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安十六年,四月廿九。晴空和煦,春光明媚。


    繁花似錦,枝葉勾纏,亭台樓閣,雕梁畫棟。毓清宮的禦花園一角,花草爭妍,荷塘池水如同一塊美玉,被暖風吹起了波紋,泛著波光,垂映著絲絲垂柳。


    略高處玉橋上的幾個少女身姿嫋娜,站在最前的一個白衣,一個粉衣,手中拿著罐子,正在喂魚。


    白衣羅裳的少女往塘裏看了一眼,橋下一片黑暗的影子裏,碧波粼粼幾道波紋綻開,有魚影踴躍著爭食撒下的麵餌,深紅與碧綠糾纏,又忽的散開去。


    韓玉嬈一手拎著罐子,站在她身邊兩步遠的地方,悶悶不樂。


    “不是說要喂魚嗎?玉兒?”她又撒下一小把去,想喚她看看,卻隻看見她一邊烏黑的環髻,隻能默默在心裏歎了口氣。


    這一去剿匪,就趕不上玉嬈的生辰了。也難怪這小丫頭生氣,自己先前保證過會參加她的生辰的。


    “玉嬈,來,不生氣,明天就要走了,今天陪姐姐多說說話,好不好?嗯?”


    “姐姐……”她突然撲過來,抬頭看她,眼尾還紅紅的,睜著被水洗過一樣明亮的桃花眼,道:“你要小心,不能受傷了……”


    原來是擔心這個啊。她心裏一軟,摸摸她的頭發,安撫道:“不會。我身手好,不會受傷的。”


    “那……也不能在那裏待太久,”她輕輕抽抽鼻子,辯解道,“山中蚊蟲多……”


    “嗯。還有嗎?”韓湘雪心裏軟得一塌糊塗,覺得她簡直乖得不行,順手捏了捏她一邊的環髻。


    “還有……沒了。不對,還要帶上足夠的東西……”她兩條胳膊環著她,忽地皺了眉頭,放開她來扳指頭,“得有衣服,頭麵,宮女,杯盞,廚娘……”


    “好了好了,玉嬈,這些就夠了。”她看她這個模樣,趕緊叫停,溫聲道:“別擔心,隻是剿個匪而已,沒事,等我回來,一定……”


    韓玉嬈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韓湘雪:“……?”


    就見玉嬈一臉複雜地看著她,幽幽道:“姐姐,這種話可不能亂說……


    “畫本子裏的將軍,有多少個是因為說了這種話,就……”


    她停聲,沉默地將手比到頸邊,盡量溫柔地比劃了一下。


    韓湘雪:“???”


    為了安撫玉嬈,更是想讓她開心,韓湘雪打算下午帶她出宮去玩兒一會兒。


    當然,在此之前,她還要幹點別的。


    比如——


    “審出來了?”她坐在窗前的榻上,聞言有些驚奇。草草看了一眼所供內容,歎道:“榆林果然厲害。那個碧羅嘴硬得很,半年沒開口,到了你手上,不到小半月便招了……”


    她又翻了翻,喃喃道:“再沒有消息,我都要忘了這個人了。”


    一旁的穆邢一襲襴衫,垂手立著,眉眼如常帶著幾分陰沉,聞言沒有作聲。


    白衣少女又將旁邊放著的幾張供詞看了看,竟連那幾個刺客的都有,再度感歎一下,一抬頭,就猝不及防看到了他頸邊的一小道——


    韓湘雪:“!”


    她好像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本著不窺探他人的道理,韓湘雪沒有作聲。兩人如常商議了一下最近的案子和嫌犯。隻是她還是忍不住聯想到了那天在他屋裏看到的東西。在他靠近過來的時候,目光便忍不住往他頸邊瞟。


    呃,有血……這樣嚴重,真的不用上點兒藥嗎?


    她思緒一轉,目光剛要移開,就撞上了穆邢的目光。


    韓湘雪:“……”


    “愉林,你頸上有傷。”她側過頭去,忍不住道。


    穆邢聞言沒多想,探手向衣領內。誰知剛剛觸及那一小片血肉模糊,立刻嫌惡地移開了手指。


    “咳……要緊嗎?”


    “謝公主。被狗咬了,不妨事。”他神色一瞬間陰鷙得可怕,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段話。


    韓湘雪默然。


    “出去了……?人呢?”換上一襲素衣的韓湘雪著急地扯住侍從的領子,用力攥住。懷裏抱著的是準備送給玉嬈的衣裳,卻驚出了一頭冷汗,再度低喝一聲:“人呢?!”


    她還沒來,人怎麽就走了?


    小侍從被這變故驚得瑟瑟發抖,圓領袍的邊緣被她毫無章法扯得緊,驚惶地道,“奴才也不知道,大概、大概是玉公主,帶著玉溪姐去了……”


    “多久前?你知不知道她們往哪邊去了?”思及前不久的刺殺,她手心一片濡濕,額頭心尖一片冰涼,反而鎮定了許多。


    小侍從完整話都說不出來了,“半個、半個時辰?”


    容貌昳麗的白衣少女垂著眼眸,驀然鬆手,顧不上他踉蹌退後,反身急奔而去。


    ……


    玉嬈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有些害怕了。


    京城主街上幹幹淨淨,白石鋪地,兩旁都是各種小商小販在吆喝,不乏一些新奇好玩的小東西。不過她根本沒有留意這些,緊握著手,一雙清澈秀麗的桃花眼焦急的望著酒樓進進出出的人,卻怎麽也看不到姐姐。


    不對啊,不是有人說姐姐會在這裏等她嗎?


    身材纖細的少女站在酒樓門口,淡粉色的緞麵披風上繡了槿花。


    正是春季,還未至暑天。披風沿邊綴著白絨,少女黑玉般的發中挽著掐金絲淡粉的簪花,幾縷黑發散落出來,嫩白皮膚,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四處張望的樣子很是引人注意。


    不遠處,一個穿著大紅錦衣的少年也注意到了這麽一抹身影,驚奇地“咦”了一聲,便撇下幾個同伴走了過來。


    “喂,小姑娘,你站在這裏,找人嗎?”


    玉嬈聞聲看了他一眼,又去緊張地看酒樓前來來往往的人,抿著唇一語不發。


    姐姐說,在宮外不能與不認識的人多說話。


    梁鈺見少女轉頭看他,俏生生的小臉,盈盈水眸,精致而略帶柔弱的麵容,聲音不自覺輕了些,“你在找人嗎?”


    “嗯。”玉嬈應了一聲。沒有再說話。梁鈺這輩子也沒被人這麽忽視過,忽然就有些好奇,看著她鴉黑發中點綴的一支翠羽,軟綠的絨毛,忽然覺得心底像是被撓了一下般,泛起一股子癢意,想要鬧一鬧這小姑娘。


    然而他剛忍不住上前一步,還沒來得及調戲,就見她身後撞過來了一道身影。


    是個挑著擔子搖搖晃晃的男子,可是這是酒樓簷下,哪裏來的貨郎——


    他還沒想明白,心底卻下意識覺得不對。忽然心底一寒,來不及多想,仗著身高手長一把將人拽了過來。


    “你……!”玉嬈忽然被人拽過來抱住,腦袋壓在他胸口,有些懵了,然後就開始掙紮:“你做什麽——”


    那貨郎仿佛喝得爛醉的步伐忽然往旁邊錯了兩步,穩穩站住,從筐下抽出一把雪亮兵刃,步子未停,卻矯健而強韌的向這邊殺了過來。


    梁鈺眼尖,然而隻能勉強挪了一步,右手還抱著人,左手拔出右腰間的佩劍,在小姑娘的驚叫中掄圓了狠下心往那邊胡亂一擋。


    然而,剛做好手或胳膊被對方砍正的心理準備,偏感覺自己肩膀微微一痛,同時左邊不遠側砰一聲響,自己的佩劍還沒對上,那兵刃與歹人就飛了出去。


    白衣墨發的少女右手持劍,一腳將那人踹了出去。


    至於劍……當然是砍在他手臂上的了。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實在太快。他還沒來得及感覺到怎麽疼,少女就將劍一收,向那歹人迎了過去。


    他疼得倒吸一口冷氣,緩緩放下了手臂。


    但這默默忍痛的行徑又和他平常實在不同。剛要“哎呦”幾聲,感覺右胳膊下一動,小姑娘抬起頭來,他的呻吟一下子就堵在了嗓子眼兒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雪覆桃花傾天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慕非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慕非安並收藏雪覆桃花傾天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