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劍,亦可殺人。


    一劍,可斬一謫仙。


    殺得人頭滾滾。


    騎白鹿的仙人隨手一揮大袖,隻見剩下所有仙人頭頂都綻放出一朵紫金蓮花花苞,迅速生長,無風而動,搖曳生姿。


    如同戰場上兩軍對壘,旗鼓相當,任何一方都不敢輕舉妄動,飛劍終於徹底靜止,在空中懸停不動。


    除了高仁手裏的木劍。


    仙人同時舉起一手,五指張開淩空一抓,輕聲喝道:“五嶽聽我敕令!”


    高仁腳下升起一座巍峨山嶽,托著他高高升起。四周更有四座氣勢迥異的仙山冉冉升起,各有雄秀險奇。


    “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鎮!!!”


    這種山意神通,小道耳!


    泰山鎮壓,不但止住了腳下山嶽的升騰勢頭,四方山嶽也開始搖搖欲墜。


    中原廣袤版圖之上,五座屹立在中原大地上的巍峨山嶽,隻要建造在山上的道觀,無論大小,所有插在香爐之中的香火,無論屋內屋外,同時熄滅,而且先前點燃的煙霧開始旋轉晃動。


    與此同時,又有四位仙人掠出,分立“四嶽”山巔,各自祭出一枚木製、銅質、玉質和金製印寶印,印鈕分別為青龍白虎朱雀玄武。


    高仁臉色有些古怪地瞥了眼傲立東嶽之巔的仙人,憑你,也配站立東嶽之上,隻是輕描淡寫看了一眼,仙人、法印和山嶽就一起化為齏粉。


    始終袖手旁觀的蓮花冠老道人抬頭看了眼東方天空,好似百感交集,歎息一聲。


    人間帝王,竟然恐怖如斯。


    高仁趁勝追擊,木劍舉重若輕。


    斬。


    在東嶽仙人象征道行的虹光炸裂後,其餘三座山嶽的仙人緊隨其後轟然崩碎。


    騎鹿仙人冷哼一聲,扯動韁繩,仙氣縈繞的那頭白鹿高高抬起前腿,猛然踩在地麵上。


    無數飛劍再度止住前衝,但是這一次,劍身瘋狂顫動,嗡嗡作響。


    無形中庇護眾人的紫金蓮花綻放,這才堪堪穩住。


    “此人不死,龍虎必亡。龍虎若亡,我等於天上長生又有何用?”


    龍虎山初代祖師爺破指畫符,堪稱一帆風順,哪怕這位仙人刻意放緩度來增加靈符的厚度,高仁依然沒有殺到他的麵前。


    那些謫仙,不吝嗇長生之命。


    更不吝嗇附身的軀殼。


    “大勢可為!”


    “今日於龍虎斬帝王,再聚龍虎氣運……”


    越是臨近這場龍虎山仙人之戰的收官階段,蓮花冠老道人反而越是神情凝重,甚至有幾分壓抑不住的提心吊膽。


    這種心境起伏,別說數世善果成就仙人之位後的老道人,就是飛升之前,以護國真人身份坐鎮舊離陽王朝三十年,老人也不曾出現這種陌生情景。


    道家修清淨,世俗人以為所謂的心靜如水,就是一潭死水,其實不然,心湖起漣漪,心境依舊動中有靜,才是真正的清淨,這與佛家心動幡動的那個機鋒有些相似,又有不同。


    仙軀無垢道心穩,仙人之軀染塵垢,未必會讓道心搖動,但是後者出現縫隙,則必然會影響到真正的無垢。


    所以蓮花冠老道知道自己要順應本心而為了,仙人順心即順天意。


    老道人不再刻板如同道家聖人老莊所言的那條自得其樂的橋下遊魚,作為已經鯉魚跳龍門的天上仙人,他要跳出水麵看一看,主動與天道契合。


    然後老仙人果真就腳尖一點,身形稍稍躍起了。


    隨著蓮花冠老道人的拔高,高仁便隨之升起,手中木劍,依舊是那枯燥乏味的一刺。


    當身形幾乎與通天台那條橫梁齊平的時候,老道人大袖一搖,伸出潔白如玉的手掌,掌心朝上,然後猛然往下一壓,朗聲笑道:“法印照處,大放光明!百邪退散!”


    不光是老道人身前的高仁消散無形,天空中小半劍雨亦是崩潰,山下大軍震動,萬人嘔血,萬人手中兵器碎裂。


    高仁斬仙之力,與國相連。


    他一人便是一國。


    大楚國運,中原氣運,就是他的後盾。


    十年閉關,十年悟道,聚集舉國氣運為己用,雖然隻是外物,但拿來這最後收官一戰,再適合不過。


    老道人環顧四周,靈犀一動,這位蓮花冠仙人輕喝一聲,雙手向上托起。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高仁不知何時來到了仙人頭頂,左手持劍,當頭刺下。


    一二三四五……


    五個“高仁”同時一刺。


    就在此時,老道人嗤笑一聲:“小小障眼法,如何蒙蔽天心!”


    老道人雙手托塔狀紋絲不動,但是同時以彼之道還彼之身,老道人也幻化出前後左右四位仙人,四尊法相,分別掐訣結印塑就一尊蓮花金身,一掌平平遞出,掌心有蓮花綻放,雙指並攏作劍傾斜指天,劍氣縱橫,一手五指張開繼而握緊、一根光柱直衝雲霄如握一杆貫穿天地的長槍。


    但是五位“高仁”瞬間閃現瞬間消失。


    好似三頭六臂的居中老道人皺了皺眉頭,茫然四顧,雙眼如炬,紫金熠熠。


    “時機終於到了。”


    於鬱壘劍上畫符的初代祖師爺嗤笑一聲,抵在劍尖的手指輕輕一叩,身體微微前傾,往劍尖上輕輕吐出一口氣,“印!”


    簡簡單單一個字,竟然好似洪鍾大呂響徹龍虎上空。


    口含天憲。


    一語可決人生死。


    符劍鬱壘不動,但是一抹三尺金光從劍身上掠出。


    金光飛旋,縈繞持劍仙人,金光去處,一張張符籙憑空浮現,如同虔誠稚童貼在門戶上的春聯。


    印地地裂,印雨雨停,印草木則成灰,印飛鳥則墜地,印龍虎則降伏。


    地麵上的持劍仙人,天空中的蓮花冠道人,兩人之間,掛滿符籙。


    由後者起至前者的那段距離,時不時有斷斷續續的一頁頁符籙依次炸裂,金光濺射,偶有點點滴滴落至地麵,堅硬如鐵的廣場頓時飛石激射。


    轉身俯瞰的蓮花冠道人驟然眯起眼睛,大笑道:“還不現身?!”


    與此同時,持劍仙人看似隨心所欲往空中一挑劍尖,轉頭向斬魔台那邊喝道:“更待何時?!”


    離陽遺臣元本溪、張巨鹿之流不知何時站在了龍虎山上,臉上有些清淡的冷意,在聽到兩位仙人的呼聲後,不再猶豫,猛然間肩膀一抖,雙袖往上一抬:“天下清風,兩袖裹之!大好河山,一肩挑之!八璽起陣!”


    離陽餘孽,再現於世!


    龍虎山天空,突然出現八方大小不一的離陽王朝鎮國玉璽。


    龍虎山初代祖師爺雙手握住鬱壘劍柄,往後一扯。


    蓮花冠老道雙手作提起重物狀,重重往左肩方位向上一抬。


    兩位仙人的手中,出現一條粗如槍杆的金色長繩。


    仙人坐雲間,垂釣人間氣數,那根長至千萬丈的魚線,若是千萬根擰成一根繩,便是此時兩位仙人手中金繩的光景了。


    這根繩子,筆直穿過高仁的一側肩頭!


    將這位人間帝王死死釘在空中不得動彈分毫。


    鮮血浸染長繩。


    薑姒心頭一緊,身上劍氣如瀑,直上九重天。


    “娘的,這手段……”徐鳳年扯了扯老黃,低聲道:“老黃啊!我知道你是高手,出手啊!楚皇若敗,我北涼也撐不住的啊!如今北涼大楚一體,可不能袖手旁觀……”


    缺了門牙的老馬夫苦笑連連:“公子,你太高看我呢!要不,公子你出手吧!”


    “我?你開什麽玩笑?”徐鳳年一臉懵逼道。


    “公子莫怕!出來前王爺和王妃有交代,關鍵時候,可將公子祭出去……我想,現在應該是關鍵時候……”


    溫華大驚:“難倒小年不是人,是一件人形法寶?”


    “去去去,你才不是人……老黃,你什麽意思?”


    “請真武臨塵!”老黃朝著徐鳳年便是一拜。


    同時,武當山真武大殿大放光明。


    天地之間驟放光明如白晝。


    隻見徐鳳年閉上眼睛,雙手橫放在腹前,猶如拄劍而立。


    大如小山的黿背緩緩現世。


    徐鳳年獨立鼇頭。


    身後一隻仙人金足驟然腳踏龜背。


    有一尾巨蟒蛇翻滾出湖,纏繞大黿。


    金足之後,是依次浮現世間的輝煌金身。


    身高百丈,俯瞰天下。


    真武大帝,敕鎮北方,統攝玄武之位。


    梵音仙樂陣陣不絕於耳。


    有天女當空散花,一閃而現,複爾一閃而逝。


    麵無表情的徐鳳年緩緩開口言語,聲勢壯如洪鍾大呂,“真武身前,何來天人?”


    龍虎山初代祖師爺麵容一下子模糊,一下子清晰,飄搖不定,滿身紫金之氣頓時就維持不住,一絲猶豫,百丈金身真武大帝抬手就是一柄並無實質形態的大劍當頭劈下。


    直接破碎了龍虎山初代祖師爺的所謂天人之身。


    所有仙人護體紫金蓮一朵不剩,盡數枯萎凋零,隻剩一朵小花苞無助飄零。


    “我滴個乖乖,小年這技術活,沒法賞了啊!”溫華懵逼臉。


    薑姒眉頭微挑。


    父皇安排自己行走天下,不僅僅是行走天下啊!


    真武大帝轉世嗎?


    高仁冷眼看著,武當和北涼,終於出手了麽!


    這一擊,不知消耗武當多少功德念力。


    若是洪洗象下山,來再多仙人都不足慮啊!


    龍虎謫仙人,不足慮!


    離陽餘孽一夥,再生變故,韓生宣手撕離陽遺臣。


    人貓,叛了。


    袖上爬有一縷紅絲的蓮花冠道人喟歎一聲,一手扯過全部長繩,連同那縷繼續就要蔓延至的紅絲一同拽回,任由那兩縷紅絲繞袖肆意飛舞。


    這兩縷猩紅如小蛇的紅絲自然是韓生宣的紅繩。


    高仁手持木劍沿著仙人垂釣的氣運金繩到了麵前。


    下一刻,心知難逃一劫的蓮花冠道人站在麵對龍虎山初祖幾步外,輕輕作揖,行辭別禮。


    劍落。


    斷首。


    仙人隕。


    剩餘仙人們悲痛欲絕的同時,又夾雜有難以言喻的敬畏。


    此次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地聯袂下凡,怎就淪落得如此淒慘境地?


    人間,什麽時候恐怖如斯了。


    滿山謫仙人。


    斬盡。


    龍虎,徹底成為過去。


    這一局大賭,滿盤皆輸。


    真武之法相一收,徐鳳年昏迷不醒。


    木劍飛落,插入溫華的腰間。


    劍依舊還是那口劍,但劍好像已經不再是那口劍。


    “借你一劍,還你一劍。能悟多少,看你悟性!”


    高仁拍了拍溫華的肩膀。


    受寵若驚。


    “陛下……我是要拜師嗎?”


    馱著徐鳳年的老黃齜了齜牙,傻小子呢!


    “誰也教不了你,自己去悟吧!我這一劍,叫做人間義氣!”


    “人間義氣?!”


    溫華,一個寒微遊俠兒,代表了每一個追求熱血江湖的普通人形象,配一柄木劍,在徐鳳年三年間六千裏的路上和徐鳳年相識,二人生死相交,引為兄弟。


    原著當中,他被這世上三大魔頭之一的黃三甲看重資質,教授劍術,後來進京城比武,三場三敗,得“溫不勝”之名。


    遂後,異軍突起,三敗之後,一鳴驚人,戰平一品劍仙盧白頡,聲名鵲起,後黃三甲以教授恩情相威脅,叫他去刺殺北涼王世子。


    當他見麵之後,才知道要刺殺的人,原是自己的生死兄弟徐鳳年。


    什麽是江湖,這就是江湖!


    於是。


    那一夜。


    在太安京城的那一場大雪中,他麵對黃龍士,自斷一條手臂,一條腿。


    雪中,他說了一句。


    “在老子家鄉那邊,借人錢財,借你十兩,就得還你十二三兩,我溫華的劍是你教的,現在我廢去全身武功,再還你一條手臂一條腿。”


    後撅折了那柄可以讓他入陸地神仙的木劍,喃喃說了一句“不練劍了”,從此退出江湖。


    這是一個夢寐以求都要入江湖的人,然而,他才入江湖,便出了江湖。


    他也終於明白了江湖。


    高仁斬謫仙人,再斬滿山謫仙人。


    驟然間,天地起異象!


    一道道粗如山峰的光柱從天而降,徹底覆蓋住整個人間。


    那就像一條條從九天之上垂落傾瀉人間的雪白瀑布!


    高仁麵容顯得肅穆凝重,遠眺那道從天上持續不斷衝擊大地的光柱,蘊含著一股股人間絕對不存在的無上威嚴。


    仙人下凡,人間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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