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新盤坐在一重塔內,四麵牆壁上是金光閃閃的六丁六甲神像。


    又念完了一段超度經文,柳新忽然睜開眼睛,開口問道:“天將大哥,距離上次問期,已經多少年了?”


    柳新記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問過天將年歲了,之前每念經文三百次他就要問一遍。


    一直問到天將告訴他,已經過去了一百年時,他就再也不問了。


    因為再問也沒用了,一百年,方嬌早就變成泥土了。


    從此他雖然帶著遺憾,但心中卻了無掛礙地專心念經超度。


    現在他突然心血來潮,又開口問起了年歲。


    身後的天將一直沒有回答,柳新有些奇怪,他轉身一看,隻見天將已經不再是往日那般嚴肅戒備的模樣,而是一臉柔和地站在寶塔門口。


    柳新眉頭一皺,但天將不答,他也就不再多問。


    忽然,塔內金光一閃,一個身穿道袍的男子突然出現在塔內。


    柳新抬頭一看,頓時吃了一驚,桓恕的模樣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這就是當年拆開自己和方嬌,把自己關到雷峰塔來的人。


    “你怎麽來了?”柳新皺眉說道。


    桓恕絲毫不在意柳新的態度,而是對柳新說道:“柳新,你三百多年來超度了一萬九千冤魂惡鬼,已經功德圓滿,貧道特來放你出塔。”


    柳新手裏的經書突然掉落在地,他目光呆滯地看著桓恕,道:“什麽?”


    桓恕再次重複了一次,道:“貧道特來放你出塔。”


    柳新呆呆的站了起來,看著桓恕又問道:“我...我沒聽清,你說什麽?”


    桓恕笑道:“柳新,你可以出塔了。切記出塔之後,不可再傷害無辜,不可再禍害凡人。”


    柳新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然後嚎啕大哭起來。


    桓恕就這樣站在那裏,和天將一起看著他。


    等柳新哭完之後,慢慢的擦幹眼淚站了起來。


    此時它看到,那些閃著金光的六丁六甲神像已經變得暗淡了下來。


    這代表六丁六甲神對他的鎮壓已經結束了。


    當雷峰塔一重的大門打開的那一刻,陽光混合著時聖湖的微風吹在他的臉上。


    柳新望著波光粼粼的時聖湖,看著錦繡翠繁的南山,一時間竟變得癡了。


    ‘啪’桓恕拍了拍柳新的肩膀,說道:“去外麵慢慢看吧。”


    隨後轉身對天將道:“三百年鎮壓,勞煩天將了。”


    天將對著桓恕笑道:“職責所在,不必言謝。”


    說完,天將關上了塔門,然後回天庭述職去了。


    桓恕與柳新並排走出雷峰塔,看到塔外行人稀少,隻有山間小路上有著寥寥數人,不由得有些好奇。


    桓恕也不解釋,隻是問道:“以後準備去哪裏?”


    柳新對桓恕道:“...我,想去方家老宅看看。”


    桓恕點點頭,然後帶著柳新直接飛到了當年方家的宅院所在。


    日照殘垣,滿地荒蕪。


    原本富貴豪華的方府宅院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鳥兒停留在倒塌的殘垣上悠然的鳴叫著。


    屋後的那幾顆柳樹依舊,柳樹枝條隨風搖擺,似乎在訴說著這裏的往事。


    周圍有幾顆被砍伐的樹根,但枯老的樹根隱約間又煥發了新春,上麵綠枝芽在風中歡快地搖擺。


    遠處的一條流經城內的小河依然清澈,岸邊佇立著幾座已經破舊的風車,仍然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在運轉著。


    柳新在一段殘破倒塌的院牆前蹲了下來,用手輕輕撫摸著上麵被風霜鐫刻的痕跡。


    “三百年...”柳新長歎一聲,長歎中帶著無窮無盡的遺憾與惆悵。


    “嗬嗬嗬...哈哈哈...”


    一陣怪笑忽然從一旁響起,柳新與桓恕轉身看去。


    隻見一個衣衫破爛,渾身髒兮兮的如同乞丐,並且幹瘦醜陋的小女童正站在那裏,眼睛盯著柳新發出癡癡的怪笑。


    桓恕目光一閃,這個小女童的魂魄似乎有些奇怪。


    他上前俯身,朝小女孩問道:“小姑娘,你叫什麽?”


    然而小女童就像沒看到桓恕一眼,隻是盯著柳新怪笑。


    柳新在看到這個小女童的時刻,內心突然感到一陣溫馨,小女童怪異的笑和她醜陋的臉龐絲毫沒有讓他產生出任何排斥感。


    這時旁邊有人路過,對著桓恕道:“道長不要管她,這小女童是個傻子,不然她父母也不會把她丟棄了。”


    桓恕眉頭一皺,道:“傻子?她父母是誰?兒女再傻也是親生的,為什麽要丟棄呢?”


    路人說道:“誰也不知道她父母是誰,要是知道便好辦了。”


    “那官府不管嗎?照顧鰥寡孤獨是官府的職責。”路人笑道:“官府以前管,但是管不了。”


    “怎麽說?”桓恕問道。


    路人道:“這小女童,挺奇怪,人雖然傻,但做的事情很奇怪。”


    “哦?”桓恕露出了一副感興趣的模樣。


    那路人也樂意說,於是便道:“這小女童最愛去雷峰塔,凡是看到雷峰塔哪裏的樹木折了,她都要去將其修補一番。凡是看到雷峰塔附近哪裏的路缺了一部分,她都要抱著泥土和石頭去補路。凡是大家給她的食物,她都要先拿去雷峰塔附近給別的人吃。但別人哪會吃她的東西,而且還那麽髒。大家都不吃,最後她才肯吃,但她每次隻吃一半,剩下的一半就會拿去喂那些野外的貓狗。”


    桓恕聞言,微微動容道:“還有這樣的人?這樣的人為什麽說她是傻子呢?”


    路人道:“她做的這些事,不是傻子才做的嗎?這世上除了傻子,誰還會這樣委屈自己去幫別人?”


    桓恕低頭看著小女童,隻見她一雙髒兮兮的雙手揪著衣襟,目光一直盯著柳新,醜陋的臉上帶著怪異的笑容。


    “好了,你們不用管她。城裏的人但凡有剩飯剩菜,或者不穿的衣服,都會給她的,你們也不用擔心她會餓死。”說完,路人扛起鋤頭便離開了。


    柳新走上前來,朝桓恕道:“我感覺這孩子有些奇怪。”


    桓恕道:“她隻有三魂而無七魄,的確是個傻子,但她魂魄裏麵有一股執念,很強大。”


    柳新問道:“什麽執念?”


    桓恕搖搖頭,忽然笑道:“這種事,去城隍那裏問問就行了。”


    說著,桓恕就和柳新朝城隍廟走去。


    而那個小女童則一直步履闌珊的跟在後麵,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柳新不鬆開。


    桓恕見狀,幹脆也帶著女童一起到了城隍廟。


    城隍真身顯露,將桓恕等人接到了城隍靈界之中款待。


    桓恕指著小女童道:“城隍大人可知此女來曆?”


    城隍掃了一眼小女童,然後取出一本金冊,然後便輕輕一笑。


    隻見城隍看了一眼柳新,然後說道:“此女前世有三魂一魄,名為杜雲。容貌嬌美,但神智不清。常愛在**塔前照顧花草樹木,參拜鎮守雷峰塔的尊神,壽二十七,病死。”


    “再上一世有三魂二魄,名為張玉。生在富貴人家,神智不清。但常常樂於助人,經常到雷峰塔前施舍粥米,救濟難民。壽三十一,病死。”


    “再上一世有三魂三魄,名為王柯。生在貧窮人家,生性善良,常愛幫助弱小。在其十七歲時錢塘縣暴雨,洪水衝垮了雷峰塔前的山路。王柯不顧家人攔阻,執意上山修路,前後奔忙一月,終於修好了山路,但本人亦勞累而死,壽十七。”


    “再上一世有三魂四魄,名為李娟。在雷峰塔前為救輕生跳水之人而死,壽二十三。”


    “再上一世有三魂五魄,名為韓絮。時年有雷擊山火,將雷峰塔周圍山林點燃,韓絮親自召集錢塘百姓入山滅火,後火滅之時,百姓在一處焦炭中找到了她的屍體,壽十九。”


    “再上一世有三魂六魄,名為林萱。本為漁家女,每次隨父出去打魚,都會帶一些進城送給孤寡殘疾之人。後被其父發現,痛打一頓,並要將其賣入大戶人家為妾。林萱不從,跳入錢塘江自盡,壽十六。”


    ....


    桓恕與柳新聽完之後,頓時麵麵相覷,再看那癡癡傻傻的小女童時,不由得充滿了敬佩之情。


    這簡直是世世良善之人啊,怎麽會落到這個下場呢?


    “那她三魂七魄俱全的那一世呢?”柳新問道。


    城隍說道:“你們可知她為什麽每一次轉世,都會少掉一魄嗎?”


    不等二人回答,城隍便說道:“這是她在地府時,和地府做的交換。”


    “交換?”柳新不解。


    “對,她願意每一世貢獻一個魂魄,補給其它缺少魂魄無法轉世的孤魂野鬼。而她的條件,就是世世都轉世在錢塘縣。”城隍說道。


    “這...”柳新一怔,問道:“為什麽?”


    城隍眨了眨眼睛,笑道:“你,柳新,在雷峰塔三百餘年,其實隻超度了一萬冤魂惡鬼。另外的九千名冤魂,就是此女六世的功德超度的。”


    說到這裏,桓恕恍然大悟,似乎知道了女童的身份。


    但柳新還是一臉懵懂地道:“這...那她的功德為何算在我的身上?”


    城隍和桓恕對視一眼,然後指著女童笑道:“因為她三魂七魄俱全的那一世,名叫‘方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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