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攸聽到之後,臉上不是驚訝,也不是多麽的失落,反而是一種如釋重負般的解脫。


    官家越英武,那他這個樞密使就越難做,少師加知樞密院事,卻隻是個人行圖章。


    他這幾個月過的有多麽的辛苦,隻有他自己一個人知道。


    整個朝堂沒有一個人和站在一起,都知道他馬上要倒了,可是什麽時候倒,還是要看官家什麽時候舉起屠刀。


    “謝陛下隆恩。”蔡攸俯在地上大聲的謝恩。


    他很害怕趙桓會殺了他,在處理結果未出來之前,他一直是生活在惶恐之中,聽到了審判的結果,如釋重負一般鬆了一口氣。


    而蔡京臉上露出了笑容,本以為入朝以後就是個死,沒成想,官家真的如此仁義。


    “謝陛下隆恩。”童貫也是如此,自己在太原做下的罪孽深重,以為死罪難逃。


    “官家,臣送太上皇回艮嶽宮吧。”童貫提出了最後的請求。


    他這一生都跟趙佶綁在身上,此次被罷黜出京,肯定沒有再相見之時。


    “去吧。”趙桓揮了揮手,示意童貫去送送也好,畢竟趙佶現在情緒不穩。


    趙佶一直在發抖,特別是聽到童貫和蔡攸被逐出京城之後,更是惶惶而不安。


    趙桓沒有給他留一絲一毫的麵子,把他現在唯一能夠依仗的三個人,一個不留的全部逐出了宮。


    童貫扶著趙佶回到了艮嶽宮,這個宮殿是他和蔡京建的,錢是他們從百姓手中巧取豪奪而來。


    九曲回環的走廊,還有各種假山奇景,人間仙境也不過如此。


    童貫一邊走一邊說道:“官家,老臣走了以後,晚上睡覺的時候,掖好被角,太官家這個老寒腿,讓禦醫院給官家看看。江南走了一遭,累了一身病出來。”


    “現在不比從前了,太子殿下有強臣輔佐,又有軍心,倒是能夠保大宋的安危社稷。官家也不用天天擔心朝政,寫點字,畫點畫,讓師師姑娘給您送到宮外裝裱下。”


    “還有啊,官家現在這應奉局,生辰綱都被太子殿下給停了。太子呢,不是一個好商量的人,官家沒事也別從宮裏用錢,老臣啊,給官家藏了一筆錢,沒多少。官家省著點花,別讓太子殿下為難。”


    趙佶拍了拍童貫的手,搖了搖頭,說道:“你的錢你帶走,朕還能沒了錢過日子不成?趙桓怎麽說也是我兒子,他還能不給我吃穿用度不成?”


    童貫想了想,還是說道:“手裏有個錢使著方便不是,這兒大不由爹,太子殿下如今看著整個大宋,四處都要用錢,官家平日裏開銷無度,問太子要錢,也要張嘴不是?”


    “錢在官家榻下的機關裏,這筆錢,是老臣給官家最後的錢了,可不能讓宮女啊,還有師師姑娘知道了。”


    趙佶一愣,問道:“師師姑娘也……”


    他已經徹底明白了,李師師到底到江南去做什麽了。


    趙佶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道:“朕知道了。你到英州之後,萬分小心,那地方聽說都是豬婆龍,一個都有一丈那麽長,凶的很,你萬分小心。”


    童貫看到了等在艮嶽宮門前的李師師,還有無數的宮女,俯首說道:“老臣告退了。”


    趙佶也知道這一走,就是再也不見了。


    他點了點頭,說道:“路上且小心點。”


    “臣知道了。”童貫俯首說道。


    趙佶負手前行,走路的姿勢依然是威風凜凜,仿若自己依舊是那權傾天下的皇帝一樣,走進了艮嶽宮,笑嘻嘻的將李師師摟在了懷裏。


    人會下意識的忘記悲痛,甚至會自我欺騙,雖然趙佶知道自己已經不再是皇帝了,但是他依然要騙自己。


    這樣,他才不會為臣工離去而悲憤,不會為近妾欺騙而傷懷。


    他當然清楚,自己在騙自己。


    但還能怎麽辦?記得那些,隻能徒增傷感罷了。


    人生得意須盡歡。


    童貫俯首了很久,才站起身來,看著艮嶽宮外麵甲胄不離身、弓弩上弦的親從官,就知道,自己的太上皇,這輩子都不會接到外麵的任何消息。


    而艮嶽宮裏的消息,也就趙桓能夠知曉了。


    童貫忽然想到了太上皇離京的時候,親從官們跪在雪地裏,山呼海喝的樣子,這些武人,現在卻成了禁錮他的手段。


    不過,這樣不更好嗎?


    活在江南惶恐而不安,到了這汴京,在現在的陛下手下,至少能夠頤養天年。


    童貫猛的轉身,他似乎想到了自己當初剛進宮的樣子,將腰板挺直,一步步的向外走去。


    他走在路上,就看到了趙英急匆匆的跑向了艮嶽宮。


    童貫就等在外麵,直到趙英從艮嶽宮裏出來,趕忙上前去,攔住了趙英。


    “老祖宗。”趙英一看是童貫攔他,趕緊行禮。


    趙英記得自己入宮沒多久,童貫就做了入內內侍省都知,成了宮裏的所有太監的祖宗。


    童貫趕緊把趙英扶了起來,說道:“現在咱家已經失了勢。趙都知,這樣喊,別人會誤會的。”


    “看老祖宗說的哪裏話,宮裏的宮女、太監哪個不念著老祖宗的好?”趙英打著哈哈說道。


    現在他是宮裏的老祖宗了,他當然清楚,當然客氣話他也會說。


    “老祖宗攔著我,是要問艮嶽宮的事?”趙英向後看了看,臉上漏出了笑容。


    童貫從懷裏抽出一張紙,不帶一絲煙火氣的放在了趙英的手中,說道:“這太上皇剛送進去,你這後腳就到了,是出了什麽事嗎?”


    趙英瞥了兩眼,看到是一處汴京的宅子,放在了袖子裏說道:“老祖宗問話,我怎麽能不回答?”


    “沒出什麽事,官家覺得師師姑娘,跟著太上皇有名無分的不好,就冊封了師師姑娘為艮嶽宮女管,算是封了個女官,算是名正言順的留在了宮裏,侍奉太上皇。”


    童貫才舒了一口氣,原來是這事,理所應當。


    否則宮內一直留這個不明不白的人,會給民間留下笑話。


    “還有一事。”童貫將手中的一張紙遞給了趙英,笑著說道:“還請趙都知不吝賜教。”


    “看老祖宗說的哪裏話。老祖宗問話,我肯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有什麽說什麽。”趙英美滋滋的接過了紙,這也是一處汴京的宅子。


    以前都是趙英向童貫行賄,現在反了過來,趙英喜氣洋洋的收了起來。


    “趙都知,李太宰勸說官家不要殺太上皇,都說了些什麽?”童貫這一手行賄,完全是為了知道趙佶是否真的安全,哪怕知道隻言片語,也可以了卻心中的一點念想。


    趙英的臉色猛的一變,將袖子中的地契,還給了童貫,冷冰冰的說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趙英如同腳底抹了油一樣,撒開腳丫子就跑,這事他當然知道,但是這事不能說出去一句。


    他趙英是笨了點,辦事不利,但是並沒有蠢到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的地步。顯然童貫已經得了信兒,那更不能從自己嘴裏說出去一句話。


    童貫一把抓住了地契,三步當兩步走的追上了趙英,抓著趙英說道:“趙都知且慢走。”


    “既然是機要的事,咱家就不問了,這話還沒說完,先別走。”


    趙英可不是童貫,童貫能做得了監軍,自然是武技了得,他可比不了,但是他依舊堅持的說道:“老祖宗要是再問,我是一句不能多說,立刻扭頭就走。”


    童貫笑著說道:“真的不問了!我童貫什麽時候自食其言過?我童貫的名聲已經這麽臭了嗎?”


    趙英這才停下了腳步,看著童貫。


    童貫左右看了看,問道;“官家對宮裏的宮人可還好?特別是咱們這些五體不全的宦人們,官家可能肆虐,暴打過?”


    趙英一愣,隨即笑道:“怎麽可能,官家怎麽可能是這樣的人啊。官家以仁慈聞名,打我們這些宦人做甚?”


    “倒是帶著到河東路的幾個太監,最近升了小黃門,還有押班。在河東路的時候,官家吃的都和我們幾個宦人一樣,對宮人並沒有太過暴虐的地方。老祖宗多慮了。”


    趙英知道童貫在擔心什麽,他叫童貫老祖宗,自然是因為童貫擔得起這個名聲。


    宮裏嬪妃眾多,稍有不慎就是因為嬪妃們的內鬥,吃一頓內侍省的板子。


    童貫當了老祖宗,遇到這種事,就會給入宮的宦人們平事。


    當然不是省板子,而是那一手打得響、卻不會打死人的廷杖手段。


    他們是仆人,仆人就是替主子受過的。


    趙英的打板子的技巧,就是和童貫學的。


    “那就好。”童貫這才滿足的笑了笑,擦了額頭一把汗,他將手中的地契從新塞到了趙英的手裏,說道:“你拿著。”


    “這不是說好了不問太上皇的事了嗎!這是做甚。”趙英哭喪著臉問道。


    童貫搖了搖頭,後退了兩步,慢慢跪下,給趙英磕了個頭。他磕完頭才說道:“趙都知,你以後就是宮人們的老祖宗了,萬事多擔待點,都是些可憐人,有辦法誰會進宮?”


    趙英一看童貫跪下了,刷的一聲,給童貫磕了個頭,說道:“老祖宗使不得啊。”


    兩個人互相磕了幾個頭,童貫才扶住了還要磕頭的趙英說道:“宮人們,都交給你了,善待他們。還有太上皇那裏,一切都拜托趙都知了。”


    趙英點了點頭,童貫真的沒有問太上皇的事,扭頭到了延福宮前,一轉頭,向著東掖門走去。


    他對汴京非常熟悉,七拐八拐,走到了太宰府前,重重的在門口給李綱磕了三個頭。


    “謝謝太宰為太上皇美言,萬謝。”童貫說完,就站了起來。


    他撣了撣膝蓋上的土,向著城外走去,隨意找了一家城外的客棧,住了進去。


    童貫待在房間裏,看著汴京城的方向,搖頭自嘲的笑道:“我這一輩子,也算是值了。一個五體不全的人,叱吒風雲十幾年,南征北戰,也算是曆史留名了。”


    “不過這青史上,絕對不會寫我一句好話罷了。”


    “官家,保重。大宋,永昌。”


    童貫說完,踢翻了腳下的凳子,三尺白綾猛的繃直,童貫長著嘴。眼睛瞪得老大,看著汴京的方向。


    ……


    趙英回到了文德殿,將兩份地契放到了趙桓的案牘之前,說道:“官家,臣剛才在路上遇到了童貫,他跟臣說了半天話。”


    趙英把遇到童貫的事,從頭到尾的說了一遍,沒有一句隱瞞。


    趙桓搖頭,這個童貫是對趙佶真的忠心耿耿啊。


    不過他看到趙英臉上的忐忑,搖了搖頭,說道:“童貫即使敢問,說明這事能問。你該跟他說了的。省的他到河內的時候,也天天掛念汴京。”


    “河內?”趙英一愣。


    童貫不是被貶黜到了英州嗎?英州可是在嶺南。而河內縣卻太行山腳下。【注1】


    趙桓點了點頭,拿出一份聖旨說道:“朕覺得呢,韓世忠守著平州的山海關,嶽飛就去北古口守著,這樣互為犄角,才能保證萬無一失。”


    “你還記得王稟那三千捷勝軍嗎?”


    趙英猛的點頭,那三千捷勝軍,給他留下了太多的印象,原來大宋的軍卒是如此的悍勇。


    從那時起,趙英才從新認知了大宋的軍卒。


    趙桓點了點頭,笑道:“童貫帶的軍隊軍紀不怎麽樣,但是挑人眼光還是極其準確的。他到了河內時,他選出來的軍卒,一定沒差。”


    “先讓他訓練著一陣,他那個督戰隊,就弄得不錯。朕覺得,童貫還是有點用。就把他降為了節度副使,隻要他肯做事,就行。”


    “隻是跟錯了人而已,太上皇不適合做人主啊。”


    趙英笑了笑,說道:“這樣啊,那我去追上童貫,給他說一說。”


    “你那麽開心幹什麽!本來這事,朕打算交給你辦的,你看看你,狗肉不上桌的。能辦得了嗎?”


    趙桓當然知道童貫並非自己心腹,那是太上皇的忠心的狗腿子。


    但是誰讓自己的狗腿子不給力呢?


    而且現在自己抓著狗主人,也不怕這狗咬了自己。


    “知足常樂,知足常樂。給官家燒燒菜,把官家伺候的舒舒服服的,那就夠了。”趙英憨厚的笑了笑,抓著桌上的聖旨,一溜煙的跑了。


    趙桓笑著搖了搖頭,看著艮嶽宮的方向發了一會兒呆,繼續批閱劄子,正值多事之秋,即使太宰再能幹,大事還得他自己來處理。


    他覺得如果有內政這個技能的話,他現在的熟練度已經很高了。


    “官家,官家,不好了,童貫在城外客棧上吊自殺了!”一個小太監突然跑了進來,大聲的呼喊著。


    這是寧願死,也不肯為朕所用嗎?


    趙桓皺著眉,將手中劄子摔在了禦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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