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宴到了末尾,衛皇後再一次起身敬酒,感謝賈美人和和靖公主的付出,讓出海和親這件事圓滿解決。衛皇後仔細留意著和靖公主竇景的表情,隻見她神色如常,痛快地一飲而盡。


    衛皇後一直沒想明白一件事,為什麽這個竇景會主動要求出海和親,但她現在決定不去追究了,隻要這個結果是自己想要的就好,嬋羽留在自己的身邊,而這個打南邊來的狐媚子再回到南邊去,皆大歡喜。


    衛皇後客套道:“來日有機會一定好好報答兩位。”


    賈美人站起身來:“皇後娘娘言重了。嬪妾沒有女兒,一直喜歡長公主,若娘娘不嫌棄,便請長公主多來漪瀾殿裏玩,公子淨和長公主很能合得來呢。”


    未等衛皇後回答,嬋羽搶先道:“多謝賈娘娘,我往後一定常去。”


    宴飲結束,賈美人攜和靖公主和公子淨離去,衛皇後也安排女官珍珠帶贏澈和嬋羽去睡覺,殿中就隻剩下自己和景陽公主姐妹二人。


    衛皇後引景陽公主到偏殿,烹上一壺茶,水還沒開,景陽公主就已經用眼神摒退下人。


    “上次你讓我查的事情,又有新發現了。”


    衛皇後挑了挑眉毛,示意景陽公主繼續。


    “可惜的是,他們倆奸情倒是沒有。但也不是全無關係,更不是在大青龍寺認識的。”


    衛皇後皺皺眉:“你痛快點說。”


    “每年樂坊都要淘汰下來一批不適合繼續跳舞的女子,這些被淘汰了的,除了少數被官宦貴族人家買走,多半都是流入了春樓女閭。”


    衛皇後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事情:“這些被淘汰的女子,為什麽不適合繼續跳舞了?”


    “據說好像是月信來了以後有的人體態就不好看了,就被放出去了,總之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東市的澤芝館,娘娘知道吧?和西市的貞芙苑都是長安城最有名的春樓女閭。這個澤芝館裏就有當年和賈妙麗同期在樂坊裏學習舞樂的女子,名字我打聽到了,叫湘虹。”


    “你說下去。”


    景陽公主呷了一口茶,隱秘一笑:“這個湘虹現在年紀大了不再親自接客,春樓這種地方,總要定時補充新人的,所以跟各路明裏暗裏的人販子都有往來,湘虹就是負責澤芝館和人販子打交道的人。”


    見衛皇後神色有些不耐煩,景陽公主繼續道:“這個人販子說,當年就是他親手把湘虹和賈妙麗一起賣到長安城的,他不止賣女孩,也賣男孩,那個男孩就是無為。”


    “所以他們倆從小就認識,被人販子一路從南邊賣到長安城來?”


    景陽公主激動道:“我的姐姐呀,他們兩個是親兄妹!人販子親口承認了的,當時要把妹妹賣到樂坊的時候,哥哥以死相拚啊,後來才有被大青龍寺的主持方丈買去當替身僧的事兒,再後來就巧了,賈妙麗被臨幸送出宮去,兩個人就這麽又重逢了,這才走到今天。”


    原來如此,衛皇後恍然大悟,失散多年的兄妹在宮外重逢,又一起回到宮中,這其中多少跌宕起伏她已懶得去想象,卻也不得不唏噓兩句。百越的賤民,被人販子賣到長安來,一個靠勾引皇帝成了有名有姓的媵妾,還生下了公子,一個成了有頭有臉的皇帝佛前寄名,兩個人在棲雲寺密會,談什麽衛皇後都能想象得到,想讓他們那個血統卑賤的孩子當上儲君,門都沒有。


    “你打算下一步怎麽辦?”景陽公主試探著問道。


    “眼下不是好時機,賈妙麗剛剛在陛下麵前替嬋羽說了話,多少讓她免於去和親,此時以怨報德容易弄巧成拙。現在這樣的結果,就算捅到陛下麵前去,他們要是咬死不相認,可能連個“欺瞞罪”都算不上。這樣吧,他們的身份先按下不表,你看好那個人販子,看看還能從他的嘴裏掏出點什麽,他們最好出身越低劣、越卑賤越好,這樣公子淨才不具備繼承人的資格。”


    送走景陽公主,衛皇後陷入沉思,即便賈妙麗母子出身再低劣,隻要陛下願意抬舉,外人根本無從置喙。還是得從根上下手。


    “姐姐,您找我?”


    衛皇後回頭,義弟詹姆斯·溫納特正垂手站在自己身後。


    入鄉隨俗,弟弟換上了華夏的寬袍大袖,束起頭發,顯得更為英武。而他一半胡人一般華夏的血統塑造的深邃五官賦予他另外一種英俊。


    衛皇後拉弟弟坐下:“你自花朝節入宮也有月餘了,我來問問嬋羽和阿澈的功課如何。”


    詹姆斯輕輕抿了抿嘴,他從小就是個靦腆的孩子。


    “兩個孩子都十分聰明,也很好學,因此進步很快,他們現在已經能用格蘭德語進行簡單的日常對話,嬋羽學的最快,興趣也濃厚,總是拉著我嘰嘰喳喳地說個沒完。我正在教他們大量的熟記詞匯,按照現在的進度,下個月他們就能簡單地寫作了。”


    衛皇後微微笑了笑:“你親自教他們,我是很放心的。他們在課堂上還聽話嗎?”


    “相比之下,公子澈更加‘不受控製’。請別誤會,這個不受控製其實是一種稱讚,他總是心血來潮,偶有驚人之舉,或許秦國的老師會認為這種不穩重並非為君者應有的品格,但在我看來,這是罕見的——”


    衛皇後打斷他:“那公子淨呢?”


    “公子淨也是個好學的孩子,擅於思考,勤於提問——”


    “詹姆,”衛皇後頓了頓,“我就直說了,你能不能加把勁,在公子淨麵前多說說格蘭德國和你們那個學校的好處,讓他對西境自己產生向往,最好他能主動跟陛下提出去格蘭德國‘遊學’,當然這是美化的說法,實際上就是去當質子。”


    詹姆斯沉默了一下,回答道:“姐姐,諾克斯瑞奇學院是西境第一所由皇室出資興建的公共學校。能夠入讀諾院,基本條件除了聰慧,出身和家庭背景同樣看重。雖然在西境,皇室和貴族子弟在家中接受私人教師的教育依然是主流,但是也有很多國王和領主將他們的孩子送到諾院接受教育。”


    衛皇後笑了:“詹姆,姐姐雖然這一輩子沒有踏出過大秦的國土,可我也知道那些皇室、貴族送到諾院去接受教育的孩子都是沒有繼承權的孩子,在西境,他們被統稱為私生子,我覺得這恰恰是適合公子淨去的地方,對嗎?”


    詹姆斯被問的一滯,隻好承認:“但是現在也有很多具有頭銜和繼承權的貴族子弟入學,在西境,諾克斯瑞奇是著名的‘野心家的搖籃’,這些擁有高貴血統和出色天賦的孩子濟濟一堂,都想憑借自己的勤奮和努力拚出個未來,他們長大後將會成為重臣、名將、領主甚至是君王。把贏淨送到那裏,意味著親手把他放在最好的土地裏栽培,您希望公子澈將來擁有這麽強大而危險的對手嗎?”


    “強大?危險?”衛皇後輕輕一哂,“那也要看他自己有沒有這份造化。”


    詹姆懇求道:“姐姐,我還是建議讓公子澈跟我走,雖然‘質子’的名字不好聽,但我會保護他,培養他長成英才的。”


    “不行,”衛皇後立刻否決弟弟的提議,“贏澈絕對不能在贏淨的威脅消失前離開戰場,把機會拱手讓人,他必須留在權力的核心圈裏。”


    “我知道您在擔心什麽,”詹姆斯隻能向姐姐妥協,“還有一種辦法,既然在贏淨和贏澈之間陛下無法選擇,為什麽不立最年長的孩子為儲君呢?嬋羽並不遜色於她的兄弟們。這樣一來,我帶走公子淨,將來繼承皇位的無論是誰,都是您的孩子。”


    衛皇後這一次沒有立刻否決,而是陷入深深的擔憂:“大秦曆史上還沒有女繼承人的先例,我們的母親宣宗陛下再如何優秀,最終也隻是在攝政大長公主的頭銜下未能活著登基稱帝。另外,一旦嬋羽具有了繼承人的資格,那薛彭祖一定會不遺餘力地聯動朝野讓慕冬也具有同等繼承權,到那個時候情況會變得更加複雜。”


    詹姆斯輕輕歎息:“您有您的考慮,我理解,從小您就是我們之中最縝密的一個,您的擔心一定是有道理的。”


    “今天找你來還有一件事,”衛皇後凝視著弟弟墨藍色的雙眼,“我要你替我殺一個人。”


    詹姆斯並沒有表現出意外,沉靜的麵孔表示他在仔細聆聽。


    “千萬不要掉以輕心,這個人非常警醒,記住要做的不留痕跡,需要什麽隨時告訴我。”


    詹姆斯問:“這個人威脅到您和孩子們了嗎?”


    衛皇後點點頭:“你不需要知道原因,你隻需知道她死了,我在這世上最後一絲危機才被掐滅,我和孩子們才絕對安全。”


    “這個人是誰?”


    衛皇後拍了拍詹姆斯的肩膀:“弟弟,她是個殺不死的女孩,替我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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