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江月駐足,看到他們,她就再次看到了往事。那麽多年,離群索居,和他們相處的時光是葉江月難得的一段平淡日子,但是很快就籠罩上了屈辱。


    那些惡意揣測,那些低俗調侃,那些煽風點火,那些火上澆油,未必沒有來自他們。


    但是,此刻,他們和她都選擇絕口不提。


    曾經壓的無法抬頭的重荷,曾經津津樂道的傳聞,此刻因為葉江月的強大,已經不堪一擊,不值一提了。


    他們在大堂的沙發上坐下,閑聊起來。最終,他們的旁敲側擊得到了葉江月的簡單回複,目前她就職於某上市公司文案部,普通崗位,此次回s城是因為母親病重,至於打官司,是得到了律師的援助,並非具有了傳言中的呼風喚雨的超能力。


    大家點頭,心裏疑惑,覺得葉江月的話很有保留。但是看到她麵露疲色,且不想多談,自然識趣,於是互換聯係方式,互相說著“保持聯係”,然後客氣的告辭。


    葉江月看著他們離去,然後回到房間。正要恍惚入睡,手機驀然響起,葉江月半夢半醒,摸到手機,就按了接通鍵。


    自從母親入院,葉江月的手機就處於日夜開機的有聲狀態。


    但接通後電話裏卻是一陣沉默。


    葉江月疑惑,仔細一看屏幕號碼,心裏不禁一抽。


    這個號碼她爛熟於心,但是離開s城後,她再未打過。如此,已是三年多。


    葉江月也沉默著,電話裏隻聽到對方的呼吸。


    葉江月慢慢掛斷了電話。


    但很快手機再次響起,這次,周奇峰沒有沉默,他低低的叫道:“月兒!”


    葉江月不覺苦笑,她可以想象周奇峰此刻悄然起身,離開熟睡的妻兒,躲在房間一角打電話的樣子。


    這是她的初戀,也是她的絕戀。這個世界上,隻有他會叫自己“月兒”。而她曾經不止一次在這溫柔的呼喚裏淪陷。


    隻是會說最美情話的人,可能也是最薄情的人。


    葉江月淡淡的說:“你好,周副校!”


    周奇峰一聲低歎。又低低的叫著“月兒!”然後便是沉默。


    一聲呼喚,抵得過千言萬語。


    葉江月平靜的開口:“你應該叫我小葉!”


    疏遠,淡漠。


    在他們談婚論嫁海誓山盟的美好時分,何曾想過會有這樣話裏和心裏都摻上玻璃渣子的錐心時刻?


    然後葉江月又說:“晚安,周副校!”


    周奇峰急切的說到:“月兒,別掛。聽我說。”


    葉江月沉默。


    “月兒,你過得好嗎?”


    葉江月無言,周奇峰又是一聲歎息。


    “月兒,我的手機號碼永遠不會換,你有需要隨時可以找我。隨時可以。”


    葉江月苦澀的笑,然後再不言語,默默掛斷。找他,找他幹什麽?他能做什麽?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已經決絕的轉身離去,現在還說這些徒增煩惱的話。


    周奇峰曾經是自己的一束光,葉江月以為可以跟著他,找到光明。誰曾想他竟然說走就走,說散就散。在他轉身的時候,光已經滅了,再無重新點亮的可能。


    今夜注定無眠!葉江月起身,看著高樓外的燈火,納蘭容若的詩句驀然湧上心頭: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


    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那麽,今夜華宴終散場,繁華落幕,不訴離殤。


    剛剛周奇峰問葉江月:“月兒,你過的好嗎?”


    葉江月當時沒有回答。此刻她對著這深夜的s城,對著滿城的燈火,喃喃低語:“我還好,你也保重。”


    突然葉江月伏在欄杆上,痛哭失聲。她想起了當年充滿美好期待的自己,想起了當年充滿甜蜜的愛情,隻是如今一切都不複存在。


    過了很久,葉江月倒了一杯水,立於巨大的落地窗前。


    曾以為他是你的滄海水巫山雲,到頭來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曾以為會和他攜手於紅塵,到頭來也不過是相忘於江湖。最後的最後,不過是獨立高樓,欄杆拍遍,空餘一身疲倦。


    葉江月舉起水杯,虛虛對空,以水代酒,似在遙祝,又似在告別。似對往事,又似對故人。


    從此高樓送客,天涯路斷,心事成灰。


    第二天一早,葉江月帶著簡單的行李坐進酒店朱副總安排的車裏,這輛車將直接送她去上海虹橋機場,然後在那裏乘飛機回到c城。


    葉江月忽然看到車外不遠處站著一個人,他也許已經站了很久,正呆呆的看著自己。是周奇峰。


    司機沒有開動汽車。


    葉江月也默默的看著自己昔日的戀人,此刻時光似乎是默然靜止,又似乎是滾滾奔流。


    此刻他們之間寫著情深緣淺,隔著似水流年。


    葉江月撳上關窗的按鈕,對司機說:“走吧!”


    汽車駛過周奇峰的身邊,葉江月目不斜視,也不曾回頭。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


    就這樣吧,再見,周奇峰!再見,我的初戀!


    葉江月繼續回到飛天地產文案部上班。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應該說是氛圍。以前同事們對自己雖然說不上冷淡,但絕對談不上熱情。可是,現在,葉江月莫名感覺他們看自己的眼神多了一份怪異,甚至帶著敬畏。


    連夏總監過來布置任務時,都刻意的和自己勾肩搭背,似乎顯得關係很好的樣子。葉江月無言,也許他們通過什麽渠道了解了一些內部消息,把自己當成什麽皇親國戚了,其實自己也不過是老板女兒的家庭教師。


    晚上去陳府上課,今天,她沒有刻意的把自己變醜,而是保持了上班時的模樣,套裝,精致,清冷,美麗。


    陳媽和李媽看到如此光豔動人的葉江月,都是一呆。塵塵見到葉江月,發了好一陣楞,然後便歡呼雀躍。


    “葉老師,原來你化妝後這麽漂亮啊!真是太美了!”


    孩子毫不掩藏的喜悅感染了葉江月,她把塵塵攬到懷裏,靜靜的抱了一會兒,然後說:“好了,塵塵,我們來上課。”


    今天上課的內容是初中階段人教版傳統篇目《背影》,是朱自清先生的名作。


    葉江月先讓塵塵自己閱讀這篇文章,看完之後談談感受。


    塵塵認真的看完,然後有點迷茫的問:“葉老師,我覺得這篇文章沒有什麽特別精彩的地方,語言也很普通啊!”


    “是嗎?那我們就從望父買橘的動作描寫開始說起吧。”葉江月開始重點分析父親翻越月台的動作。


    接下來她又自然過渡到了文章中父親的語言描寫。品析平淡質樸語言中的意味深長。


    葉江月畫出兩句話,讓塵塵重點體會。


    一句話是“我走了,到那邊來信。”


    塵塵讀了讀,回答道:“老師,他父親就是告訴作者他要走了,然後記得給作者寫信。”這個孩子的解釋很是直白。


    葉江月微笑,啟發塵塵再想,


    塵塵又說:“老師,他爸讓他給他寫信報平安。”


    葉江月微笑點頭。


    “父親說,‘我走了’,有言外之意嗎?真的想走嗎?”葉江月再啟發。


    塵塵恍然大悟:“他其實想說我不想走,可是我不得不走了。”


    “很好!”葉江月擊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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