有做。


    他也做不了什麽。


    所有的一切冥冥中自有安排,如果當初三哥沒有喜歡上朝驚,現在也不會有這樣的局麵。


    可他的喜歡沒有錯。


    這世界上沒有人規定當一個人痛失所愛以後,不能再愛上其他人。


    情感上封青招傾向於禦翎,可理智上他明白,封堯和朝驚都沒有錯。


    朝緣更沒有錯。


    不過他今天來找封取陵顯然不是為了封堯的事,而是想問他五哥究竟是怎麽想的。


    他看出了五哥對禦翎的情意,可對方行動舉止間又處處避諱,好像並不太想和禦翎有過多接觸。


    “你隨我來。”


    封取陵輕輕點了點頭,讓原本準備和他一起出發的人提前走了。


    而他帶著封青招則慢慢往外走,兩人一邊走,一邊交談了起來。


    顯然他們都知道,這個話題並不適合在府中說,不管被誰聽見了都不好。


    “五哥,你什麽時候知道了緣姐姐的身份?”


    封青招還是習慣叫禦翎為緣姐姐,雖然他們現在都知道了禦翎的身份,可都沒時間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但當日在船上的時候,封取陵的表現很明顯是早就知道了禦翎就是朝緣的事。


    因此七皇子殿下打算借此拋磚引玉一下。


    “皇祖母壽宴的時候,你們坐在亭中,她被小公主扯了麵紗。”封取陵講到這裏看了一眼封青招,“那時候我剛好在禦花園中,看到了她的樣子。”


    五皇子並不打算將兩人後來的玉佩事件也說出來,因此隻略略提了這麽一句。


    不過這一句也盡夠了,反正封青招這次的主要目的也不在此。


    “原來五哥你這麽早就知道了緣姐姐的身份。”少年人也沒怨怪自己五哥知道了卻不告訴自己,既然禦翎選擇以這樣的方式重新回來,就說明有自己的考量,“那……那五哥你對緣姐姐是什麽感覺,你喜不喜歡她?”


    繞了一圈,封青招可算是說出來自己的來意。


    不過封取陵卻並沒有直麵回答他的問題。


    他沉默的走著,腦海裏回想起在抵達江南的前一日,他們在船上的時候——


    “既然這樣的話,可以請你以後幫我好好照顧爹娘嗎?”


    “原本我應該在三年前的時候就死了,隻是幸得樸雲道長施救,才苟活至今,等到江南一帶的疫症解決,我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禦翎會在這一次疫症解決以後死去。


    他,並不想要禦翎死。


    可是他同樣無能為力。


    所以這樣也好。


    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封取陵以拳抵唇,壓下了喉嚨間更多的癢意。


    “五哥,你怎麽了?”


    聽到封取陵的咳嗽聲,封青招將剛才的問題短暫的拋下了,實在是他們身處疫情中,而封取陵又整日接觸那些患者,由不得七皇子不擔心。


    “無事,隻是昨天在書桌上趴著睡了一晚,估計是著涼了。”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後麵的話少年人嫌棄有些不吉利,幹脆沒繼續說下去,“不過風寒也不可小覷,五哥你還是快些讓大夫看一看,煎副藥喝。”


    他雖然沒怎麽提保重身體的話,可是關心意味十足。


    封取陵笑著應下了。


    這樣一打岔,關於之前的話題就有些不了了之的味道。


    封青招想了想,還是沒有再問一遍。


    不管是喜歡還是不喜歡,都是通過實際行動表現出來的。


    而他五哥雖然好像在避免和緣姐姐之間有過多接觸,可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默默關心對方。


    就拿這一次來說,禦翎是身負氣運的人,是被他們父皇親自下旨派到這裏來的。


    處理疫情這件事,對方應該才是先鋒隊和主力軍。


    可五哥從來到這裏,除了第一次的時候大家一起稍微查看了下情況外,就沒有主動讓禦翎擔起自己的責任,出去看一看有沒有什麽解決方法。


    他甚至是將禦翎的責任擔到了自己的身上。


    要不然他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拚命。


    所以關於五哥究竟對禦翎是什麽感覺,又喜不喜歡對方這個問題,是沒有意義的。


    他的眼睛已經告訴他答案了。


    “時間不早了,我還要去看一看東城那邊受到感染的人,你先回去吧。”


    封取陵抬頭看了一下日頭,對著封青招道。


    七皇子殿下雖然不知道自己五哥心中還有什麽顧慮,但他在臨走之前還是看著封取陵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緣姐姐很不容易,如今她既然回來了,不管五哥你究竟是什麽想法,都不要傷害到她。”


    不要愛了她又丟棄她。


    不要像三哥一樣,徘徊猶豫在兩個人之間,最後同時傷了兩個人。


    對此,五皇子隻留下了四個字便走了。


    “人小鬼大。”


    可封青招卻知道,他五哥是聽進去了自己的話。


    *


    封取陵的這趟出行注定是要有些曲折的。


    因為很快,他就看到了原本應該在家中的禦翎。


    少女隻穿了一襲白衣,身上更無一絲多餘的累贅,看上去清爽幹淨。


    可就是太清爽幹淨了。


    東城區病情最重,死的人也最多,而她竟然毫無防範措施,就這樣直接站在了城門口。


    看上去好像還是特意等著他的。


    封取陵當即走上前,拿過了提前一步到達這裏的大夫手中的白帕,“將口鼻遮住,還有手上也要隔起來。”


    他沒有第一時間問少女過來做什麽,而是仔仔細細將她包裹住,確定沒有任何皮膚裸露在外麵後才問道:“你怎麽出來了?”


    “我不能出來嗎?”


    禦翎歪了歪頭,反問了對方一句。


    隨即她又將自己被包住的兩隻手舉了起來,“這裏的瘟疫對我沒用,你不需要這樣做的。”


    哪怕是知曉她的與眾不同,可封取陵還是沒讓禦翎取下那些對於她而言不需要的東西。


    “你知道我要死了,對不對?”


    猝不及防,少女站在他麵前,沒有給他留下任何準備的餘地,就拋出了這樣的問題。


    他是知道她要死了的。


    可是她又是怎麽知道的呢?


    “我當然知道,在和朝驚說話的時候,你就站在後麵,不是嗎?”


    禦翎一點沒覺得自己知道這一點有什麽奇怪,她隻是不斷用輕描淡寫的語氣拋出令封取陵震驚的話,“而且,你不是也要死了嗎?”


    他也要死了。


    被感染上的時候,他覺得有些不對勁,就請了大夫診脈。


    結果沒想到,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覺中染上了瘟疫。


    他的第一想法,有些可笑,但又確實是真的。


    他想,如果命中注定禦翎是要死的話,他阻止不了,可是能夠以這樣的的方式陪伴對方,也不錯。


    所以他沒有第一時間服用那名大夫提出來的抗瘟疫的藥方。


    說是抗瘟疫,也不過是拿藥吊著罷了,畢竟他們現在連解藥都沒有研究出來。


    等到真的研究出來,封取陵也早就過了最佳治療時間。


    所以吃不吃藥,都沒什麽意義。


    封取陵就這樣坦然的接受了自己即將要死的事情。


    但他並不想危害到別人,於是在這名大夫的建議下,開始和眾人之間拉開距離,出行也都包裹得非常嚴實,擔心自己身上的疫症傳染給了其他人。


    可這件事,隻有他和那名大夫知道,禦翎又是從何處得知?


    “陵哥哥好像總是忘記我的身份特殊。”


    她之所以會來到這裏,就是因為她特殊的身份。


    可是關心則亂。


    在封取陵眼中,禦翎就隻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人,她並不因身負氣運而特殊化。


    “你的能力究竟是什麽?”


    無論是控製土匪的行為,還是知道那些本應該是秘密的事情,禦翎的能力都太過令人匪夷所思。


    這似乎不應該是一位人類能夠擁有的能力。


    可是封取陵這樣問,眼中並沒有忌憚或貪婪,他隻是在擔心這樣的能力對於禦翎的身體有什麽損傷,每次使用過後會不會出現什麽不好的事情。


    他不想看她承受痛苦。


    “陵哥哥想知道?”


    封取陵點點頭。


    “這樣啊,那陵哥哥知道我為什麽會下山嗎?”


    少女眼中一閃而逝的光彩是如此耀人。


    她同著封取陵這樣談笑風生,絲毫不顧忌已經躲在暗處看了她多長時間的封堯。


    三皇子殿下已經不複從前的優雅,整個人的狀況異常糟糕。


    可那又如何。


    她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如今還留在這裏,不過是因為受疫症折磨的百姓和二二的任務。


    是的,早在封堯和朝驚之間分手後,她的狗血能量就已經收集到了百分之百,還有什麽比原本要在一起的男女主角分手更狗血的呢。


    “為什麽?”


    封取陵不由自主地順著對方的話題問了下去。


    “因為啊,我需要一顆至真至美的心,而樸雲道長不符合我的要求。”


    禦翎絲毫沒有委婉的想法,她直接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原本她的對象是趙溪畫的慈愛之心,可是到後來她又改變了注意。


    “所以,陵哥哥願意給我你的仁愛之心嗎?”


    滴!


    任務進度:百分之百。


    恭喜宿主,成功完成任務。


    幾乎在禦翎剛問出口的瞬間,她就聽到了二二的聲音。


    緊接著,她就看到封取陵再次點了點頭,“願意。”


    他的意識要比話語提前一步表達了出來。


    “既然如此,那麽便叫陵哥哥看看我的能力究竟是什麽好了。”


    少女說著話,可卻突然從五皇子麵前消失了。


    最後留給他的印象,是禦翎那雙好看的眼睛笑起來彎出了月牙般的弧度。


    她的身形是一點一點消散的,縱然封取陵想要留住,也無能為力。


    他知道,那個時刻終於到來了。


    而到現在,他也明白為什麽這場疫症解除後,禦翎就會死。


    因為她本身就代表著解藥。


    在一旁暗中看著禦翎的封堯也見到了這個場景,他再也忍不住跑了出來。


    一邊跑口中一邊不斷喊道:“緣緣……緣緣……”


    人類對於失去的感知向來敏銳。


    封堯知道,禦翎回不來了。


    他失去過一次,那一次少女躺在他的懷裏漸漸沒了氣息。


    而這一次,少女甚至連他最後一麵都沒有見。


    她的愛早已隨著三年前的逝去一起消散了。


    從很久以前,朝緣就不在了。


    封堯痛苦地跌落在地,任由禦翎化身出來的浮光籠罩全身。


    這場浮光籠罩住了所有被瘟疫感染的地方,每個人的身上都如沐暖陽。


    浮光過後,被疫症肆虐過的每一片土地都如煥新生。


    活下來的人身體健康。


    同時他們也發現,原本埋葬過死人的地方立起了一塊看上去就充滿神聖意味的豎碑。


    豎碑周圍縈繞著淡淡的白色光芒。


    隻是禦翎卻再沒有回來。


    封取陵見識到了少女的能力。


    唯一慶幸的,是對方並沒有帶走自己身上的疫症。


    他仍舊生著病,可是卻不會再傳染給其他人。


    留給五皇子殿下的剩餘時間並不多了,幾乎是等到確定禦翎沒有回來的可能的消息時,他就病倒了。


    身體快速地衰敗著,臉上也凹陷了下去。


    哪怕這時候大夫們按照朝驚的藥方試出了瘟疫的對症藥方,可也太遲了。


    封取陵死在了江南,屍體由封堯一行人運送回去。


    同時帶回去的還有禦翎為蒼生舍棄自我的消息。


    封頤大慟之,各自追封兩人極為尊貴的稱號。


    並在那塊立碑的地方又修建了一座廟宇,廟中修了禦翎和封取陵的金身,百姓視其救苦救難聖尊者,常年香火供奉之。


    “即將開啟下一個位麵,請宿主做好準備。”


    阿血形式主義的走完了官方流程,便帶著禦翎前往了下一個位麵。


    而在他們走之前,一團散發著金色的光芒從禦翎手中飛出去,附在了渡逝碑旁邊廟宇的金身中。


    同時,攻心係統二二也脫離了禦翎的身體,並失去和禦翎相關的記憶,按照係統設定尋找下一任宿主。


    ------題外話------


    一個little番外:


    大皇子或許早就有所預料這樣的結局,所以當初才會在得知禦翎要去的時候那樣竭力請求皇上收回聖旨,甚至想要自己也一同前去。


    隻是無可避免的,他愛慕的女子又一次死了。


    從此以後,封湖知依舊是知禮守節的謙謙君子,隻是書房中那幅有著朝驚相貌的畫像再也不曾被打開過。


    很久以後,新帝登基,昔日的大皇子妃也變成了皇後,隻是一直到封湖知死去,後宮中都沒有再添置其他妃嬪。


    關於帝後二人鶼鰈情深的故事,一時在民間廣為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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