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著斜陽燦光,孤身一路走出名劍山莊,韓湘雪回頭望了望肅穆山門,心裏不由升起了幾分荒謬。


    這……這真是“匪夷所思”都難解釋的事情啊。


    須知,她方才見到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人——這也不奇怪,武林大會藏龍臥虎,在座有許多人她不認識。而這個人,是她師兄的父親。說到底也沒什麽……


    但是,把自己師兄從床上拖下來交給他父親……是個什麽事兒啊啊啊!


    說來,能在這裏見到師兄,她也很意外。


    ……


    “喂,小姑娘!”


    遣走了所有的屬下,韓湘雪快步如飛地走在名劍山莊裏。作為舉辦場地,名劍山莊為各位參加的俠士準備了房間,韓湘雪也登記了分到一間。僅住了一夜,沒什麽可收拾的,卻有一件東西遺落在枕下。故而她讓夭八雲秀等人先走,自己匆忙地要去尋。


    ……這個人,已經叫了她好幾聲了。


    “小姑娘,姑娘,等等!”那一身紫色長衫的男子又叫了一聲,她不由得停了下來,看對方神色匆忙,隻問道:“這位……前輩,有什麽事找我嗎?”


    “啊,勞煩。請問姑娘一路行來,可否見過一個身穿紅衣、相貌俊秀的少年?”他施了半禮,懇切問道。


    紅衣少年?韓湘雪下意識便想否認,而腦海裏突然浮現出一個身影,才到嘴邊的話便改了,應道:“沒有。不如前輩告訴晚輩一個地方?若看到了,便叫他去找前輩。”


    “如此,便謝過姑娘了。”蘭綃紫衫的男子對她施了半禮,韓湘雪亦回禮,一抬頭,盯著對方差點沒驚出聲來——


    前不久才走了一個鳳紫珞,這、這人怎麽……怎麽又這麽像鳳緋璃?!


    她腦袋一時混沌了,望著他那張與鳳緋璃足有五成相似的臉,難以置信地微抿了唇,說不出話來。


    “……姑娘?”孟郊見一襲白衣笠帽的少女微微仰頭,似乎在看自己,不由微有些窘迫:“姑娘……有什麽事情嗎?”


    “沒,沒有。隻是小女有一位朋友……容貌與前輩極為相似。一時失禮,還望前輩莫怪。”韓湘雪回過神來,連忙收回目光,歉意地笑笑。


    而孟郊目光再一次掃過她腰際,如雲裁的寬鬆白衣上,腰間絛係無牌無飾,卻掛了枚桃紅鮮豔的結穗,綢繩結成桃花模樣,十分精巧。


    這是他穀裏的信物。


    ……


    韓湘雪自告別了嫣幻玉之後,就尋個地方換回了女裝。


    武林大會人多眼雜,一身玄衣、銀白麵具的裝扮實在太過惹眼。相比之下,女子就不引人注意許多。


    名劍山莊對於來參加的人,也是查進查得嚴、查出查得鬆,她又戴了個鬥笠,對此十分放心。


    “無妨。姑娘……若尋到犬子,在下不勝感激。”孟郊溫聲道。


    “嗯。”韓湘雪想起自己方才看著對方,略帶尷尬地應下了:“一定。”


    然後,她告別了這個人,一路走到自己的房前,推開門,一眼就見那床帳半開的床榻上,一對男女一上一下交疊在一起。


    韓湘雪:“……”


    跨坐在少年腰間的那位姑娘聞聲轉頭,手上還拉著少年的腰帶,嬌俏可愛的臉上略帶詫異,望著她:“……”


    那少年一動不動,紅衣寬散,背對她看不見麵容,隻見墨黑發絲披散。


    “……打,打擾了。”韓湘雪艱難擠出幾個字,“砰”地將門一關。


    姑娘繼續下手。


    門又被敲開了。


    嬌俏少女蹙眉看過去,拿著鬥笠的白衣少女也看向她,輕咳一聲,正色道:“你身下的,好像是我師兄。”


    ……


    韓湘雪在幫鳳緋璃整理衣襟的時候,見他臂上有一處劍傷。剛一蹙眉頭,又注意到他雙眸緊閉,臉色不正常地潮紅,忽然想起什麽,一轉頭:“你給他下了藥?”


    一身鵝黃衣裙的少女已被紗帳捆了個嚴實,恨恨望著別處,聞言嗤笑:“我不給他下藥,能碰到他一片衣角?”


    韓湘雪歎氣扶額。


    鳳緋璃這張臉有多招人,她是知道的。


    年少時兩人同行上街,她還記得改作男裝打扮,或戴上麵紗,謹慎行事。他卻一身紅衣,容貌又俊美昳麗,極盡招搖。


    出來行走江湖還不低調點兒,見誰衝誰笑——這不,又是一個失足少女。


    “你做這種事,爹娘知道嗎?”韓湘雪歎氣,捋起他袖子,細細將藥粉在他傷口上撒了。


    “我爹娘?”那少女聞言神色一變,不屑冷哼:“我十歲就沒了娘了,我爹又娶了小妾,那女人能叫娘?


    “……今日之事,算我技不如人!少拿我爹威脅我,你就算真告訴他了,我也不怕!”


    “……”韓湘雪沒想到是這個情況——記得在場上,那武林盟主黃鬆平身邊確實有一位神色嬌怯的女子,卻不知是妾。她口誤之下,心中有些歉意,轉念一想這少女的行為,心中頓時有些複雜。便停下手中動作,正色道:


    “你可知,今日若我不來,這件事會是什麽後果?”


    少女本不願答,卻被她的神情一驚,遲疑道:“不就是……我睡了他?”


    韓湘雪麵色微囧,繼而微沉。她搖了搖頭。


    這到底是懂不懂啊!


    她心下複雜。斂下眼眸,擱了他手腕,正視她,加重語氣道:“你會失了清白,或他……爆體而亡。”


    “怎麽可能?你、你胡說!”那模樣嬌俏的少女顯然被她的話嚇著了,麵色發白地辯解:“我,我是從正經地方買的藥!怎麽會……”


    “哪有正經地方賣這種藥?催情昏迷,虎狼之藥!”韓湘雪心中歎氣。


    色味皆淡,藥性霸道。加入茶水或飯食之中,即刻起效,且可持續兩三個時辰的藥性。


    她心中泛起隱隱的後怕。


    若是她不來,或者再晚來片刻,絕對會釀成大錯。


    黃香瞧著也就三拳兩腳功夫,鳳緋璃又中了藥神誌不清。這藥中有迷藥,很難說如果她不來,他一會兒醒了會怎麽樣……


    韓湘雪試了試他額頭,伸手去解他衣帶。一旁黃香驚叫著問她要做什麽,她轉頭解釋道:“施針。是,將他的藥性逼出來,趁他還沒醒……”


    話音未完,她聲音一抖。生生截住了話頭。


    一隻修長溫熱的手,壓在了她手上。


    韓湘雪僵了一僵。


    自從在碧華山下那次分別,算來他們已快有一年沒見。臨別時說好的她有時間會回去探看,然而實在事忙,儲君難當,抽不出空來。她也沒有特別上心。


    雖然沒有約定時間,但他二人極為熟稔……怎麽說,韓湘雪現在有點心虛……換而言之,有點怕他。


    “師妹?”少年清朗微啞的聲音響起來,熟悉得她恨不得找個地方躲、身上都微微發顫。


    “師兄。”她抬頭淺笑,第一聲喚出之後,說話就自然許多——“……好巧。”


    紅衣少年看了她半晌,忽然掙紮著要坐起來。


    韓湘雪連忙扶了他一把。


    “我,我……”他明顯也感覺不舒服,麵色緋紅、神色迷茫地四處看看,坐了一會兒,忽然抬頭問韓湘雪:“師妹,我怎麽了?”


    “你中藥了。”韓湘雪見他額上開始滲出細汗,就這麽一會兒工夫,連手都又熱了一個度,心裏著急。眼下又實在不是什麽敘舊的好時候,連忙抓緊機會道:“很嚴重。快,我給你施一副針!”


    “……”鳳緋璃直直睜著眼睛看她,沒有動。


    韓湘雪被他看得又有點坐立不安,低聲道:“師兄?”


    “施針……”他認真地看她,又重複了一遍:“施針。”


    韓湘雪:“……”


    莫不是藥效太烈,被燒傻了吧。


    她倒是想……拽著她一隻手,讓她怎麽施針?


    不不不。對方是患者,要耐心。


    ……


    “師兄,先放手。你不放手,我動不了。”她耐心提醒道。


    他一雙漂亮的桃花眼望著她,一片黑白分明的純澈能映出她的影子,固執搖頭。


    韓湘雪疑惑了:“為什麽?”


    “男女授受不親。”他這樣說。


    若不是手還攥在他手裏,韓湘雪看他這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差點就要信了。


    三兩句話前還讓她施針,這麽快就變卦了。


    韓湘雪心裏有點急了。


    這一言一語間流逝的,可是最佳的施針時間。他不要命,她也不能和他耗了。


    “施不施針?”她沉聲道。


    “不要。”


    “當真不施?”她語氣又沉了兩分。


    “不、不要……”他望著她往後縮了縮,神情拒絕又有幾分委屈。


    韓湘雪要被他氣笑了。


    “師兄,你過來,我同你說件事。”她忽然和顏悅色,唇角上揚湊近過去,見他挨過來,在他耳畔道:“其實……”


    然後另一邊狠狠一手刀,將他打暈了。


    一旁默默坐著的黃香目瞪口呆:“……”


    利落地給他施了針,又喂下顆清熱解毒的藥,韓湘雪又摸了他的脈,覺得藥力已驅散大半,鬆了口氣。


    早在第二次進門之前,她就明白外麵撞見的那個男子十有八九是鳳緋璃的爹了。


    說來也真是巧。告訴她的那個地方,她還真是要帶著鳳緋璃去一趟了。


    連拖帶拽地將他扶到了門前,韓湘雪剛要踢腳踹門,就聽後麵匆匆一聲叫。


    “等等……”


    韓湘雪頭都沒回:“怎麽?”


    “你……你不鬆開我嗎?”


    “哦,對!”韓湘雪恍然,側身朝她溫柔一笑。


    “這裏說不定馬上就有人送晚飯來了,屆時一定會發現黃姑娘,在……小女不打擾了。”


    黃香隻能睜大眼睛,看著門在麵前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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