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光熙有曾經有想過與徐林相見的情形,或許是徐林上總督府厲聲質問自己,或許是謝光熙帶著大軍包圍空桑山時候的兵戎相見。但他倒是真沒想過徐林會這麽安靜地坐在自己的書房裏麵,等自己回來。


    謝光熙雖然意外,但沒有驚慌失措,坦然地坐在徐林的對麵問道:“空桑伯來訪,為何不先找人通傳一聲?”


    “別叫什麽伯爵,我徐林從始至終都隻是一個江湖人。你可以叫我徐掌門,甚至覺得我年紀輕叫一聲徐林也無妨。”徐林語氣凝重地說。


    謝光熙並未在意,改口道:“那不知道徐掌門來訪,有何要事?”


    徐林將那五仙教的丹方拿出來,放在書桌上。


    謝光熙看了一眼,奇怪道:“這方子是我請朋友代為研究的,為何會在你的手上?”


    謝光熙竟然這麽坦白就承認了,真是出乎徐林的意料之外。


    “你可知道這丹方的藥效?”徐林問道。


    “當然知道,這是我托朋友幫忙研發的丹方。此丹藥練武之人服用,將會堵塞經脈,內力真氣修為無法寸進,但並不會傷身,反而能夠祛病強身。”謝光熙回答得更加坦白。


    徐林怒極反笑,覺得這老頭真是令人意外。徐林也想象過與謝光熙見麵會是什麽樣子,但絕對沒想到對方會有問必答,而且還如此誠懇。難道他還看不出來,自己是來殺他的麽?


    又或者說,謝光熙以為自己不敢殺他?


    “既然謝總督你知道這丹方的效果,看來是有意在天南散播這種毒藥咯?”


    “這並非毒藥,我說了,這是強身健體的丹藥,對人有益無害。”謝光熙十分認真地說,就像是自己都信了一樣。


    “這丹藥吃了就再也無法練武,你竟然說是無害有益?”徐林質問道。


    “當然無害有益,江湖人自持武功高強,終日好勇鬥狠,不守法度濫殺無辜者比比皆是。這丹藥若能推廣,天下再無這等違紀亂法之人,豈不是最大的益處?”謝光熙理所當然地說。


    “天下再無練武之人,然後等蠻族入侵之時再賣一次天南行省的百姓當奴隸嗎?謝總督,你口口聲聲說遵紀守法,當初太子販賣人口之時,遵的是武朝哪一條法例?”徐林寒聲問道。


    “太子販賣人口,你可有證據,若是人證物證俱全,本總督可以還你一個公道。本總督上任以來,排查出冤假錯案一百一十二宗,一應人犯都明正典刑,從未有半分徇私,你若是有冤屈,本總督自然會為你伸冤。


    “但這並非你私設刑堂,濫殺無辜的理由!”


    話說到這裏,徐林就明白過來,兩人立場完全不同,不存在誰說服誰的可能了。


    謝光熙是個古板之人,他或許真的清如水明如鏡,所謂的翻冤案絕非自誇,說不定數字還比他說的少了。


    但天南行省這數百宗冤假錯案怎麽來的,謝光熙難道不知道嗎?一切都是黨爭,是太子要穩固權勢才讓天南糜爛至此。


    謝光熙難道不知道?他當然知道,但他也知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所以從未過問。直到他被認命為天南省總督,他才覺得自己有資格去管這些事情。


    徐林不得不承認他是個清官,還是個有能力的清官,謝光熙所做一切都是按照朝廷法度來辦,哪怕這個丹藥會毀滅武林,謝光熙也專門要求藥效不得損害人體健康。


    因為在他看來,消滅武林是好事,辦好事,是不能害人的,還得讓百姓得到益處。這丹藥,尋常人吃了確實強身健體,但卻永遠隻能當一個普通的老百姓了。


    徐林有點佩服這樣的官,但他不能接受。因為全天下就隻有一個謝光熙,以前沒聽過,以後也不大可能會再出現一個。就算還有第二個,天下如此之大,哪管得過來,當皇帝都不行。


    等到貪官上任,這丹藥就不再是有益無害,而是給老百姓再多一從枷鎖。


    而這個道理,謝光熙當然也是知道的,但他不會去想這個,因為這是“可能”。謝光熙不喜歡可能這個說法,他剛正而古板,隻看現在,隻看實證。


    所謂未來的可能,不在他考慮範圍之內。


    這便是他與徐林之間的立場之別,是不可能用語言來說服對方的。


    “謝總督,多說無益,你應該也知道,我是來取你性命的。”徐林開門見山地說。


    “知道,但本總督也好奇,徐掌門要殺我應該悄無聲息動手,就像是之前那些刺客一樣,為何還要坐在本總督麵前廢話?”謝光熙反問道。


    “因為我怕殺錯了好人,而我現在倒是能確認,你算得上是一個好官,卻算不上一個好人。”徐林回答說。


    “嗬嗬,能做個好官已經不容易,好人我倒是從未想過。”


    “那是因為你從來隻當自己是官,而並非與老百姓一樣的人。”


    徐林此言,讓謝光熙為之一愣,過了一陣,才點頭同意道:“不錯,本總督乃官宦世家,要說自以為民,那就是自欺欺人了。所以,徐掌門準備如何殺我?”


    “原本我打算用青界門的暗殺之術,也有信心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但謝總督終究是一個好官,不能死於這種手段。”


    徐林伸手一招,放在書架旁的一個圍棋棋盤就被徐林抓了過來。


    “你剛才所說,為天南行省翻了一百一十二宗冤案,如果我在一百一十二步之前贏不了你,那我就饒你一命。”徐林斬釘截鐵地說。


    謝光熙看了看棋盤,又看了看徐林,對他威脅的話絲毫不放在心上,隻關心另外一件事。


    “徐掌門你也是圍棋國手?老夫多年以來已經未逢敵手,實在是技癢多時了。”


    徐林卻搖頭道:“我不會下棋,更不是什麽國手。無需多言,開始吧。”


    之間徐林伸手往棋盒上撚起一枚黑色棋子,按在了天元之位上。


    上來就搶占天元,這確實是不會下棋的表現。謝光熙撚起一枚白子,正要落子,但剛落下一半,聽到一陣細碎聲音出現,這石頭棋子上竟然掉了一層粉末下來。


    仔細一看,徐林剛才落下的黑色棋子上有許多細碎的劍氣縈繞,將周圍兩三格的位置都籠罩在內。謝光熙這一子要是放在這個範圍,怕是要被劍氣粉碎。


    這根本就不是比試棋力,徐林說的一百一十二步之前贏下這盤棋,謝光熙還覺得對方托大。當若是徐林每一枚棋子都占了這麽大的範圍,謝光熙還真是必輸無疑。


    謝光熙隻能同樣將真氣灌注到棋子之中,用力按在棋盤之上。謝光熙也是返虛境,而且武功境界比清盛真人之流強出許多,這真氣凝聚於棋子之上,雖然無力反擊徐林的劍氣,卻能保住這白棋不會被劍氣粉碎。


    徐林也不在意,並未繼續對這一枚白棋窮追猛打,雖然隻要他在落一子,必定可以將這白棋粉碎。徐林選了一個邊角,很隨意地又下了一枚黑子。


    謝光熙這次並未繼續與徐林硬拚,就認真地按照圍棋的棋路下子,在遠離黑子劍氣範圍落子。


    等再到徐林的時候,他卻沒有客氣,將黑子落在第二枚白子附近。劍氣擴散,將這一枚棋子化為齏粉。因為這一次,謝光熙沒有用真氣保護這枚棋子。


    謝光熙也並未抗議,這一盤棋,論棋力他自然遠勝徐林,而徐林則在真氣之上勝他一籌。兩人之間的比試,就是在這一百一十二步之中。隻要謝光熙能夠撐得下這一百一十二步,那自然是能夠贏過徐林這個亂下的。


    若是謝光熙撐不下去,那就必死無疑了。


    兩人交替落子,隻要謝光熙用真氣護住棋子,徐林便不會步步緊迫,隻在棋盤上胡亂下子。但若是謝光熙有一子不用真氣保護,徐林就會毫不猶豫將對方的棋子粉碎。


    下來三四十步,白子的大龍已經成型,黑子卻被打得潰不成軍。然而到了這個時候,謝光熙下子速度卻越來越慢,額頭上布滿了汗水。


    反倒是徐林依舊輕鬆寫意,抓到棋子就往下按。


    到了第五十步,謝光熙捏住了白子,卻遲遲不能放下。因為他想要提子,要將徐林所下的一枚黑子吃掉,好讓他的大龍連成一片。高手的圍棋對弈很少會出現提子的情況,但徐林是個亂下的,謝光熙按照正常棋路下,就不得不提子了。


    思慮再三,其實並無別的選擇,謝光熙隻能用盡全力,將真氣灌注棋子之中,然後按在黑子旁。


    這一按,幾乎用盡了謝光熙全身的力氣。白子落下,強行切入到黑子旁邊,形成悶殺之勢。


    謝光熙正鬆了一口氣,準備提子之時,卻聽到棋盤傳來一陣脆響,這櫸木的棋盤竟然承受不住這真氣的碰撞,竟然直接碎了。上麵的黑白棋子隨著破碎的棋盤落在桌麵上,發出一陣連續不斷的脆響。


    等到塵埃落定,謝光熙就看到桌子上隻剩下徐林的黑棋,而他之前所下的白棋全部粉碎。


    “承認,這一局,是我贏了。”徐林對謝光熙說。


    謝光熙閉上雙眼,無奈道:“技不如人,老夫認輸了。”


    “那就請謝總督上路吧,你放心,禍不及妻兒,我絕不會對你的家人下手。”徐林對謝光熙保證說。


    謝光熙露出一絲慘笑,然後說:“徐掌門也是一位君子,臨死前老夫也有一言相送。”


    “請講。”


    “陛下已經正式下令天下禁武,即使你殺了我,也阻擋不了陛下的新政。老夫隻希望,你要麽直接造反,要麽徹底退隱,切莫左右搖擺,讓天下人更苦不堪言。這算是老夫第一次真正地將自己當個人,請徐掌門你仔細考慮。”


    說完這句話,謝光熙便閉上了雙眼,氣息全無。


    其實根本不需要徐林動手,剛才這盤棋,在第三十步之時已經讓謝光熙真氣耗盡,後麵二十步是他透支了性命苦苦支撐的。如今早已油盡燈枯,說完這幾句之後,謝光熙便再無生機。


    徐林將謝光熙的屍身扶起,鄭重地放在塌上。這位總督雖然與自己立場不同,但他這一生算得上光明磊落,即使自己取他性命,也不可失了禮數。


    做完此事,徐林仔細想了想謝光熙臨終前的話,便用手指在牆上刻下一句話:“殺人者,禦劍門徐林。”


    留字之後,徐林又向謝光熙的屍身拜了一拜,對他說:“謝總督你說得對,要麽造反,要麽退隱,否則天下人隻會受更多的苦難。既然如此,徐某人,就隻能造反了。”


    做完這一切,徐林便離開了總督府。


    直到中午,有仆人來請謝光熙用午膳,卻發現他躺在榻上聲息全無,驚慌之下,又看到了牆上的留字,差點沒被嚇死。舊的總督府邸剛剛被燒,這剛換了新的府邸,總督本人卻被殺了,而且是在天子腳下。


    這可是驚天動地的大案,登時全城戒嚴,徐林成了天下第一的通緝犯,伯爵之位被剝奪,隻要發現可以就地正法。同時,禦劍門也被認定為叛逆,命令天南行省派出大軍進行剿滅。


    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之後,徐林卻並未離開京城,反而在天色都未暗的時候來到了二皇子府上。


    二皇子坐在徐林的對麵,一臉苦澀。


    “非要如此嗎?”二皇子問道。


    “殿下應該很清楚皇帝想做什麽,你阻止不了,我隻能靠自己動手。”徐林坦白地說。


    二皇子歎息一聲,他對父皇也是極為失望。他從未想到自己父皇會是如此偏執之人,不僅僅因為嫉妒而暗算兆陽王,還因為好大喜功而要天下禁武。


    “那徐兄你找我,想要做什麽?”二皇子問道。


    “隻是道義上來通知一聲。”徐林說。


    “就像是你殺謝光熙之前來通知我?這次又要殺誰?”二皇子問道。


    之前徐林派人送信過來,言明要殺謝光熙,二皇子本來想要居中說和,但後來被皇帝軟禁在家,就知道此事無法善了,便不在管了。


    “還能有誰,當然是皇帝。”徐林坦白地說。


    二皇子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當著兒子的麵說要殺爹,這就是你的道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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