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送爽,秋月高懸,高山之巔,清輝盈動。


    夜色是如此安寧,如此美麗,高仁閉目盤坐在高山之巔的懸崖前,半尺之外便是萬丈之淵,身後則是一片浩瀚的建築廢墟。


    雖然是一片廢墟,但可以看得出來,這裏曾經是輝煌威嚴的宮殿。


    但現在,隻剩下巨石一堆了。


    看廢墟的模樣,堅實的地基全部是由巨石堆砌而成,可以想象當年這片建築的雄偉與浩大,可是眼下卻是一片淒涼的景象。


    亂石堆連在一起,高低不平,犬牙交錯,斷壁殘垣,似在訴說著一段不為人知的往事。


    上不見仙神,下不見信徒,連孤魂野鬼也沒一隻,更不聞半點聲響,周圍格外的幽寂。


    似乎,這座山被人間給遺忘了。


    泰山,五嶽之尊。


    帝王祭祀之地。


    東嶽大帝的道場。


    此處自然並非陽間,而是中陰界的一隅,乃陰間與陽間的交界之地。


    亦可稱之為洞天,陰陽兩界共融的洞天。


    東嶽大帝主生死、壽夭、貴賤、掌籍幽冥,可惜,自上古仙神寂滅之後,此世雖有一二信仰流傳,但早已不複神靈降世的時代。


    陽間那座大山,早已經成為佛、道、儒共存的俗世皇權祭祀之地,大大小小的寺廟無數,自然將屬於東嶽大帝的信仰給分去了九成九,甚至連那一絲都不一定留存。


    因為看這真正的道場,早已經一片廢墟,連東嶽大帝都不知所蹤,又談何聚集香火功德。


    神靈統治被顛覆之後,皇權一代比一代穩固,直到如今,不過是神靈複蘇起了點苗頭,也不知道仙門謀劃了幾多年,僅僅讓地府顯現,還隻小貓三兩隻。


    “如此甚好,倒是便宜了我,正好在此顯聖出世,奪取了東嶽大帝的權柄……不過也可惜,這裏被徹底的搗毀了,一點泰山神的遺跡都不留存,更不要說信物!一切都要自己一磚一瓦的來建啊!還有陽世王朝的阻礙!”


    “神靈複蘇,大趨勢已成。聊齋故事裏,雖然不見諸天神佛,但地府在蛛絲馬跡之中卻也能夠看出是具有較為完整的體係,我不出手,也必有人入主,奪取陰間權柄……”


    高仁站起身來,再次轉身遁入陰間。


    陰間這個副本很大,陽間有多大,陰間現在開放的區域便有多大,但在這之外,卻有很多地方也進不去,比如那傳說中的十八層地獄,比如輪回之地,比如隱藏在濃霧中的奈何橋。


    相傳有一條路叫黃泉路,有一條河叫忘川河,河上有一座橋叫奈何橋。走過奈何橋有一個土台叫望鄉台,望鄉台邊有個名曰“孟婆”的老婦人在賣孟婆湯,忘川河邊有一塊石頭叫三生石,孟婆湯讓你忘了一切,三生石記載著你的前世今生。


    亡魂走過奈何橋,在望鄉台上看最後一眼人間,喝杯忘川河水煮的孟婆湯,這輩子便算是徹底終結……


    但傳說畢竟是傳說,虛構的程度居多,似是而非。


    黃泉路,是死者的歸途。


    在陽間,古往今來,不管是東方還是西方,多少文人騷客,多少民間傳說,對“黃泉路”進行了不知多少次的幻想和補充,衍生出了一段段淒美的愛情故事。


    小說中,影視劇裏,愛的死去活來的情侶,愛的山盟海誓的夫妻,一方因為疾病或者事故去世,不說一聲“你在黃泉路上”等我,就覺得不夠意思。


    實際上呢?


    黃泉路真的是觀光路線嗎?


    那如火般的彼岸花真的美嗎?


    管你生前愛得多麽要死要活可歌可泣,不過都是踮著腳,混混沌沌傀儡般的朝前走去。


    手牽著手,幸福的去投胎,做夢去吧!


    至於奈何橋上的孟婆,傳說喝了她的湯,可以忘記前世,去往新生。


    是個人用屁股想想也不可能,每天這麽多人死,都要喝湯,那孟婆不得累死啊!


    而且,孟婆這種等級的鬼神,會親自素手調羹給陰魂?


    所以,一切都不過是陽間之人牽強附會之說。


    但冥冥之中卻也暗藏著一些信息在神話傳說之中,真假難辨,撲朔迷離。


    這是個最壞的時代,陽間秩序正在崩塌,皇權正在腐朽,妖魔鬼怪因為沒有秩序而禍亂人間,倩女幽魂描述的那般混亂的時代即將到來;


    這也是個最好的時代,舊日的神靈或隕落、或不知所蹤、或離開了這個世界,留下的權柄,足以讓修煉者拚了命的去窺視、去竊取,從而成為新的神靈。


    雖然不一定有多麽強大的神通,但畢竟能夠帶來悠長的歲月。


    修煉,求得是什麽,長生二字罷了!


    當達到上三品都看不到希望的時候,必然會有很大一部分人要另辟蹊徑。大道難求,人之一生能有多少歲月能夠靜下心來在山中苦苦修行。


    便是一輩子苦修,而能達到上三品的又能有幾人。


    或許,求仙無門,這才動了走上上古神靈的老路,這便是宗門一些人的謀劃吧!


    天道流轉,仙道、武道、文道,哪有永恒之道。


    “那個土台怎麽有種壓迫靈魂的感覺?”


    高仁縱目望去,前麵高聳著一個冥土壘起來的高台,這個高聳不是說那土台有多高,而是傳出來的氣息極其的浩瀚,有種接天連地之感。


    隨著接近,便看到同樣有一人在昂首看著高台。


    那高台上,似乎有什麽寶物在吸引著他。


    隨著高仁接近,那身穿大紅官袍,頭頂烏紗帽的男子頓時便轉身朝他看來,這判官裝扮的鬼神手裏捧著一本漆黑的線裝古籍,滿臉的絡腮胡子,眼神鋒利而冰冷。


    “汝是何人?”


    區區判官,何懼之有。


    高仁踱著八字步,眼神幽深淡漠,似乎俯視著穹蒼的神靈,一道無法言喻的威嚴衝擊而去。


    這種威嚴,便是主宰諸天的神王,煌煌天威降臨。


    那判官微微一收眼,扼首道:“地府第一殿新任察查司判官陸之道,不知大人在哪殿任職?”


    十殿閻羅,第一殿秦廣王,專司人間壽夭生死冊籍,接引超生,幽冥吉凶。秦廣王的鬼判殿居大海沃石外,正西黃泉黑路。


    上古有秦廣王蔣,凡善人壽終之日,及有接引往生。凡勾到功過兩平之男婦,送往第十殿發放,仍投人世,或男轉為女,或女轉為男,較量富貴貧賤,以了冤緣相報。


    凡惡多善少者,使入殿右高台,名為孽鏡台,台高一丈,鏡大十圍,向東懸掛,上橫七字,曰:孽鏡台前無好人。押赴多惡之魂,自見在世之心之險,死赴地獄之險。


    那時方知萬兩黃金帶不來,一生惟有孽隨身,入台照過之後,批解第二殿,用刑發獄受苦。


    果然是陸判!


    第一殿新任察查司判官?


    聊齋裏描寫,陸判不僅酒量豪爽,而且談吐不凡,他認為朱爾旦心竅堵塞,科舉屢次不第,就為他挑選了一顆好的心髒,果然就得了府試、鄉試的第一。


    後來朱爾旦因為灰心仕途,就對判官請求,讓為妻子換一個美人首。陸判二話沒說,找了一個機會就幫朱爾旦妻子換了一個漂亮的頭顱。這個是吳侍禦女兒的頭,因為被賊人所害,因為這場變故,朱爾旦和他家反而成了翁婿關係。


    朱爾旦死後因為陸判的關係還在在陰間當了官。


    身為地府判官卻是濫用職權這暫且不提,這種種跡象表明,他陸之道絕對穩穩的掌握了第一殿的某些權柄。


    高仁微微抬起了下巴,輕聲道:“東嶽大帝高仁!”


    陸判那粗黑的濃眉明顯一挑,隨之左手上的那本漆黑的線裝書無風自動,嘩啦啦的翻了起來,從頭翻到尾。


    頓時,陸判的眉頭便糾結了起來。


    他沒查到任何關於高仁的信息。


    查人壽元、福禍、善惡,這是第一殿的權柄,他手中的那本生死簿,便是這方麵的寶物。


    這一瞬間,陸判心中微沉,眼前這口出狂言之輩,並非妄言。


    他說是東嶽大帝,陸判心中是不信的,但絕對不可能隻掌握一般的神職。


    “你亦可以稱呼我為枉死城主!”


    “黑山老妖死於你之手???”陸判脫口而出,連絡腮胡子都因為激動抖了起來。


    那可是黑山老妖啊!


    就那般無聲無息的死了,枉死城隨之易主。


    “陸判拜見城主!”


    上古年間,主管枉死城的是十殿閻羅中的第六殿閻羅王卞城王,級別與秦廣王一樣,即便現在地府百廢待興,也不是他小小一個察查司判官所能得罪的。


    更重要的是,這可是一條粗大腿啊!


    “我在陽世的時候本是一遊方道士,機緣得到了本道書,修煉到中三品的境界。後來不幸死於惡道之手,輾轉來到地府,正逢地府大變,機緣得到了第一殿察查司的生死簿……”


    寥寥幾語,便將自己的身世來曆說清。


    高仁點點頭,指了指那土台,說道:“上麵何物?”


    “是……判官筆!”


    “哪一支?”


    陸判手裏的生死簿自然與酆都大帝掌握的生死簿大不同,判官筆也有不少,至少每個判官便有一支。


    而權能,自然又不同。


    判官中最有名的頭號人物就是崔判官,原名崔玨,掌管著陰律司。他身著紅袍,左手執生死薄,右手拿判官筆,專門執行為善者添壽,讓惡者歸陰的任務。


    鍾馗可以說是家喻戶曉的判官,他掌管著罰惡司,判官筆可判刑罰。


    陸判沉思片刻,不確定道:“好像是罰惡司的判官筆!”


    “枉死城尚且缺一判官,我沒興趣經營,矮子裏拔將軍,我可以給你一次機會。”


    “陸之道願拜於城主門下,效犬馬之勞,早晚執鞭隨鐙,死亦甘心。”


    單膝跪地,俯首稱臣。


    “記住了,我隻是給你一次機會,經營的好,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經營的不好,我治你的罪!”


    “必兢兢業業,不敢有一絲怠慢!”


    高仁點點頭,這陸判品性如何從朱爾旦處便能看出一二,大節倒是不虧,雖然有些濫用職權。


    但隻要將事做好,放點小錯倒也能諒解。


    最主要的還是功德。


    一步步往土台走去,映入眼簾的是一隻毛筆,筆杆粗若兒臂,長達兩尺,色澤枯黃。筆頭半尺有餘,筆尖上還沾染著新鮮濕潤的墨跡,看上去好像才剛剛飽蘸墨汁,甚至還散發出沁人心脾的獨特墨香。


    【&……*%#,判:炮烙之刑!】


    就像有隻無形的手握著毛筆,在空中迅速的寫出一行字。


    前麵那半行不明所以,就像出現了亂碼。


    高仁一閃之間,那黑色的字體如影隨形的飛來。


    緊接著,黑色的字體猶如潑墨山水般的變化起來,居然幻化出了四道古銅色的光芒,這光芒見風即長,並且在空中迅速的變大,赫然變成了四根古銅色的巨柱。


    頓時,高仁便感覺到了燥熱,甚至是熾熱,要將靈魂都烤幹的巨熱。


    這四根古銅色的巨柱已經團團將高仁圍困,巨柱的周圍,更是飄揚著好幾條長長的鎖鏈,從上到下接天連地的鎮壓了下來。


    高仁伸手之間,已經快要按住那支判官筆,但那飄舞的鎖鏈更是已經將他牢牢的鎖拿住,即將綁縛在了這赤銅巨柱上……


    這支判官筆,即便沒有鬼神驅使,即便隻是本能的在行使著地府判決之權,高仁也感覺到了一絲絲的威脅。


    再看那四根古銅色的巨柱,可以清晰的看到上麵銘刻著兩個古意盎然、無法辨別的大字,隱隱約約透露出來了一股無法形容的凶殘暴戾之意。


    高仁心中一凜,這兩個字絕對是“炮”、“烙”,乃是商代的酷刑,據說乃是蘇妲己發明的,十分暴戾殘忍,並且格外有名。


    頓時,他的眼裏流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光芒,就仿佛是煊赫出的黑色帷幕,充斥著一種永恒寂滅的氣息。


    而於此同時,高仁更是覺得周圍出現了一種極度灼熱的高溫,那四根銅柱俱都亮起了暗紅色的光芒,甚至看到熊熊烈焰在銅柱上燃燒了起來。


    而火焰迅速的凝聚,再次化成鎖鏈束縛而來。


    即便有黑暗護體,在這銅柱的封印的空間之中,就像個烤爐,要將自己蒸熟、烤焦。


    但高仁的大黑暗天可不是等閑之物,隻是在一瞬間,黑暗便宛若觸手一般,帶著撕破空氣的厲嘯聲對準了銅柱抽擊而至。


    立刻,就聽到黑暗與高溫接觸後灼燒的滋滋作響之聲。


    黑暗的力量與判官筆的力量相互湮滅,化為了一陣陣黑色的煙霧消湮而去。


    同時,高仁一手按照了判官筆上。


    鎮壓!


    “好……好強!”


    陸判張大了嘴,他不知在此地盤桓了多久,一直不敢踏足土台一步。


    現在,那判官筆竟然被一掌鎮壓,果然不愧是斬殺了黑山老妖奪得枉死城的大能啊!


    他說他是誰來著?


    東嶽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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