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及年幼時,韓湘雪想起自己和妹妹玉嬈沒少拉著倪月華和韓毓影在這裏捉迷藏。


    小的時候自然也不在意,在假山之間鑽來鑽去、跑來跑去。


    可是……可是現在要趴下從這裏鑽過去,果然還是太讓人為難了吧。


    她手中拈著的柳枝已經被自己拽掉了一排葉子。放棄尋找那枝花之後一路作著標記,到這裏已經差不多在假山中繞了一圈。憑借她對陣法和機關的研究,這裏應該很有可能就是出口了。


    她抿唇想了想,蹲下身來,伸手扒著岩石,往洞外看過去。


    洞外是一片纖纖細草,旁邊的碎石上還生出了幾支細竹。再將身子壓低一些,她如願在綠茸茸的草坪後看見了一條小路。


    ……這裏果然是出口。


    她心中暗暗歎了口氣。抬手摸了摸腦後綰起的發,又將身前披散的幾縷長發順到身後,確認自己身上沒有什麽東西可以被掛住。又從洞中仔細望了幾眼,心一橫,低俯下身子從洞中爬了出去。


    然而她一爬起身來,就見麵前不遠處的道路上站著一個人,似乎聽到了什麽動靜,正向她看過來。


    韓湘雪:“……”


    這是個身著深紫色官服的男子,年歲已經不輕,看樣子約有五十多歲。目光嚴冷清正,一副山羊胡須,看樣子正從毓清宮往外走,目光意外撞上她便停了下來,似乎有些驚詫。


    對方畢竟是男子,韓湘雪不好多看。匆匆瞄了兩眼,便故作鎮定的拎著流仙裙擺站了起來。


    雖然隱隱之間覺得對方有些眼熟,但畢竟沒有仔細去看他官服的品級,也認不出是誰。韓湘雪掃了周圍環境一眼,心裏暗暗叫苦。


    這裏算是毓清宮禦花園中一條正道,如果她父皇私下召見臣子來去自然都會從這條道上走。她對於小時的記憶也實在模糊,稀裏糊塗從遊廊一旁的假山拐到了這邊。方才從洞裏往外看的時候也是視野有限,辨認不出這是哪條道。


    在宮闈裏也就怎麽都好說,可是現在撞上命官了該怎麽辦?


    即便心中叫苦,韓湘雪麵上也是半分不顯。走過草叢,踏到小道上,她維持著皇族的禮節氣度,微微頷首一禮,清秀昳麗的麵容上揚起淺淺一笑,便打算繞開他往毓清宮去擦肩而過。


    誰知,就在她行完了禮,擦肩也已經擦過去,甚至已走出三四步的時候,那個男子忽然叫住了她。


    “公主殿下,”他聲音沉沉,“微臣有事……怕是要耽誤公主殿下些許功夫了。”


    背對他的韓湘雪眼皮一跳,剛才那種熟悉的感覺又襲上心頭。可因為記憶太久遠,情況又太危急,她一時怎麽也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裏見過這位大臣。


    “大人如何知道我就是昭雪?”她轉過身來,望著他的麵容,不知怎麽心中又升起了一股模糊的敬意,不由自主便將自稱放的柔和了些。


    方才沒細看,她現在一瞥之下終於看出了這位臣子品階甚高。


    品級甚高的臣子皺了眉頭,還是一派嚴肅清冷的模樣,望了她一眼,道:“公主應當恪記身份,不可同臣子稱‘我’。相別幾年,公主應當不記得了,臣是梁玖,如今官任太博。”


    韓湘雪笑容一僵,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怪不得她看著這個人眼熟,怪不得她覺得他的語氣似曾相識。他、他他就是前朝的帝師,也就是教導過他父皇的梁太傅啊!


    梁太傅赫赫威名,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就是擱到別國去,十個人裏也定能揪出一個認得他的。


    就是那茶樓中說書的也能扳著手指頭說出幾個他的故事。而其中最著名的,莫過於前朝敵國東月來使不懷好意、在兩國生了嫌隙時前來,想要離間韶月與紫熙的關係結果卻被他狠狠罵了回去、奚落得下不來台的那件事。


    當時尚且年輕的梁玖麵對敵國來使,分毫不怯,舌戰群儒。麵對對方的話裏有話多方辯解,引經據典。隻是一時激憤拍案而起,官位不高卻傲骨不折,最終不但扳回一局,還生生將對方罵了個狗血淋頭。


    從此,梁玖梁太傅一戰成名。


    而且他不光是他父皇的老師,在她出宮之前,懂事後的區區幾年,也有一半是在他的教誨下度過的。


    梁太傅為人清正言明,一心忠君,韓毓影登上皇位後沒少受他扶持,他與程丞相,觀天監監正藍大人便是他在朝中最信任的人。


    既然做過韓毓影的老師,韓毓影又免了他大部分的禮節,梁太傅又有不少得意門生,在朝中自然是自成一派。為人清正嚴明的梁太傅,在其位謀其事時又堅持一定要去韶月皇族聽學的國學任教。韓毓影就很放心的把韓湘雪送去了國學,交給了他來教。


    韶月國的國學之中除了皇族,其他在讀的多是貴族子弟,年歲又大多幼小。梁太傅此人又極其嚴苛,年輕時便不苟言笑,麵對一群半大孩子板著一張臉,簡直能把小丫頭嚇得哭出來。


    韓湘雪年幼時性情便恬淡溫和。更懂得不少道理,上國學之前就知道什麽叫尊師重道。她又聰穎靈慧,每次梁太傅布置的課業必定一項項認認真真規規矩矩的完成,不久就讓他青眼有加。


    當然,雖然表麵上看起來無比乖巧,但正值年幼貪玩的年紀,哪怕在宮中也不耽誤她下河摸魚上房揭瓦。偏偏摸的是金鯉魚,揭的還是琉璃瓦。


    梁太傅對這些瑣雜小事也並非全然不知。隻是到底是多少憐她年幼。雖然撞見時,總免不了要皺一皺眉頭,但更多時候是語重心長的教誨。


    如今隔了七年再聽到這教誨,韓湘雪無言以對。


    “微臣上朝前特意來尋皇上,為的就是這件事。”他同樣微俯身回了她的禮,依然沉著一張冷若冰霜的臉,道:“公主從前去山中調養,微臣便不過問這幾年公主書讀的如何了。如今既已回來了,公主打算什麽時候再回國學聽課?”


    “……”韓湘雪感覺一定是自己還沒從那短短的回憶中回過神來,覺得有些懵:“您說……什麽?”


    梁玖觀她懵懂神色,又是習慣性的皺起了眉頭,淡淡解釋道:“公主離京多年,雖聽說公主拜了個師父,但江湖中人,想必也不能教你經書策論。公主既是韶月長公主,日後無論是否即位,這些東西必須要懂。荒廢課業多年,如今當然要補上。公主今年方才十四,有很多時間學習萬民生息、謀略治國。怎麽,公主莫非想要光陰虛度,隻一心候著受封出嫁?”


    梁太傅不愧是梁太傅,一番話說下來看似溫和,諄諄教誨,實則在不動聲色的把她往他的想法上誘,一番話滴水不漏又毫不留情。


    聽完之後,連她都當真覺得,如果不去,當真是一項天大的罪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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