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喬家人走了之後,玉貞頓覺家裏空曠了很多,房屋還是那些房屋,卻仿佛一下子大了很多,靜寂,也冷清,入了夜尤甚。


    沐浴,更換寢衣,卻也沒睡,歪在床頭看賬目,阮家生意凋落,喬家生意突然多了起來,彼消此長,日進鬥金。


    祖父派人送了家書來,成功向大德通票號借到了百萬兩銀子,清還了穀梁家的債務,讓她不要再為此事掛慮。


    正如祖父所說,同票號借銀子是生意,同穀梁家借銀子是人情,玉貞雖然好過了很多,但票號的銀子也需按日期償還,而建造房屋的工程可不是一天兩天一月兩月的事,幸好屈白臣盯的緊,那些工匠不敢怠工,工程如今過半,但距盈利還是很遠的事,所以玉貞想,單單藥房和貨棧不足以撐起這麽大的攤子,她要另辟財路。


    最近家裏采買了些仆人,月映除了平日隨行玉貞左右,還總管家裏那些丫頭,今晚安排好值夜的人員,又給玉貞鋪好床,玉貞就讓她去歇著了。


    曹家堡不比京城,山中小鎮,夜晚尤靜,玉貞一邊翻看賬目一邊想著再開個什麽買賣,耳聽有衣裳掠過空氣之聲,嗖的一下疾風撲麵,她猛地抬頭,窗戶中翻越而進一個人,太過突然,把她嚇了一跳,怕是賊匪,待想喝問,那人已經衝過來捂住她的嘴:“噓,是我。”


    玉貞使勁掰開他的手,低吼:“你夜闖民宅!”


    曹天霸振振有詞:“啥叫夜闖民宅,你那窗戶開著,我就進來了。”


    玉貞頗感驚愕:“你這是什麽歪理?開窗是為了乘涼,不是給賊人留的隨便出入之路。”


    曹天霸扒拉下她的腦袋,也不敢放肆大笑:“還是那麽伶牙俐齒,我可不是賊,我找你有事。”


    玉貞瞥了眼,沒好氣道:“有事請白天來,請走正門。”


    曹天霸又扒拉下她的腦袋,之後,發現這種舉動過於親昵,自己倒也些不好意思,訕訕笑著:“白天不是不方便麽。”


    為什麽不方便,彼此心知肚明,玉貞道:“可以叫麥子傳話。”


    曹天霸不請自坐,就在玉貞旁邊的椅子上:“怕麥子說不明白。”


    玉貞將身子扭過來,側臉對著他:“什麽事說吧,夜深,我想歇著了。”


    曹天霸伸出手又想摸人家,發現不對,縮回手道:“跟我假正經,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玉貞回頭瞪他一眼,他立即感覺目光如疾風掃來,馬上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認真道:“我知道你在建造房屋準備出賃,可等回本,那得猴年馬月,更別提盈利了,我也知道你是借了很多銀子才能做這個的,有借就得有還,我的銀子你又不肯用,再說,我最近把銀子都撒出去了,橫豎都是搶來的,所以我也幫不上你什麽,我就琢磨,你不能隻滿足開個藥房和貨棧,不如多開幾間鋪子。”


    這倒是正事,玉貞道:“我也想啊,可幹什麽好呢?”


    曹天霸屁股使勁蹭了下椅子,移形換影般的使得他的椅子往玉貞跟前湊近了半步:“很多,比如賣氈帽。”


    玉貞眼睛一亮:“賣氈帽?”


    氈帽於曹家堡,可算是個稀罕物,隻有那些關內來此進購藥材、皮毛和山貨的商人戴,本地人似乎沒發現呢。


    曹天霸點頭:“這物事在京城等大地方都有賣,但在曹家堡沒有,你如果開了,便是第一家,沒有同行競爭,賺的就多。”


    玉貞有點猶豫:“曹家堡人,會認嗎?”


    曹天霸道:“穿著打扮,誰不好呢,這種新興物事一開始或許不認,但逐漸的,人們從陌生到喜歡,一定會認的,你是第一個開貨棧的,你又是第一個建造房屋出賃的,你已經做了這麽多第一個,不差這個。”


    玉貞思量著。


    曹天霸又道:“不止氈帽鋪子,你也開成衣鋪子。”


    玉貞搖頭:“我又不懂裁縫。”


    曹天霸道:“你雇裁縫啊。”


    這個,倒也可以,玉貞還有顧慮:“可曹家堡有很多裁縫鋪子。”


    曹天霸看穿她的心思,建議道:“你開的成衣鋪子跟旁人的不一樣,因為你的成衣鋪子做的衣裳,樣式都是來自於京城、廣州那些大地方,你甚至可以做些洋人穿的衣裳來賣,即使賣不出去,往那一掛,你的鋪子就是與眾不同的。”


    玉貞徐徐看過來:“曹天霸啊曹天霸,你天生就是個經商的料子,你有這麽多想法,為何自己不幹呢?”


    給她一誇,曹天霸嘿嘿笑著:“我不能幹,我要做官了。”


    玉貞忽然想起柳長風說的話:“你真的,要當協領?”


    曹天霸點頭:“公文下來,叫我準備著,隻等聖旨,降旨欽差一到,立即走馬上任,可是玉兒,我有些猶豫。”


    玉貞問:“這是盼都盼不來的好事,你猶豫什麽?”


    曹天霸撓了撓腦袋瓜子:“我,我怕我不會做官,你也知道協領之職,上馬管軍下馬管民,方方麵麵,瑣事多呢,我沒讀過書,連公文都看不懂,若說帶兵打仗,我不在話下,可是管著一方百姓,我怕我不成,其實,這也是我來找你的目的。”


    玉貞道:“你之前也沒經商,還不是能夠為我出謀劃策,你也沒開過鏢局,還不是把鏢局開的遍地開花,你剛剛說我,做了很多第一個,你為何自己倒怕了呢。”


    曹天霸眼睛像釘子,緊緊盯著玉貞,看那張粉紅的小嘴字字如爆豆似的說著,看得他心猿意馬,最後,玉貞說完,目光一凜,他趕忙坐正了,一拍桌子:“你這麽一說,我就有信心了。”


    玉貞微微一笑,然後,再不知說些什麽。


    她一安靜,曹天霸也找不到話題,隻顧摩挲著光溜溜的腦袋,忽然間彼此陷入沉默。


    外麵有丫頭踩翻了什麽,哐當一聲,另外一個斥責著:“你小心點,別驚動四小姐。”


    房內的兩個人宛若從夢中醒了過來,曹天霸站起:“我得走了。”


    玉貞嗯了聲。


    曹天霸走向窗戶。


    玉貞忙叮囑:“做官不比開鏢局,從此你就是曹天霸百姓的父母官,凡事不能太由著性子來,更不能動輒罵娘,百姓是水,你是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特別是小心那些別有用心之人。”


    曹天霸眼珠子一瞪:“誰敢算計老子……”


    玉貞臉一沉:“瞧瞧,又開始罵人,這都快當官了,仍舊改不掉那土匪氣質。”


    曹天霸難為情的一笑:“你別急,我慢慢改。”


    玉貞目光飄忽:“我急什麽,該急的人是醜妹。”


    曹天霸一怔,心說你又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不知如何應對,一揮手:“行了我走了。”


    一躍而翻出窗戶,玉貞追過去,隻看見一條黑影離弦之箭般的,須臾便眨眼不見,歎了聲:“一點都沒有當官的氣質。”


    嘴上這樣說著,心裏還是非常高興,此後便刻意留心衙門的動靜,聖旨未到之前,曹家堡群龍無首,曹天霸便暫代協領一職,沒多久降旨欽差到了,曹天霸正式走馬上任,成為曹家新一任協領。


    玉貞得知之後,吩咐下去,喬家鋪子上所有夥計均得到二兩銀子的紅包,又特別吩咐廚房準備了有肉有酒的午飯,端給鋪子上的夥計們,大家都非常高興,一個錯覺:這是提前過年嗎?


    阮氏知道後,過來藥房找玉貞:“你怎麽回事,無端給夥計發銀子,你是病了還是瘋了。”


    玉貞看了眼敞開的門,門外是碧藍的天,道:“今天天氣好。”


    阮氏吃驚道;“天氣好就賞銀子?”


    玉貞得意一笑,不說其他。


    阮氏氣的扭身就走:“橫豎銀子是你賺的,你想怎樣就怎樣吧。”


    玉貞繼續寫著,關於氈帽鋪子的,關於成衣鋪子的,還有其他鋪子的設想。


    麥子匆匆進來道:“玉貞姐,阮家出事了。”


    玉貞頭也不抬:“什麽事?”


    還以為是宋繡程和張茉莉兩個女人爭風吃醋大動幹戈呢,可麥子說:“我去給劉婆婆送藥,回來的路上見舅老爺逢人就問看見二少爺沒有,像是二少爺不見幾天了。”


    玉貞停下手中的筆:“致武丟了?”


    麥子道:“玉貞姐你也知道,二少爺喜歡舞刀弄槍,成天做夢能去江湖上闖蕩,這次怕真是去闖蕩江湖了。”


    玉貞歎了聲:“真不讓人省心。”


    話音剛落,門口有人喊:“玉貞,你出來下!”


    玉貞一驚,和麥子對視,這不是致武的聲音嗎?


    丟下手中的筆走出藥房,果然是阮致武,更讓玉貞吃驚的是,阮致武旁邊站著的,竟然是玉宛。


    玉貞奔過去:“二姐,你不是回京了嗎?”


    玉宛很是狼狽,衣裳都刮破了,頭發也亂糟糟的,臉上還滿是塵土,道:“我不回去,他休了我,我為何要回去。”


    玉貞也知道二姐名字溫婉樣子也清秀,其實個性很要強,喬家人張羅回京之前,玉宛就猶豫來猶豫去,奈何富氏執意要她跟著,不想半路玉宛竟然偷著跑了,玉貞道:“你這樣偷著跑了,大娘會擔心的。”


    玉宛用手背擦了下麵頰的灰塵:“那我也不回去。”


    玉貞無奈:“這事以後再說吧。”


    喊過月映:“帶二小姐回去洗漱換衣。”


    玉宛跟月映回了內宅,玉貞看了眼致武:“你跟我進來。”


    致武性子跟曹天霸差不多,差的隻是沒曹天霸的大智若愚嗎,致武是真的樸實,跟玉貞進到藥房,又進了櫃台,再進到裏間,玉貞劈頭就問:“你怎麽和我二姐在一起?”


    致武大大咧咧的答:“緣分唄。”


    玉貞一聽緣分二字,心裏咯噔一下,不知兩個人之間發生了什麽,繃著臉:“別打馬虎眼,說清楚些。”


    致武盤腿坐在炕上,走了一夜並一個上午,還真有些累,左右找水喝,邊道:“有啥不清楚的,我出去闖蕩江湖,琢磨著如何才能揚名立萬,之前聽說書的講,大俠都是行俠仗義扶弱鋤強,於是我找了個惡霸,聽說那惡霸功夫不賴,那天晚上就約了個惡霸準備比武,可我到了地兒,那惡霸爽約,我這個氣……”


    玉貞打斷他:“說我二姐。”


    阮致武道:“然後就遇到你二姐了,黑燈瞎火的,她一個人沒命的跑,我以為是個強人,就截住了她,可發現是個女人,三更半夜一個女人在路上,我就問她怎麽回事,她說她要回曹家堡,我又問你是曹家堡人?她說她是,她還說她姓喬,我就想到了你,就問你和喬玉貞什麽關係,她說她是你二姐,然後我說我是你表哥……”


    玉貞再次打斷他:“是表弟。”


    阮致武撇著嘴:“拉倒吧,咱倆差不多大。”


    玉貞不跟他計較誰大誰小:“我二姐就跟你回來了?”


    阮致武道:“是我把她送回來的,我這算不算行俠仗義?”


    玉貞毫不猶豫的搖頭:“不算,她是我二姐,你是我表弟,咱們是親戚,你護送她是應該的。”


    阮致武嚷嚷著:“合著我白忙活半天,連個行俠仗義都沒混上。”


    玉貞攆他:“行了,趕緊回家吧,舅舅滿鎮子的打聽你的下落呢。”


    阮致武道:“我爹糊塗,我既然出去闖蕩,怎麽會在曹家堡這彈丸之地呢。”


    玉貞推他:“趕緊走,舅舅我倒不擔心,隻怕舅母急出病來。”


    阮致武於是出了藥房回了家。


    果然如玉貞所料,阮福財沒找到兒子,坐在家裏罵天罵地,阮秋氏躺在床上哭哭唧唧,門房使個丫頭進來稟報,說是二少爺回來了,阮秋氏愣了愣,隨即哭的更大聲,是高興。


    阮福財卻跳下炕去,騰騰往外走,在院子裏剛好撞見阮致武,他就一巴掌扇過去:“你個王八蛋,你有本事走,還回來幹啥!”


    阮致武輕鬆捉住他的拳頭:“我是你生的,你罵我是王八蛋,那你是什麽?”


    阮福財回過味來,更氣,怎奈掙脫不開,想打就打不到。


    阮秋氏給丫頭婆子攙著走出來。站在門檻處,氣道:“人平安無事的回來,難不成你想再把他打跑?”


    阮福財手指兒子:“逆子,你娘都給你嚇病了,還不趕緊進去看你娘。”


    阮致武於是鬆開了手,跑過去扶住阮秋氏:“娘,我好好的呢。”


    阮秋氏一巴掌拍在他後背:“你去了哪裏?娘擔心死了,你再敢亂跑,娘就死給你看。”


    阮致武見母親形容憔悴,忙哄著:“娘放心,我再也不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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