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繡程說曹天霸重傷,其實是誆騙胡春山,好使其成為她的走卒,因她覺著胡春山不肯幫她跟玉貞作對,是忌憚曹天霸。


    可是,胡春山不知是計,左思右想幾天之後,便找來往日兄弟商量:“曹大人出師未捷……”


    旁邊一個多少讀過幾天書的兄弟大吃一驚:“死了?”


    胡春山瞪了他一眼:“放屁,曹大人福大命大,怎麽會死。”


    那兄弟給他罵的冤枉:“好像有那麽句話,出師未捷身先死,你說曹大人出師未捷,我就以為他死了呢。”


    胡春山沒讀過書,不知從哪裏聽到過這句話,掐頭去尾,覺著自己是掌門,偶爾賣弄一下文采太有必要,可是沒賣弄好,氣道:“我說的是出師未捷,沒有後麵那些,我的意思,曹大人打敗了,自己也受了重傷,想你我兄弟都是曹大人帶出來的,在風雲寨時,曹大人不曾薄待你我,而今他受傷生死未卜,咱們該怎麽辦?”


    大家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山東太遠,想探望都難,於是齊齊反問他:“總鏢頭覺著該怎麽辦?”


    胡春山道:“我考慮過了,咱們……得把這事告訴夫人。”


    一眾兄弟,目瞪口呆,這就是他深思熟慮過後的決定?自己不去探望曹天霸,卻要把曹天霸受傷的事告訴喬玉貞,這不是存心讓夫人擔心麽。


    這其實,是胡春山一箭雙雕之策,把曹天霸受傷的消息告訴玉貞,說明他這個嫡係兄弟還在擔心曹天霸,而同時,也滿足了宋繡程的心意,讓喬玉貞擔心害怕難過,宋繡程會非常高興的。


    兄弟們雖有異議,但最後還是經不住他力排眾議,不得不同意他的決定,於是這天他派了個兄弟去了曹府。


    碰巧玉貞不在家,她在屈白臣的住處,二人正商議,想想曹家堡開一家有規模的典當鋪,玉貞以前不屑於經營這種買賣,覺著當鋪是吃人的行當,不知有多少敗家子為了錢,把家裏的物事當了個精光,而很多當鋪不正當經營,不知又有多少物事進了當鋪的門就休想贖出來,可是最近發生了一件事,徹底改變了玉貞的想法。


    這件事是玉宛跟玉貞說起的,事關阮致武,阮家僅存的幾間店鋪因為阮致文的名聲連累,已經是門可羅雀了,沒有進項,一家人怎麽過活,張茉莉為了救阮致文也差不多是傾囊而出了,沒錢,生活水準也就一落千丈,粗茶淡飯,十天八日吃不到葷腥,為此張茉莉有怨言,她能埋怨誰,隻能埋怨阮致文,這些事阮致武看在眼裏,於是想了個法子,把那尊金佛拿到當鋪去給當了,換回來的銀子,用作改善生活。


    那金佛玉貞焉能不知,說起來還是阮致文和宋繡程成親辦喜事的時候,自己前去賀喜,然後曹天霸以她之名送了座金佛來,目的當然是撐足她的麵子,因為那個時候,喬家正落魄。


    玉貞聽後埋怨阮致武,那麽大的一座金佛,化成水鑄成金元寶或是金錁子,夠阮家上下活個十年八載了,何其去當呢。


    玉宛了解阮致武的心思:“他說,舍不得毀了金佛,等有了錢的時候,再贖回來,可誰知那興盛當的東家黑心腸,二少爺想去贖當的時候,那東家竟然不承認了。”


    玉貞當時很奇怪:“不是有當票嗎?”


    玉宛歎了聲:“二少爺不小心把當票給弄丟了。”


    玉貞哭笑不得:“這能怪誰。”


    玉宛猶豫了下,開口求玉貞:“四妹你幫幫二少爺吧,他又氣又急,差點把人家當鋪給砸了,幸好我打那裏路過把他攔下了,否則這事就鬧大了,鬧到官府,你說大少爺剛出來,舅老爺生死未卜,二少爺再進去,舅夫人該怎麽活,再說,那店家昧著良心做生意,實在氣人。”


    玉貞道:“你該明白,店家也不算有錯,沒有當票即成為死當,這是規矩。”


    玉宛理屈,可還是央求:“當票是死的人是活的,那東家也認識二少爺,規矩不外乎人情,怎麽能說不給就不給呢,又不是一件衣裳一雙鞋那麽簡單,那是座金佛啊。”


    玉宛好說歹說,玉貞本就想幫忙的,於是親自去了興盛當,也知道自己的麵子不夠大,搬出了曹天霸,以曹天霸的名義問候了那個東家,威逼利誘下,那東家這才把金佛還給了阮致武。


    為此,玉貞覺著自己應該開一間當票,合理經營,專門幫助那些有困難的人。


    開當鋪,不比開票號,相對簡單些,但玉貞還是來找屈白臣商量,其一是覺著自己年輕,閱曆不夠,經驗太少,其二是對屈白臣的尊重。


    屈白臣想當年也是商界奇才,後因失去阮氏之痛,心灰意冷從而上山做了老冬狗子,玉貞說想開當鋪,他就替玉貞謀劃開了。


    這時曹家有個小子匆匆找到這裏,通過外麵侍立的鬆香進來稟報玉貞,說是天下鏢局有兄弟去找玉貞,聽聞曹天霸在山東受了重傷。


    玉貞聽了一驚,正想叫那小子進來問個詳細,屈白臣那裏慢條斯理道:“賢侄女切莫輕信,或是謠言呢。”


    關心則亂,玉貞也知道以曹天霸的能力,收拾幾個倭寇海盜不在話下,可是,曹天霸畢竟不識水站,這正是她最擔心的,忙問屈白臣:“世伯如何知道是謠言?”


    屈白臣微微一笑:“很簡單,假如曹大人真的有事,能夠從山東傳到曹家堡的天下鏢局,為何沒有傳到賢侄女耳中呢?”


    玉貞道:“世伯您忘了,鏢局幹的是什麽行當,人家專門走鏢,四處漂泊,哪裏沒去過,什麽事人家能不知道。”


    屈白臣頷首:“你說的沒錯,可關鍵是,我聽說最近那個胡總鏢頭跟阮家大少奶奶關係密切,不不,現在應該叫人家宋東家了。”


    玉貞凝眉:“您說胡春山和宋繡程?”


    屈白臣點頭:“正是,天下鏢局的人去找你,應該是胡春山授意,而胡春山,是誰授意?”


    玉貞心底迷霧漸散,長長的出口氣:“是謠傳最好,不過世伯,您甚少出門,怎麽知道胡春山和宋繡程的事呢?”


    屈白臣嗬嗬一笑:“市井小童經常唱的,不是有這麽幾句麽,南陽諸葛亮,穩坐中軍帳,擺下八卦陣,單捉飛來將,老朽也就是一山野村夫,不敢自稱諸葛孔明,但可以效仿武侯,即便在家裏,也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這四句市井小童唱的謎語,玉貞也知道,更知道屈白臣這樣的嘔心瀝血是為了幫自己,非常感動:“世伯,一直以來,您為我為喬家做了太多,我本打算讓你繼續住在喬家的,可我娘說什麽傳出去不好,畢竟她寡居,而您又一直未娶,所以,委屈您了,讓你一個人住在外麵。”


    屈白臣滿眼都是慈祥的笑意:“好孩子,我不委屈,能夠幫到你,我非常開心。”


    玉貞心中一直有件事解不開,可一直沒敢問,今天話趕話趕到了這裏,索性直言:“世伯懷有經天緯地之才,為何您自己不開門做生意呢?又為何一直不娶妻呢?”


    屈白臣真沒料到她會問這個,太突然,愣了下,隨即笑道:“世伯哪裏有什麽經天緯地之才,而年輕時家也窮,所以沒娶妻,等我手裏有了些錢財,可年紀卻大了,習慣了獨來獨往,放個人在身邊,我還嫌聒噪呢。”


    這理由勉強說得過去,但玉貞感覺也不充分,半信半疑,忽然有了個主意:“世伯您現在也不老,不如我托個媒人,給世伯娶一房妻室吧。”


    任屈白臣一把年紀,也還是給她這番話弄得有些難為情,手指她笑著嗔怪:“你這孩子,連世伯都取笑,我還不老?我再不老就成仙了。”


    玉貞問:“老怎麽了,七八十誰還有娶妻納妾的呢,您到底同意不同意?”


    屈白臣道:“我當然不同意,我連在身邊放過丫頭小子都不願意呢,你還說想給我……再說世伯可要生氣了,曹大人的事,你打算怎麽辦?”


    成功把話題轉移,玉貞按了按額角:“雖然差不多是謠傳,我還是不太放心,凡事就怕有個萬一不是,所以我寫封信過去山東問問。”


    屈白臣讚同,又問:“假如是謠傳,你該怎麽辦?我的意思,宋繡程故意散播這件事,是有目的,大概就是想你因為痛苦,從而方寸大亂,她才有機可乘。”


    玉貞似乎懂了點:“世伯的意思,我該趁機反將一軍?”


    屈白臣嗯了聲:“正是,來而不往非禮也,她故意給你送來這麽個消息,你也應該給她送個消息。”


    玉貞蹙眉,沒懂。


    屈白臣道:“阮家不是一直在尋找阮福財失蹤那晚,都有誰看見了阮福財的去向麽,你也讓人出去散布,就說有人看見阮福財去了宋家。”


    玉貞一驚:“世伯!”


    她知道,這麽一傳,直接把矛頭指向了宋繡程,也就坐實了宋繡程殺害阮福財這件事,雖然她也懷疑是宋繡程幹的,可畢竟沒有憑據,且又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搞不好會再出人命的,阮致文不知道是什麽反應,阮致武還不得直接去把宋繡程殺了給父親報仇,所以,玉貞不讚成屈白臣的這個主意,並且覺著,屈白臣未免有點狠辣。


    見她如此吃驚的神情,屈白臣搖頭一歎:“孩子,你到底還是太像你父親了,聰明,但太善良,所幸你個性中還有些像你母親,對誰都保持一定的懷疑。”


    玉貞道:“世伯,我覺著,善良沒什麽不好。”


    忽然想起什麽,問:“您怎麽如此了解我娘呢?”


    這話又把屈白臣問住了,臉色訕訕的,非常不自然,借口道:“你舅舅即是那種人,兄妹兩個,能差多少。”


    玉貞又追問:“您老該不會給舅舅是舊相識?”


    撒謊其實是件痛苦的事,因為謊言一開頭,你便要不停的圓滿下去,所以屈白臣選擇實話實說:“是,我和福財兄年輕時就認識,我和你爹是朋友,當然也就由他那裏認識了福財兄,不過我跟你舅舅脾氣不投緣,無法深交,但他現在生死未卜,我也有些難過,所以才想幫著阮家把你舅舅的事查清楚了。”


    玉貞眉頭一低,說不上是不是難過,就是心裏有些不好受,那麽個大活人,說沒就沒了,自己經曆過失去親人的痛苦,也就可以理解阮致武和阮致武,道:“我當然也想幫著查,可阮家大少爺嚴厲拒絕,您說,我何必自討沒趣吶。”


    這話倒讓屈白臣很意外:“阮致文拒絕你幫忙?”


    玉貞點點頭。


    屈白臣凝神想了想:“我以為,他很願意接近你呢,他拒絕讓你幫忙,大概是有他的打算,既然如此,你就不必管了。”


    兩人說了半天,玉貞離開的時候,屈白臣還是叮囑:“我希望,你還是趁這個時候對宋家大小姐反將一軍的好,此人始終是個禍患,哪怕以此殺殺她銳氣也好。”


    玉貞沒有明確表態,不想反駁屈白臣,畢竟是個老人家,但感覺假如真把矛頭指向宋繡程,那個女人或許該死,但自己現在還不想殺她,因為,犯不著。


    含糊其辭,離開屈白臣處回到家裏,立馬寫了封信,然後叫人送去信局。


    屈白臣說曹天霸重傷其中有詐,她還是有些擔心。


    正心思紛亂,丫頭進來稟報:“夫人,有位柳二爺前來拜訪。”


    但凡聽見柳長風或是柳二爺,玉貞就會煩躁不堪,沒好氣道:“就說我不在家。”


    丫頭領命去了前頭。


    果真是柳長風來了,人家今天穿著官服,本就長的眉清目秀,一身官服架著,精神了很多,此時他坐在曹家的敞廳內,隨處看著,想著自己不久的將來,官越做越大,這曹家堡的人再也不敢瞧不起他,那個成日不食人間煙火似的雲拂衣,也不敢再瞧不起他,乃至這個成天把自己放在神壇上的喬玉貞,也不敢再瞧不起他,想著想著,他哈哈一笑。


    丫頭來了,說曹夫人不在家,他聽後,笑了笑:“她在家對不對?她就是不想見我對不對?可我不是以私人的名義來拜訪她的,而是以協領大人的名義,告訴你家夫人,明天上午,協領大人要對曹家堡所有商戶訓話,讓你家夫人明天去衙門,若不去,或是延誤,便是觸犯律法。”


    說完得意洋洋而去,而今他受協領大人器重,春風得意,雖然心裏還是懼怕曹天霸,可是不是有人說曹天霸在山東受了重傷,或許小命不保麽,所以,他的膽子才大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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