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一事後,除非是雲拂衣親自來找她,否則玉貞再也不會聽信任何人捎來的口信。


    如此平靜了些許日子,秋意漸深,玉貞一麵忙著做生意,一麵忙著打聽山東那邊的情況,聽說海戰很慘烈,雙方都有傷亡,玉貞鎮日憂心忡忡,又想起孫庭芳臨走說的話,琢磨,要怎樣才能讓曹天霸棄官不做,跟她妻唱夫隨的做生意呢?


    這天早晨,玉貞梳洗完畢也用了早餐,準備去各個鋪子看一看,聽一下那些掌櫃的們報一報業績,不想剛出房門,門子讓人過來稟報,說是阮致文來了。


    玉貞有一瞬的愣神,隨即吩咐鬆香:“告訴表少爺,我娘不跟我住一起,這是曹家不是喬家,他想看我娘,去喬家吧。”


    鬆香自去轉達,然而未幾回來說:“夫人,表少爺說是來看夫人的。”


    玉貞何嚐不知他是來找自己的,因為之前他曾經來過一次,恰巧自己不在家,躲了過去,而阮致武更是時不時的在玉貞跟前替阮致文美言,雖然說的很含蓄,玉貞也能聽出,阮致文已經有悔意,對當初做過的事追悔莫及,然而那又怎樣,父親沒了,這是更改不了的一件事,如何麵對仇人,玉貞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吩咐鬆香:“告訴他,不見。”


    鬆香還小,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大概還不清楚喬家和阮家的糾葛,所以聽她生硬的說不見,鬆香愣了下。


    玉貞怫然不悅:“我的話你沒聽見嗎?”


    鬆香連忙去了前麵,對阮致文道:“我們夫人說……不見。”


    這麽直白的拒絕,小丫頭還有些難為情,說得吞吞吐吐。


    阮致文早想過,玉貞大概不會見他,可是沒想到玉貞是真的不肯見他,坐在那裏不知所措。


    鬆香見他也不走,不得不重複:“表少爺,我們夫人說不見你呢。”


    阮致文唯有站起,慢慢踱出敞廳,至廊上又站住,凝神想了想,突然拔腿往後麵走。


    鬆香不知發生了什麽,出於職責,攔著他道:“表少爺,後宅你不能去。”


    後宅是女眷的住所,外麵的男人怎麽能去呢。


    阮致文不聽,一把扒拉開鬆香,繼續走,且走的很急。


    鬆香給他推倒,也顧不得摔痛,爬起便追上他,繼續攔著:“表少爺,後宅皆為女眷,而我家大人不在家,你不能過去。”


    阮致文哼了聲,底氣十足道:“我是你家夫人的表哥,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我為何不能過去。”


    鬆香雙手扯著他的衣裳:“表哥不是親哥,親哥也不能過去。”


    怎奈小姑娘力氣有限,拽不住他,眼看快到垂花門,唯有高呼:“來人啊,有人硬闖!”


    小姑娘力氣不大嗓門不小,喊來了幾個小廝,齊齊把阮致文擋住,阮致文無法過去,也高喊:“表妹,我是來給你賠罪的,你出來見見我!”


    那些小子見他大喊大叫,便左右架住他,他卻怒吼:“放肆,我是你家夫人的表哥,你們敢如此對我!”


    那些小子果然怕了,鬆開他,他就又向後麵跑。


    這裏鬧得沸反盈天,玉貞已經聽見了,自己若不出現,他大概就要沒完沒了的鬧下去,氣得一跺腳,往前麵而來,至垂花門處,剛好阮致文掙脫開那些小子跑了進來,差點撞到玉貞。


    玉貞氣道:“你到底想怎樣?”


    阮致文也是累的氣喘籲籲,見了玉貞,雖然仍舊是素麵淡裝,可比之前氣度雍容了不少,頭發也綰了起來,為人之婦的打扮,阮致文心裏委實不是滋味,假如自己當初沒有動搖,現在的玉貞,應該是自己的妻子,可是當初自己意誌不夠堅定,才失去了玉貞便宜了曹天霸,心底像什麽利器劃過,有些疼,然而木已成舟,悔之晚矣,他心情沉重,神色凝重,道:“表妹,你還好吧。”


    玉貞臉色冰冷:“如果你來找我就是為了問我好不好,那麽你現在看到了,我很好,請回吧。”


    轉身想走,阮致文堵住她:“表妹,我當然不止是為了問你好不好,我其實是來向你賠罪的。”


    玉貞扭過頭去:“不必。”


    阮致文道:“要得,是我做錯了,表妹你原諒我。”


    玉貞猛然轉過身子:“原諒?假如是我害得你家破人亡,請問你會原諒我嗎?”


    阮致文頓時無語,半晌方低聲道:“換做是我,亦是不會原諒。”


    玉貞倏然一笑:“那你還來作何呢,你走吧,你也嚐過了牢獄的滋味,想必那滋味不是好受的,否則張茉莉就不會花了那麽多銀子把你買出來,不過我提醒你,以後即使不能積德行善,還是少做點惡事,當心再有報應,並且,下次你不一定會這麽幸運。”


    說完,丟下兀自怔愣的阮致文,走了。


    阮致文就在那裏呆呆的站著,良久,曹家的小廝道:“表少爺,請回吧。”


    他才慢慢轉過身,悵然一歎,離開了曹家。


    玉貞回到內宅,也是心緒難平,坐在炕上發呆了好一陣子,丹桂過來道:“夫人,今兒說好陪太夫人去沈家班看戲的,別讓太夫人等的急。”


    太夫人,便是阮氏。


    玉貞這才回過神來,問:“都準備好了嗎?”


    丹桂道:“回夫人,都準備好了,給太夫人的禮品已經裝上了車,還有給屈老爺子的禮品也裝上了車。”


    玉貞又問:“叫人去請老爺子了嗎?”


    丹桂答:“去了,夫人吩咐完就讓六福去了,這會子老爺子應該去喬家太夫人匯合了。”


    玉貞點了下頭:“甚好,咱們也走吧。”


    其實雖然和阮氏住的相聚不太遠,但阮氏有規定,若沒有特別重要的事,不叫玉貞回家去看她,總覺著女兒出嫁了,經常回娘家不妥,潑出盆的水嫁出門的女,嫁了人就是夫家人,要盡心竭力管理好自己的家,更何況女婿遠在山東,女兒總回娘家,別出什麽風言風語,落個不守婦道之名聲,所以,玉貞也有些日子沒來看母親,等到了喬家,門子忙把她往裏請:“呦,小姐回來了,太太等的著急呢。”


    玉貞嗯了聲,隨口問了句:“屈老爺子到了嗎?”


    門子道:“來了,不過又走了。”


    玉貞蹙蹙眉:“走了?為何?”


    門子搖頭:“這個小的不知。”


    玉貞一邊琢磨一邊往裏麵走,半路就碰到了阮氏,見阮氏穿戴一新,人也神采奕奕,玉貞忙喚道:“娘!”


    阮氏遙遙伸出手:“女兒!”


    母女兩個,久別重逢一般,四手相握,玉貞問:“娘,世伯不是來了麽,為何又走了呢?我也想請世伯去看戲,今兒是沈老板拿手的鳳求凰,聽說沈老板扮的不是卓文君而是司馬相如,又聽說沈老板扮男人可以以假亂真呢,這麽好的戲,我想請世伯一道去看。”


    玉貞說完,阮氏鐵青著臉道:“你這孩子,渾說了不是,我們母女去看戲,身邊多出個男人像話麽,娘在守寡,而你也是丈夫不在身邊,沒得叫人說閑話,所以我打發他回去了。”


    且不說母親這番話對錯,玉貞隻是詫異母親對屈白臣的稱呼,按規矩,或是叫“屈先生”或是叫“老爺子”或是叫“你世伯”,可母親卻說“他”,還是打發人家回去的,怎樣的關係,才能用“打發”這個詞呢,以上對下,以尊對卑,然而母親和屈白臣是同輩分,母親這樣說,到底是口誤?還是其中有什麽隱情?


    玉貞滿心疑惑,又不好直接問,埋怨母親:“世伯如同我們的家人,有什麽不合適的,再說,即便真的不合適,分開走就是了,何必讓世伯回去呢。”


    阮氏臉色陰沉:“分開走也不成,像是我們做了什麽虧心事。”


    母親為何這麽草木皆兵呢?玉貞覺著,舉凡這種情況,一個是給什麽嚇怕了,另個就是自己心裏有鬼,不知母親是前一種情況還是後一種情況,既然母親執意不肯,玉貞也沒法子,於是隻母女兩個去了沈家班。


    沈蝶舞重回曹家堡,因她之前在此唱了一段日子名聲大噪,她這次回來之後,最高興的是那些戲迷們,她也沒辜負大家的期盼,老戲唱了幾出,為了顯示出自己的與眾不同,自創了幾出新戲,這《鳳求凰》就是其中之一,無論唱腔還是唱詞都是她親自捉刀,並且,她特特不扮卓文君,而要女扮男裝唱司馬相如,還不是為了讓戲迷們看到她另外的一麵,也足以證明她能文能武可男可女,她就是個全能。


    能來戲園子聽戲的女眷,大多是非富則貴,平頭百姓人家的女眷,一是沒銀子,二是有銀子也舍不得,所以,沈家班針對這種情況,女眷的座位,都是包廂,雖然是包廂,角度好,不影響看戲。


    玉貞和阮氏進了早定下的包廂,戲園子有專門跑堂的夥計過來給她們上了茶,茶是免費的,不過羊毛出在羊身上,茶資都下在票資上了,夥計又問需要不需要其他的,諸如幹果和糕點。


    玉貞搖手:“不必了。”


    她是來看戲的,不是來大吃大喝的,一邊吃東西一邊看戲,她覺著是對台上那些角兒的不尊重。


    不多時,台上鑼聲響,說明戲就要開始,玉貞和阮氏齊齊看了過去,鑼聲戛然而止,一漢朝服飾的年輕男子上了台,阮氏驚呼:“那個,該不會就是沈蝶舞?”


    玉貞道:“是沈老板。”


    阮氏嘖嘖:“這氣質風度,真真比男人還好看呢。”


    玉貞讚同:“沈老板活兒好,人家可非浪得虛名,是真功夫。”


    阮氏忽而歎了聲:“活兒好怎樣,一個女人,做這個營生總歸不體麵。”


    玉貞急道:“娘,人家不偷不搶,不坑蒙拐騙,人家憑本事吃飯,有什麽不體麵。”


    阮氏眼睛緊盯著台上:“你懂什麽,一個女人,最正經的是嫁個好男人,像沈蝶舞這樣拋頭露麵給下麵那麽多男人看,真是丟人現眼。”


    玉貞皺起眉頭:“娘,你既然不喜歡看,咱們就走吧,別在這裏對人家評頭論足。”


    阮氏道:“看,怎麽不看。”


    玉貞就奇怪了,既然喜歡看人家的戲,卻瞧不起人家,這不是很矛盾嗎?語氣中帶著情緒:“按您這麽說,我也經常拋頭露麵,我是不是也丟人現眼?”


    阮氏一怔,回頭瞪了她一眼:“你這孩子,這怎麽能一樣呢,你是商人,她是戲子。”


    玉貞撇撇嘴:“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


    阮氏沉著臉:“存心氣娘對嗎?”


    玉貞忙往台上指:“算了,看戲吧。”


    台上,沈蝶舞徐徐坐在一張古琴前,按故事情節,她扮的司馬相如要撫琴了,太小的戲迷們都以為那古琴隻不過是個道具,可是,沈蝶舞伸手輕撥,一聲低沉的琴聲像流水滑過,戲迷們一驚,紛紛吃驚:“這沈老板該不會真的會撫琴?”


    讓他們說著了,沈蝶舞真的在撫琴,旁人不說,玉貞亦會撫琴,所以也懂得,沈蝶舞琴技超凡啊!


    這時,扮演卓文君的女角兒登台了,這故事大多人都知道,所以在清規戒律下,戲迷們迫不及待的想看男女對戲的場麵,即使司馬相如是同為女子的沈蝶舞所扮,大家依然興致勃勃,個個瞪圓了眼睛看著台上。


    突然有人高喊一聲:“都不準動!”


    大家都聚精會神呢,這一聲喊不亞於晴空霹靂,震得所有人紛紛循聲去看,就看見有一夥人闖了進來,那些人個個穿黑衣,個個蒙著麵,個個手中拎著雪亮的大刀。


    玉貞第一個念頭,山匪!


    大家也意識到了,有人嚇得驚呼:“土匪來了!”


    於是,亂作一團,經常來沈家班聽戲的都知道旁邊有個角門,但那是戲園子的人專用的通道,正門給土匪堵住了,所以戲迷們便齊齊朝那裏跑去,人多,又有桌椅板凳阻擋,於是你擠我我推你,最後竟變成你壓我我踩你,亂,亂成一鍋粥。


    阮氏也害怕了:“玉兒,怎麽辦?”


    玉貞冷靜的想了想:“娘你別急,這些人來路不明,也或許不是土匪呢,即便是,咱也不怕,他們不過是為了銀子,咱們把銀子都給他們便是,料他們不會傷害我們的。”


    阮氏嗯了聲,連忙從身上往外掏銀子,玉貞一把按住她的手:“您別急啊,看看情況再說。”


    看什麽呢,整個場景除了哭爹喊娘就是罵爹罵娘,然而就在大家一團亂的時候,沈蝶舞還在撫琴呢,並且目不斜視,玉貞怎麽都感覺這情景,像極了空城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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