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天霸之所以選擇這裏此紮營,是因此地視野開闊,容易發現敵情,依據身後的官道,又是進可攻退可守。


    至晚間,趕車的鄉民們都睡了,一群糙男人,鼾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馬匹拴在車轅上,或是安靜佇立,或是低頭吃草,鏢師們分成兩班,一班睡覺一班巡邏守衛。


    月亮爬上山坡,光華鋪滿曠野,玉貞裹著毯子靠在麻包上似睡非睡,困倦,又惦記祝九娘會不會來,所以難以入眠。


    旁邊的醜妹倒是睡的非常香甜,那姑娘也不蓋毯子,也不倚靠任何東西,平躺在草地上,之前玉貞還擔心她這樣睡會生病,她卻說:“從小家窮的炕上連領席子都沒有,又沒錢買炭,冰涼,這樣睡習慣了。”


    玉貞似信非信,沒錢買炭,長青山多的就是林子,可以砍柴取暖啊。


    其不了解的是,醜妹的父親身子羸弱十年九病,活下來都是奇跡,哪裏能上山砍柴呢,而醜妹的娘和大哥每天早出晚歸去討飯,畢竟民以食為天,玉貞從小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無法理解窮人的苦,但非常同情醜妹,所以想著橫豎自己睡不著,準備把毯子給醜妹,剛站起,巡視了一圈的曹天霸回來了,問:“玉兒,你咋還沒睡呢?”


    沒等玉貞回答,醜妹那裏猛地站起:“總鏢頭。”


    曹天霸揮揮手:“無事,你睡吧。”


    醜妹又轟隆倒地。


    這陣勢,玉貞噗嗤笑了,走過去把毯子蓋在醜妹身上。


    醜妹又霍然而起:“喬小姐,我不冷。”


    玉貞微微一笑:“我睡不著,你先用吧。”


    說完喊曹天霸:“你過來。”


    曹天霸立即喜滋滋的:“嗯。”


    玉貞在前,曹天霸在後,兩個人往山野更深處走去。


    醜妹看著他們的背影看了有一陣,然後把玉貞的毯子規規整整的折疊好,忽然想起一事,索性也不睡了,提著銚子往河邊灌滿水,然後回來放在熊熊的篝火上煮茶。


    四野寂靜,唯聽天籟,玉貞和曹天霸距離營地幾丈開外站定,曹天霸仰頭看月,側頭看玉貞:“今天晚上的月亮真圓啊!”


    發一通無病呻吟的感慨,又問玉貞:“你是不是也覺著,今天晚上的月亮真圓啊?”


    玉貞沒有看他,表情淡淡:“祝九娘若真的來了,你該當如何?”


    曹天霸一怔,原來小妮子睡不著不是想跟自己談情說愛,而是擔心這一宗,他不假思索道:“我從不殺女人,假如這個女人對你不利,即便是我祖宗我也不會放過。”


    玉貞終於偏頭看他:“我問的不是你能不能饒恕祝九娘,而是有沒有應對的法子,你曾說過,祝九娘獨來獨往,不與任何人結夥,可你既然這麽緊張,必定是對她有所忌憚,所以假如她真的打我這些貨物的主意,你該當如何?”


    曹天霸沉默了,良久方道:“玉兒你聰明,能夠明白這些,你說我怕過誰,所以我也不怕祝九娘,可我不能小覷這個人,你不曉得這個祝九娘的手段,她會妖術,所以才一個人獨來獨往。”


    玉貞難以置信:“妖術?”


    這種玄而又玄的東西,聽是聽多了,老人們口口相傳的,說書人肆意發揮的,特別是長青山,更是多了這種神乎其神的傳聞,但玉貞沒見過,所以之前根本就覺著是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不足以相信。


    曹天霸很鄭重的點頭:“是的,她會妖術,我第一次見她,就被她的妖術迷障,差點落入她的圈套,也為此與她相識,彼此也算不打不成交。”


    玉貞還是滿腹狐疑,更想知道曹天霸所中的妖術到底是怎樣的,於是問:“當時是怎麽回事?”


    曹天霸眼望霧蒙蒙的遠方追憶往事:“當時我剛帶人馬搶了個貪官,返程途中,本是豔陽高照的天,突然前麵就起了大霧,我從未經曆過妖術,所以也並未把那大霧當回事,帶著人馬押著銀車衝入霧中,跑著跑著,發現身後的馬蹄聲逐漸沒了,再回頭看,我的人馬都已經不見,包括銀車,我便扯開嗓子喊,喊了半天沒人回應,我又返回去找,也沒找到,隻等霧散了,我才發現我的兄弟們都倒在路邊昏迷不醒,而銀車不翼而飛,那時我也就明白自己中了某位高人的圈套。”


    玉貞聽得聚精會神,見他突然停頓,急切的問:“後來呢?”


    曹天霸道:“後來祝九娘出現了,她站在山坡上,一身黑衣,手中擎著把大刀,我們距離很遠,可是跟我說話就像在我跟前似的清楚,她告訴我,她是誰,劫了我的銀車並無惡意,隻是開個玩笑,不過是想跟我交個朋友,她說完,袖子一揮,等我再看,那些不翼而飛的銀車就出現在我身邊,玉兒你說邪性不邪性,既然她說隻是個玩笑,我就並無在意,彼此認識了,我就問她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她告訴我,她曾經跟個道人學過法術。”


    玉貞聽罷,一笑:“神乎其神,既然會法術,拎個大刀作何呢?豈不是很累?”


    曹天霸凝神琢磨下,一拍腦袋:“你的話沒錯,你說她既然妖術了得,拎個刀作何呢?而她的刀法我也見識過,很厲害的。”


    玉貞道:“所以說,你所言的妖術,不見得是真,當然我不是說這世上沒有人會法術,但我感覺這個祝九娘就是故弄玄虛。”


    話音剛落,突然有人刺耳的一聲冷笑:“小丫頭片子,竟敢說老娘是故弄玄虛!”


    那聲音很怪,就像嘴巴邊放了口鍾似的,甕聲甕氣,仿佛遠自天上而來,玉貞吃驚的一轉身,沒有什麽人,惟見天地茫茫,而更讓她奇怪的是,方才還月朗星稀,此時月光越來越弱,逐漸的有一層夜霧彌漫開來,轉瞬間那霧大到周遭什麽都看不清了。


    曹天霸一把抓住玉貞的手拉到自己身邊,轉了個圈,朗聲笑道:“是九娘嗎,我是曹天霸,老朋友了,何妨出來見個麵。”


    對方的聲音仍然那麽高遠渺茫:“曹天霸,我和你是朋友,但與這個小丫頭片子不是朋友,所以她的貨物我取走了,告辭。”


    曹天霸一驚,意識到什麽,拉著玉貞喊道:“快!”


    玉貞當然也清醒過來,兩個人飛奔而向營地,夜霧大,他們隻能憑借感覺來尋找方向,但那夜霧隻是一瞬間的事,等慢慢散開,依稀看見附近的一切,兩個人便加快了腳步,曹天霸步子太大,玉貞被他拽著跑幾次差點跌倒,等他們跑回營地時,目瞪口呆,不單單是貨物不見了,連那些鏢師趕車的鄉民,還有醜妹,都不見了。


    曹天霸勃然大怒:“祝九娘,你不認朋友也就罷了,搶了貨物也就罷了,為何擄走我的人?”


    那離奇的聲音如同來自九霄雲外:“曹天霸,除非這個小丫頭片子跟我道歉,否則你的人我帶回去當畜生使喚了。”


    玉貞朝天冷笑:“要我跟個鬼怪道歉?”


    話還托著尾音呢,突然從天而降一團黑霧,霧散開,露出一人形,穿黑衣,黑布包頭,看樣子是個女子,二十七八歲的年紀,身量竟然直逼曹天霸,麵龐開闊,濃眉大眼,肩頭扛著一把大刀,威風凜凜。


    這,便是祝九娘無疑了。


    曹天霸是個滑頭,仍舊先禮後兵,能用嘴巴擺平的,就不用拳腳,他哈哈一笑:“九娘,你還是那麽美。”


    祝九娘看了眼玉貞,麵如頭頂之月,眼似近處之水,身姿纖細,自帶仙氣,仿佛能隨時振翅而飛似的,遂氣道:“放屁,美人在你身邊呢,存心寒磣老娘,你缺德不缺德。”


    曹天霸振振有詞:“玉兒是玉兒的美,你是你的美。”


    祝九娘不屑他的阿諛奉承,眼睛不離玉貞,道:“丫頭,看你年紀不大,應該是沒見過世麵,但嘴巴別這麽毒,老娘的法術怎麽就成了故弄玄虛。”


    玉貞不甘示弱:“有本事你再弄個法術給我們看看。”


    祝九娘目光撲朔:“我為何要給你看。”


    玉貞輕笑:“因為我根本信。”


    曹天霸旁邊幫腔:“是難以置信。”


    玉貞又道:“即便這世上有法術,也都是那些得道仙尊,而不是你這種人。”


    曹天霸點頭:“你又不是仙尊。”


    兩個人,猶如台上說相聲,一捧一逗,珠聯璧合。


    祝九娘終於架不住他們的刺激,袖子一揮,迎風而舞,呼啦啦那袖子一點點的變大變大再變大,最後幻化成一陣黑霧彌漫開去。


    三人陷於黑霧中,曹天霸看得目瞪口呆,祝九娘那廂得意洋洋,玉貞默然而思,想了想,猛然撲向祝九娘,神鬼莫辨的突然現出一把刀,一下子抵住祝九娘的脖子。


    祝九娘正得意呢,沒防備這個弱不禁風的小丫頭片子會有此一舉,愣住,隨即道:“你使詐!”


    曹天霸亦是大敢意外。


    玉貞淡淡一笑:“彼此彼此,你所謂的法術,也不是在使詐麽,沒有告知對方的情況下,突然擄走貨物和人馬,這算什麽?”


    祝九娘道:“老娘幹的就是打家劫舍的勾當,比方他曹天霸,何時打劫告知過對方。”


    玉貞點頭:“對,所以我也沒必要告知你。”


    祝九娘不屑的笑道:“你根本不會功夫,能奈何我。”


    玉貞把短刀壓了壓:“那你試試看,看我能不能一下子割斷你的咽喉。”


    祝九娘果然不敢亂動了,使勁垂眸看玉貞的刀,看不見,道:“要我放了你的人馬和貨物也可以,但曹天霸必須跟我上山。”


    曹天霸瞪起了眼珠子:“老子是個爺們,做不得壓寨夫人。”


    祝九娘道:“可以做壓寨男人。”


    曹天霸正待發作,玉貞徐徐搖頭:“抱歉,他已經是我的男人,好女不侍二夫,好男不娶二女。”


    曹天霸高興的哈哈大笑:“對,我已經是她的男人。”


    祝九娘惱羞成怒:“曹天霸,既然如此,別怪我不客氣了。”


    剛想舞動衣袖,玉貞一手握著短刀,另外一隻手抓住她的衣袖使勁一扯,兩軍對壘,生死攸關,這種情形下,她平添了多少力氣,生生把祝九娘的衣袖扯掉,祝九娘大駭,於此破功。


    原來,玉貞要祝九娘展示法術,其實是想找出破綻,因玉貞博覽群書,特別是有關醫術方麵的她看的更多,曾在某種古籍上看過,有人使用藥物迷惑人,充作法術來用,她發現祝九娘先是舞動衣袖,然後才起了黑霧,就懷疑祝九娘的袖子中有機關,比如藏匿了某種藥物,袖子一動,藥物揮發,迷亂人心,以為是霧,從而趁機行事。


    袖子沒了,藥物沒了,祝九娘別提多尷尬,想逃跑,一動,脖子觸及到玉貞的刀,劃破了皮膚,火辣辣的痛,她惱羞成怒,也不管生死了,掄起大刀就砍,曹天霸衝過去徒手捉住她的刀:“我說過,誰對玉貞不利,哪怕他是我的祖宗,我也絕不饒恕。”


    祝九娘明知打不過曹天霸,又不甘心,脖子上還壓著玉貞的刀,手中的刀已經給曹天霸奪下了,頓覺四麵楚歌,更加無地自容,氣著氣著,突然哭了:“曹天霸,你沒良心。”


    玉貞一呆,這是唱的哪出?


    祝九娘邊哭邊數落:“想當初我劫了你,可是沒傷你一根汗毛,也沒動你一文錢,不就是看上你了嗎,你不同意,我也沒生拉硬拽的往被窩裏拖你和你睡覺,你不念朋友之情,也該念我對你的這番癡情,瞧瞧,這頭小刀逼著,那頭大刀逼著,你倆這是幹啥呀。”


    曹天霸英雄氣長,最見不得女人的眼淚,更何況他與祝九娘實在也有些交情,更知道祝九娘喜歡他,所以心神一分,祝九娘也不管脖子處的小刀了,乘機逃跑。


    曹天霸大怒:“臭女人,這樣算計老子!”


    待想追,玉貞一把拉住他:“算了,存心放人家,何必惺惺作態。”


    曹天霸還在裝瘋賣傻:“玉兒你冤枉我。”


    玉貞扭頭就走:“去看看咱們的人和糧食吧。”


    她猜測,曹天霸之前所言的銀車不翼而飛,懷疑其實是祝九娘使用藥物迷障人的神智,以為從天而降濃霧,從而人和物事全部隱藏在濃霧中,霧散,自然人和物事便得見。


    果然,等他們回到那些車輛處,人和馬匹貨物,皆完好,人在睡覺,馬在吃草,隻是那些巡邏的鏢師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見曹天霸問:“總鏢頭,剛剛好大的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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