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時分,天熱的出奇,整個曹家堡像悶在一口大鍋裏,漸漸的,烏雲四合,像是要下雨了,可就這樣一直陰著,晌午過了雨也沒下來。


    玉貞歇了午覺,起床時渾身都是汗水,黏膩膩的,便去洗了個澡,頭發還是半濕不幹的,她就準備去看看雲拂衣,柳長風三番五次來找她,這事一旦傳到雲拂衣耳中,怕給雲拂衣誤會。


    喊了月映,往街上買了些是糕點果子,就往雲記畫坊而來,道路不遠,所以沒有坐車,橫豎也不曬,可是悶熱,到了雲記畫坊,又是一身的汗水。


    畫坊中很安靜,雲拂衣正在將裱糊好的畫作往牆上懸掛,好估價待售,見玉貞來了,站在凳子上回眸一笑:“妹妹來了呢。”


    玉貞忙過去扶住她:“老天,這種事你怎麽自己來呢,太危險了。”


    雲拂衣下了凳子,掏出帕子給玉貞擦額頭上冒出的汗水:“自己的事就要自己做,不然我指望誰呢?”


    玉貞猶豫下,小心的問:“姐夫呢?”


    雲拂衣道:“這時辰當然在衙門,你平時挺伶俐個人,今日怎麽犯糊塗了。”


    狗尾續貂的後半句,讓玉貞心裏一個激靈,恐自己擔心的事情已經發生,佯裝什麽都沒聽懂,含笑打量畫坊:“我忙的昏天黑地,姐姐是知道的,何止今日犯糊塗,最近老是犯糊塗。”


    雲拂衣點頭:“我知,我知的,所以才一直沒過去打擾你,可心裏又惦念,碰巧你就來了,咱們姊妹可真是心有靈犀。”


    手拉手去坐下,雲拂衣看見月映手中拎著的一個柳條籃子,裏麵裝著些水果,知道是給她的,也不客氣,道:“妹妹等著,我去打桶冷水泡一泡,那樣好吃。”


    玉貞看著她的背影感歎:“店裏連個夥計都不雇,什麽事都是自己做,這樣會累壞的。”


    雲拂衣回頭莞爾一笑:“家裏放那麽多丫頭婆子小子,多礙眼,夫妻兩個想說句體己話,還得選在晚上就寢之後,你看我現在和你姐夫,在家裏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沒誰需要防備。”


    再次提及柳長風,玉貞“做賊心虛”,總感覺她話中有話,順著她的話道:“也對,不像我,出出進進身邊總是有人,想瞞著旁人做點什麽都是不成的。”


    這話,也是說給雲拂衣聽的。


    一旁的月映聰明著呢,立即道:“四小姐也沒什麽可需要瞞著旁人的。”


    雲拂衣準備邁出門檻時,說了句:“就是。”


    出去後,不多時回來,拎著一桶才從井中打上來的水,玉貞和月映忙上前幫忙,把水果放在桶中浸泡,然後回到桌子前坐下說話。


    彼此詢問了生意如何,畫坊當然不會像藥房和貨棧賺的更多,但雲拂衣很滿足,兒女都乖,丈夫努力,一家人不愁溫飽。


    玉貞想起柳長風想升職的事,假如曹天霸真答應了,這事雲拂衣早晚會知道,晚知道不如早知道,怕雲拂衣胡亂猜測,於是道:“姐夫是很用功,可在衙門至今還是個小文吏,不如這樣吧,我藥房的掌櫃,就是原先一直跟在我身邊的麥子,她是曹大人的妹妹,我讓麥子跟曹大人說說,替姐夫某個更好的差事。”


    竊以為,雲拂衣會感到驚喜,可誰知,雲拂衣聽罷反應淡淡:“曹大人公務繁忙,你還是別給他添亂了。”


    玉貞=也不想給曹天霸添亂,奈何柳長風苦苦央求,於是道:“或許姐夫想換個差事呢,畢竟姐夫飽讀詩書,委屈做個小吏已經很多年,剛好現在機會合適,不單單因為曹大人咱們認識,更重要的,曹大人愛才,不像以前那些大人,隻愛財,是錢財的財,沒有銀子打點,甭想升職。”


    雲拂衣聽著沉默著,玉貞等著她的態度,可雲拂衣卻突然起身說:“哦,果子應該涼透了。”


    從桶裏撈出果子盛在盤子裏,端了過來給玉貞吃,兩個人邊吃邊繼續聊,這個時候雲拂衣已經轉移了話題,說東說西,卻不再說丈夫柳長風,兩個人說到興起時,雲拂衣還捧了壇子酒來,就著果子喝著酒,談詩論畫,氣氛一點點的由微妙變得如往常一樣的融洽和熱鬧,最後雲拂衣還向玉貞討了副畫作,玉貞先是自謙沒答應,後來架不住雲拂衣一再請求,盛情難卻,就畫了一幅。


    雲拂衣拿著畫作一邊欣賞一邊開玩笑:“等賣了錢,咱們姊妹二一添作五。”


    玉貞搖手:“姐姐又取笑我,我這畫可等不得大雅之堂,不像姐姐,下筆如有神助。”


    雲拂衣道:“也難怪你在畫上麵沒長進,你隻顧著賺錢了,賺錢是好事,畢竟這世道貧賤夫妻百事哀。”


    玉貞感覺她似乎在自怨自艾,忙寬慰:“好在你們不是貧賤夫妻。”


    雲拂衣苦笑下:“可是比起你,我就很窮。”


    像一根刺紮在心口,玉貞一驚:“姐姐!”


    雲佛衣也感覺自己失態了,調整了下,道:“我說的沒錯,你是生意人,如果你窮,說明你的生意很失敗,而我隻是開畫坊的,每天麵對這些字畫,其實比麵對那些白花花的銀子更讓我感到愉悅。”


    玉貞總覺著她在暗指亦或是暗諷什麽,饒是姊妹情深,玉貞也有些不舒服,道:“姐姐不是不知我當初為何要做生意,如果我爹沒出事,我何必成天拋頭露麵呢,我也寧願每天寫寫畫畫。”


    雲拂衣大約是感覺出她語氣中有些惆悵,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姐姐知道,你也別傷心了,怪就怪姐姐不該說這些。”


    玉貞眼中淚光點點,淡淡一笑:“咱們是姊妹,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不必想太多。”


    雲拂衣也笑了,握著她的手微微用了下力,玉貞感到來自於對方的真誠,總算安慰了些。


    坐到快太黑,揣摩柳長風也要從衙門回來,玉貞便起身告辭,雲拂衣挽留她:“何不用了晚飯再走。”


    玉貞搖頭:“不了。”


    雲拂衣看看漏壺,也知道丈夫快回來,便道:“我是誠意留你。”


    玉貞忙說:“我曉得,可姐姐知道我家裏一攤子事呢,哪樣離開我能成,再說我在你這裏用飯,我娘誰陪,我大娘她們回了京城,我平時又顧著做生意,我娘很孤單。”


    雲拂衣道:“那好,我不留你,你記著得空再來看我,我也會抽空去看看你。”


    玉貞含笑應了,彼此道別,玉貞離開,雲拂衣自己收拾對酌之後的碗筷和酒具,拾掇幹淨,發現玉貞畫的那幅畫,想了想,拿起帶回了內宅。


    等柳長風從衙門下了值回來,雲拂衣已經把飯菜擺到桌子上,多少年如一日,她都是這樣等丈夫的,一雙兒女肚子餓的咕咕叫,她也沒讓動筷子,丈夫進門,親自過去服侍洗漱換衣裳,然後一家人坐下來用晚飯。


    柳長風因為得到玉貞的答應,升職在望,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飯桌上的話比平時多了些,還主動夾菜給兒女和雲拂衣。


    雲拂衣客氣的謝過,笑道:“二爺今天心情不錯呢。”


    柳長風咽下一口飯:“我有不開心的時候嗎?”


    雲拂衣想說,你最近一直都是悶悶不樂,經常會對著一處出神,喊你也沒反應,問你,你就說累的,可是後來,有人說看見你經常去喬家,還有人看見你和玉貞在一起喝茶說話,你的笑容多了,話也多了,整個人都變了。


    可是這些話隻在雲拂衣心裏,從未問出來,所以今天也不會說,隻道:“大概,二爺真的是累的,一家人靠二爺養活呢,能不累嗎。”


    真正養活這個家的其實是她,但她從來沒這樣說過。


    柳長風還在自謙:“養活家人難道不是一個男人該做的嗎。”


    雲拂衣夾了塊肉給他:“所以我嫁了個好男人。”


    柳長風滿意的一笑,一回頭,發現那邊的案台上放著一張畫,隨口問:“你怎麽在這裏作畫呢?”


    一般的,雲拂衣都在畫坊作畫。


    雲拂衣看了過去,道:“不是我畫的,是玉貞妹妹畫的,我從店裏拿回來,想請二爺幫忙看看,怎樣裝裱才好。”


    聽說是玉貞畫的,柳長風立即放下手中的碗筷,走過去,俯身看,看的很仔細,邊看,笑容就快溢出嘴角,連說:“好畫,真是好畫。”


    雲拂衣是這上麵的行家,知道玉貞這幅畫是酒後信手拈來,還算不錯,但不算特別好,可是同為行家的柳長風竟然讚不絕口,雲拂衣的心一點點的往下沉,附和道:“二爺慧眼。”


    柳長風粗略看了遍,又拿起繁複的看,像收藏家在研究收藏的名畫一般,專注仔細,生怕遺漏任何一處。


    雲拂衣吃了一口飯,徐徐回頭,見丈夫的神情就猶如初次認識妙齡女郎的毛頭小子,興奮到滿臉泛著紅光,雲拂衣轉過頭來,繼續吃飯,不知是不是飯做的硬了,總之胃口不舒服。


    因為玉貞的緣故,曹天霸沒多久便擢升柳長風為他的隨行官吏,是官吏,不是小吏,檔次高了,同時俸祿也高了,還可以跟著協領大人出出進進,風光無限。


    柳長風非常高興,當天下了值,直接來到喬家找玉貞。


    玉貞幾次拜訪薛老爺沒見到人,正和玉宛商量對策,聽說他來了,立即變了臉色,吩咐傳話的丫頭:“說我不在家。”


    丫頭領命而去,照著玉貞的話轉達。


    柳長風怎麽會信,如果真不在家,為何方才自己來的時候家人不說呢,料到是玉貞不肯見他。


    於是,第二天他下了值又來找玉貞,玉貞以同樣的理由沒有見他,還吩咐下去,舉凡是柳長風來,都說自己不在家。


    幾次撲空之後,柳長風也聰明了,再不來喬家找玉貞,那天向曹天霸告了假,打聽好玉貞在貨棧,直接去了那裏。


    喬繼祖回了京城之後,玉貞便親自過問貨棧的生意,還是忙不過來,於是準備招牌個掌櫃,告示貼出去了,剛好這幾天有人前來應聘,她在貨棧考核那些應聘者呢,剛好被柳長風撞見,這回是躲不過去了,唯有硬著頭皮打招呼:“二爺來了。”


    幾次都吃了閉門羹,柳長風像個孩子似的賭氣道:“你為何不肯見我?”


    他不說喬小姐,而說“你”,玉貞感覺不妙,怕他情緒失控在人情鬧出什麽來,於是讓月映看著那些應聘者,把柳長風請到客堂內。


    進了門,柳長風繼續追問:“你為何不肯見我?”


    玉貞終於爆發了:“我為何要見你?”


    柳長風一愣,隨即道:“因為,因為我們互相傾慕。”


    終於說出了早就想說的話,感覺心底舒坦了很多。


    玉貞卻勃然而怒:“柳二爺,別忘了你是誰!”


    柳長風不以為意:“我是雲拂衣的丈夫,那又怎樣,除了她,我就不該喜歡上旁的女子嗎,男人三妻四妾多著。”


    玉貞很想一耳光打過去,終於還是保持了理智,道:“除了雲拂衣,你喜歡誰都可以,唯獨喜歡我不成。”


    柳長風笑了:“就因為你和雲拂衣是義結金蘭的姊妹?拉倒吧,即便你是雲拂衣的親妹妹,我也可以喜歡你,李煜不也先後娶了大周後和小周後麽。”


    玉貞突然感覺自己竟然無言以對,氣得心口劇烈起伏,想著隻要他再胡說八道,就一巴掌打過去,徹底斷了他的念想,剛好這時,阮致武來了,玉貞靈機一動,撲過去喊道:“表哥,你怎麽才來。”


    阮致武先是一怔,接著哈哈傻笑著:“我早想來的,可我爹叫我幹這樣幹那樣,我才逃出來。”


    說完抱緊了玉貞:“表妹,你想我了?”


    柳長風看在眼裏,一甩袖子,不辭而別。


    玉貞見他走了,如釋重負,一把推開阮致武:“誰是你表妹?誰又想你了?再敢胡說八道,以後也甭做我保鏢了。”


    阮致武愣愣的:“哎呀我說喬玉貞,方才是你喊我表哥的,是你問我為啥才來,你怎麽翻臉這麽快!”


    玉貞鼻子裏哼哼著:“我就是這樣的人。”


    阮致武氣的用手指點著她:“你!”


    玉貞卻揚長而去。


    可是這之後,柳長風又找她幾次,她感覺這樣下去不是法子,同玉宛商量:“二姐,你給我出個主意吧。”


    玉宛直接道:“去找曹大人。”


    玉貞目光一僵。


    玉宛道:“除了曹大人,沒人能製服得了柳二爺。”


    玉貞很是猶豫:“可我與曹大人已經退婚了。”


    玉宛一笑:“四妹一向不拘小節,怎麽在關鍵時刻卻這麽扭扭捏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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