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霞不知道京城裏的皇帝晚膳用了什麽,她知道娘做了一桌豐盛的菜,爹陪牛散了一天步,回來後牛就鑽進了牛欄,死活不肯再出來,埋頭在食槽間。


    劉二柱仿佛無視發生,先是坐到了一家之主的正位上,接著又找個借口幫廚去了。


    娘在做飯,爹在燒火,冷霞在監督牛吃草,反倒是白師一個人孤零零坐在飯桌旁,看著一桌熱菜,獨自發呆。


    劉二柱酒過三巡,沒說什麽大話,直接一頭紮入被褥,鼾聲如雷。冷霞本打算幫著收拾,劉氏卻把她趕跑,留下兩人在小屋獨處。


    “吃好了嗎?”


    冷霞沒話找話,白師有話答話。


    “好。”


    “吃好了那你回吧,你在這附近有地方住的吧?”


    小白點了點頭,轉身出了屋,在冷霞的目光下,步步登高,最後走到一朵雲旁,隨意的躺下。


    冷霞的目光沒辦法穿過厚厚的雲層,白師左手一勾,一壇仙家酒釀出現在手邊,仰頭痛飲,不去管嘴角的酒水殘餘,看著半輪彎月,想起了家鄉的詩瑤。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他的影子,落在冷霞家的屋頂上,不是三人,是兩人。


    ——————————


    接下來的日子就回歸了平淡。


    第一日,冷霞去了趟大榕樹下,吩咐了德綱幾句今後的發展,將一本寫滿了密密麻麻小字的冊子贈予了他,算是這個徒弟今後的秘籍,裏麵寫滿了冷霞的故事。


    第二日,白師幫忙把冷霞家屋頂修了一修,今後再也不會漏雨了,瓦片經過白師手,好似更加能夠遮風避雨一般。


    第三日,冷霞去池塘摸了一下午的魚,最後晚上紅燒了一隻,首次下廚的冷霞忙的手忙腳亂,糊掉的魚被白師移走,又從池塘抓了一隻,重新做好。


    那晚小白喝酒時多了一道配菜,隻是有些焦糊,味道還行。


    第四日,冷霞還沒想好做什麽,劉二柱卻說地裏忙的差不多了,拿起自己的弓要進山打獵,傍晚時分就獨自離家了。


    第五日......


    忘了是第幾日,爹去打獵還沒回家,不過小白每天都會告訴冷霞,劉二柱今天很安全,母女倆便放心了不少。


    冷霞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搖晃著自己不算長的雙腿,哼著異鄉的小調,看著地上的白師。


    “時間到了。”


    白師忽然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冷霞歪著腦袋,好像沒聽懂一般。


    既然白師答應了她完成三個願望,之後才會帶自己走,可現在三個願望還沒說完,怎麽能走呢?


    如果可以,冷霞這輩子都不會有第三個願望,當然,到她七老八十了可能會有第三個願望,誰知道呢?


    這是冷霞的小聰明,也是麵對一個陌生強勢的仙人,唯一可以做的無聲反抗。


    “什麽時間?”


    白師望著天邊,一道金線從天空劃過,冷霞目力不及,並看不清。


    “我的時間。”


    白師罕見地多說了兩句:“我要回去了,仙凡有別,不可久居凡間。”


    冷霞明白,每個仙人身上都會有些狗屁門規仙條,隻是這才幾日,不到二十天吧?


    當神仙是不是有些太辛苦了,如此拘束?


    “哦,那你什麽時候回來接我?”


    冷霞的問題像一支利箭刺穿了小白的胸膛,小白竟然一時無語,不是平日裏能省則省的那種沉默寡言,而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金線距離兩人越來越近,冷霞也能看見它了,隻是冷霞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小白身上。


    小白在的時候,冷霞不想跟他走,舍不得自己的父母,但又不得不跟他走,沒有拒絕的可能。


    如今小白要走了,聽他的語氣,是一個人走,冷霞又舍不得他走了。


    冷霞想他留在這裏,留在這裏就好。


    “它。”


    白師恢複了往日的沉默,指著即將落在兩人麵前的金線,示意冷霞:它會送你。


    收拾好之前產生的異樣情緒,白師沒有和冷霞多解釋什麽。冷霞如今是肉體凡胎,不能夠隨他一起騰雲駕霧,若是白師帶上她,便如同那泰山壓頂一般,若是速度快一些,冷霞還有性命之憂。


    也正是因此,當年白師帶著那名嬰兒時,用雙腳走完了整片大陸,隻是走的快了些。


    “我坐這個去找你?”


    冷霞已經能看清金線的樣貌了,它是一架金色的馬車,兩匹高頭駿馬拉著車,在雲間奔騰,唯一有趣的是,兩匹馬如同有靈性一般,自己知道方向,根本不需要人牽引。


    “不,他帶你。”


    白師明顯意有所指,冷霞眯起了雙眼,也沒看見那個他。


    直到馬車在她麵前停下,冷霞才看見一個小辮子在車廂外,如果不注意,還會以為是馬尾巴。


    “他,國師。”


    經典的小白式介紹方式,白師一隻手把小辮揪住,接著如同拔蘿卜一般把人從車廂拔出,冷霞看到一個看上去三歲大小的稚童頂著朝天辮,正在打著哈欠。


    “就他?國師?”


    冷霞的目光中寫滿了不信任,白師本打算直接離開,想了想,還是多說了句話。


    “信得過。”


    把正在打哈欠的國師丟回地麵,白師向冷霞點了點頭,不曾轉身,隻是離去。


    “再見!”


    冷霞揮舞著手臂,用自己能想到的方式告別,眼圈有些微紅。和他在一起時,害怕離開爹娘,如今他要走了,又怕無法再見。


    唯恐人間大夢一場,醒來才知道,皆是井中月,水中花,竹籃打水。


    “會再見的。”


    小白留給了冷霞一個有溫度的笑容,接著身影便消失在地平線上,留下一個突然到來的國師和一輛馬車。


    “我們什麽時候走?”


    小孩睡醒了,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跳到馬頭之上,趴在兩個耳朵之間,打斷了冷霞的愁緒。


    “啊?你快下來,會摔壞的。”


    “沒事沒事,我是仙人轉世,我們什麽時候出發?女娃娃,路有點遠,早出發早抵達呀!”


    冷霞記不清小屁孩後來說了些什麽,隻知道自己送走了小白,迎來了一個想趕路的話嘮。


    ————————


    山村裏獵戶常去的一處山腳下,劉二柱百無聊奈,妻子下午才會給他送飯,幹糧早就吃完了。


    劉二柱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躲著那個仙人,也許是害怕?


    害怕與冷霞離別?還是害怕仙人對冷霞不好?劉二柱說不上來,又吃了沒文化的虧,隻好一個人悶著頭生氣。


    如今根本不是打獵的日子,劉二柱在這裏的唯一原因就是家裏待不下去了,他心中還是有些念想的,冷霞平日最是懂事,要是離家前,怎麽說也會和他這個當爹的道別吧?


    他能多拖一日,劉氏就能多陪冷霞一天,聽上去也是極好的。


    要是冷霞要走了,劉氏讓人在村口放聲鞭炮,劉二柱兩柱香的功夫就能跑回家去,絕不會拖延半刻冷霞的行程。


    哪有當爹的想耽誤女兒前途的?


    想著想著,劉二柱又去摸酒葫蘆了,酒葫蘆握在手中,卻看到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白,白師父?”


    白師點頭示意,算是回禮。


    “你們這是要走了?霞兒呢?在家裏收拾行禮?”


    劉二柱沒見到冷霞的身影,心裏忽然慌了起來,抄起獵弓挎在肩上,顧不得穿鞋,就要跑回家裏,讓冷霞趕緊跟著白師父。


    錯過了這村,哪來的神仙?


    完了完了,真耽誤女兒前途了!


    劉二柱恨不得給自己扇大嘴巴子,白師注意到他的異樣,略一思索,開口解釋道:“我交於冷霞部分學業,她需在路上完成,有專人護送她歸山。我門中有些要事,先行一步。”


    一次性說這麽多字,如果讓冷霞聽到,指不定要高興成什麽樣子。


    劉二柱也很高興,仙人還肯收自己女兒為徒,那就是天大的好事兒,他胡亂拍了拍短衫,就要給白師父行禮。


    誰知道白師卻先他一步,對著他拱手說道:“這些年你們把她照顧的很好,謝謝。”


    劉二柱忽然不知道該怎麽做了,手腳變得無處安放,原本到了嘴邊的話語也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


    仙人在向我致謝?


    直到白師走了許久,夜間的鳥兒都開始竊竊私語,劉二柱才回過神來,立馬穿上鞋,小跑回家。


    打個錘子獵,我女兒要修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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