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田伯光一時激動,幹脆將自己怎麽被不戒大師懲治的當著所有人大大方方地說了出來。


    田伯光突然來這麽一出勁爆話題,登時點燃了全場,男人們議論紛紛,而女俠客們則是驚叫著捂著眼睛羞紅了臉。


    “好家夥,居然將自己給騸了,下手可真狠啊!”


    “可不是,田伯光也真是條漢子,說改就改絕不含糊。要換作是我,我寧死也不願下這一刀。”


    “是啊……龍傲天也逼人太甚了。”


    “師傅……徒兒以後是不是嫁不出去了……嚶嚶嚶……”


    令狐衝麵色鐵青地瞪著麵前的龍傲天,咬牙切齒地說道:“閣下現在是不是滿意了……”


    “咎由自取……”誰知龍傲天卻緩緩地搖了搖頭,“今天田伯光必須死!”


    現在哪怕再遲鈍的人也看出來了——今天龍傲天油鹽不進,就是砸場子,找梁子來了。


    “欺人太甚!”令狐衝怒罵道:“江湖尋仇不過是腦袋點地,閣下卻如此折辱於人仍不罷休。看來你今天還真是來尋我恒山派晦氣來了……多說無益!來來來,我令狐衝願來領教領教閣下高招!”說完,擺出架勢,長劍直至龍傲天。


    要開打了,包括方證大師衝虛道長在內,所有人都眼前一亮,眼睛死死地盯住場中二人,生怕下一刻一不注意就漏掉一星半點畫麵。早就聽說令狐衝學得了獨孤九劍劍術精妙無雙,隻是無緣得以一見,如今終於有機會親眼目睹獨孤九劍的風采了;而那龍傲天以前在江湖上從來就籍籍無名,可今日卻在見性峰上一鳴驚人,小露一手卻直壓少林武當掌門,想來也是當世頂尖高手。如此一番龍爭虎鬥的場麵可不是隨便就能見到的,近距離觀摩一場高手對決甚至勝過三年苦修。


    龍傲天對令狐衝直指自己的劍尖卻視而不見,搖頭笑道:“在下剛才就說了:我無意與恒山派為難,今日上這見性峰來隻是為殺田伯光。待我殺了這廝,我扭頭就走,絕不停留一刻。可你令狐衝偏偏要將此淫賊和恒山派綁在一起……令狐衝你這個不忠不孝不義無信狗一樣的東西,也配跟我過招?”


    說好的隻殺田伯光的呢?怎麽連令狐衝也一塊給罵了?


    “你說什麽?”令狐衝此時幾乎已經氣炸,劍尖不住地隨著劇烈的呼吸上下抖動,如果不是其主人強忍著,隻怕下一瞬間便會刺向對手麵門。


    如果單說他不忠不孝也就忍了,令狐衝內心裏的確對華山派,對嶽不群心存愧疚。甚至還抱著有朝一日重歸華山派,同小師妹再續前緣的幻想。可是說他不義無信就讓他實在不能忍,江湖上誰不知道他令狐衝義薄雲天,一諾千金?他能走到今天全靠“信義”二字。可現在居然有人在他最為自傲的地方打擊、誹謗、侮辱於他,而且還指名道姓罵他“狗一樣的東西”。這叫令狐衝如何能忍?


    “閣下最好說出個道道出來,否則……”這幾個字幾乎是從令狐衝牙縫裏擠出來的一般,又恍若九幽深處吹來的陰風,教人不寒而栗。


    “否則怎樣?你真當練了獨孤九劍就天下無敵了?今日我本來不想找你麻煩的,嫌晦氣。可你偏要將臉送到我麵前來叫我扇……也罷!我就好好跟你說道說道……”龍傲天徐徐說道:“你原本身為華山派大弟子,本應上替師長分憂,下做師兄弟表率。當以嚴把門規,努力維護門派聲譽為己任。可令狐大俠你做得怎麽樣呢?整日裏不務門派正事,隻知道酗酒度日,上思過崖思過的次數就你最多——你就是這樣給師弟師妹們當榜樣的?說好聽些就是生性灑脫,放浪不羈;說難聽點就是毫無責任心,恣意放縱自己。華山派幾十年前遭受巨變,你師傅整天殫精竭慮想的就是如何重振華山聲威,你不幫你師傅的忙也就算了,還有事沒事給師門抹黑,衡山群玉院,黃河船頭,五霸崗上……你可真給華山派長足了臉啊!要我說嶽不群將你逐出門你一點也不冤,相反拖了那麽久才將你除名反倒是對你仁至義盡了。現在你時來運轉當上了恒山派掌門,可以和嶽不群平起平坐確實威風。可我要說你一句‘不忠’你敢不認?”


    令狐衝無言以對……


    這時桃穀六仙中不知道是根幹花枝葉實的哪一仙跳了出來,油然道:“你這話此言差矣,你怎麽能說令狐衝沒做好榜樣——你瞧瞧都當上一派掌門了……”


    “你住嘴!”話還來得及說完,便被令狐衝喝斷,再看令狐衝已是兩眼通紅,像極了擇人而噬的野獸,猙獰之像前所未有,硬生生將桃穀六仙滿腹插科打諢嚇了回去……


    見桃穀六仙住嘴後,令狐衝這才對龍傲天提劍拱了拱手:“閣下請繼續。”


    於是龍傲天繼續說道:“天地君親師……嶽不群就對你占了兩樣。一是傳藝授道的恩師,更是將孤苦伶仃的你撿回來,二十幾年來一把屎一把尿將你養大的親人。說他是你父親絲毫不為過。而你長大後非但不回報他授業養育之恩,惹麻煩倒是一把好手,什麽‘xx向後平沙落雁式’啦,什麽‘青城四獸’啦,這些話都是你身為一個大弟子口中當說的?你說了倒是痛快了,可人家餘滄海就以為是你師傅說的,隻會叫你師傅麵上無光下不來台……天下練劍的英才那麽多,為什麽風清揚不將獨孤九劍傳他們獨獨傳授與你?你當隻有你令狐衝能練不成?還不是因為你是華山門人,希望你借此將師門發揚光大。華山氣劍兩宗如此大的仇怨在此事上都擰得清,你卻因為你自己的那點道義卻將如此大事瞞著你師傅。最後弄得天下皆知你練了獨孤九劍了唯獨嶽不群還蒙在鼓裏仍以為你偷學了林家的辟邪劍法呢。背父兄教育之恩,負師長規談之德。與家與門無用,不爭光盡抹黑,欺瞞師長,最後被開革出門……這樣的人要是能叫孝順的話那天下就沒有逆子逆徒了,難道你當非要提起刀子砍向師傅才算忤逆不孝不成?”


    令狐衝汗如雨下……


    此時跟著樂厚上山的華山派弟子,亦是令狐衝師弟們皆對令狐衝怒目而視。其他江湖群豪看向他的目光也明顯有些不善了。


    可是龍傲天仍沒有停下的意思,而是接著說道:“我知道你令狐衝自詡重情重義。沒錯!你的確重情義,與你當朋友那倒是頂不錯的。可是你做事說話往往隻顧自己痛快,隻要對得起自己的心,便隨性而為,也不想想後果如何。五霸崗上的那群人都是些什麽人?你心裏就沒半點數?就算心裏沒底打聽你總會吧,你是不想不願還是不敢?如果你現在還不知道的話這裏還有很多江湖同道你可以隨便去打聽——要我說那些人全殺了或許是有冤枉的,但三個裏麵殺兩個絕對會有漏網的,你隻顧自己義氣相投輕易結交匪類卻對江湖武林公義視而不見算什麽有義,入門時的幾大誓可曾記得;還有向問天,你可知當年他跟著任我行時手上沾了多少無辜者的鮮血?你卻僅是因為看不慣人多打人少問也不問便貿然拔劍助拳。此後更是救出任我行這等絕世凶人,你可知他要是重回日月神教教主之位後第一件事就是掃平五嶽劍派,繼而殺向少林武當?你為了你自己的小義卻置武林安危而不顧,到時候要真像我說的那樣你又如何收場?江湖上可不是人人都似你這般會獨孤九劍,也不是個個都做得到同他們喝酒吃肉!任我行要是再掀起一陣腥風血雨那死去的那些人不論正邪,至少有一半要算到你頭上!”


    “是!我令狐衝是一個不忠不孝不義無信的小人!我對不起我師父師娘,更對不起華山派……我如何有麵目苟活在這天地間!”令狐衝慘然道,右手長劍不斷地提起又放下,似乎是在猶豫一些什麽……


    任盈盈見令狐衝竟然有了輕生的打算,連忙衝上前去寬慰道:“衝哥!不是這樣子的……你不要聽此人搬弄是非,我認識的令狐衝是一個有情有義,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華山派那是他們誤解了你,五霸崗上那是他們曲解了我的意思……很多你也不是有心的、,你也不想變成這樣的。即使是全天下的人都誤解你,恨你,我也懂你,永遠陪著你……”


    情急之下,任盈盈也顧不得女兒家的羞澀了,近乎於表白的話語脫口而出。


    一旁的龍傲天卻不懂風情地插言道:“人做事之前不可不問一問自己的良知,當三思而後行。而且既然做了就要負責到底,不能事到臨頭了卻推說自己迫不得已或是自己當時不知道……”


    “放你釀的狗屁!”一個相貌粗豪的大漢跳將出來,指著龍傲天鼻子罵道:“我當你這廝有什麽高論呢。不想滿嘴放屁簡直臭不可聞,和那些滿臉仁義道德私下裏男盜女娼的偽君子嘴裏噴出的蛆也沒什麽區別嘛。敢情咱們是旁門左道就天生該讓你們這些名門正派俠士們殺?是了,老子是殺過無辜,可這是江湖,天生就是殺來殺去的,那些名門正派殺起人來可不比咱們手軟。遠的不說,青城派滅門福威鏢局的時候怎麽沒見你出來?嵩山派滅劉正風滿門的時候你又在哪?動輒滅人滿門,手段其實和咱們綠林豪傑們差不多嘛……令狐掌門,別聽他在這裏噴糞,依我看這龍傲天八成是左冷禪重金尋來的幫手,借著田兄的由頭來尋咱們晦氣的。而且嶽不群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那夜在破廟裏要不是你神劍無敵,華山派早就滅門了,那嶽不群非但不感激,反而處處猜忌為難令狐掌門。讓我說這華山大弟子不當也罷,還到處受人管轄,恒山掌門多威風啊,下次見了嶽不群你當著麵叫他一聲‘嶽掌門’!跟他平起平坐臊也臊死他,叫他後悔為何當初要將你逐出華山派!”


    “對!令狐掌門你千萬不要被這妖人的妖言所惑!”


    “他肯定是左冷禪派來的,跟這種人沒必要費什麽口舌,也不用講什麽道義。咱們並肩子上,先把他砍個七八十段再說……”


    “對!我們一起上,這姓龍的就算是渾身鐵打咱們也要將他磨成粉……”


    ……


    那大漢的話瞬間點燃了那些與令狐衝交好群豪的激情。他們或是拔出各種武器對著龍傲天不住地比劃,或是張揚舞爪地揮舞著拳頭意欲攻擊,或汙言穢語,喝斥怒罵。隱隱將龍傲天圍到了中間,大有一股眾人一擁而上,大打出手之勢。


    而龍傲天卻是神色如常地看著周圍黑壓壓的人群,卻無一絲半點緊張之色。仿佛將他圍住的不是一群武林高手,而是一堆連牙都沒長出來,對他狺狺狂吠的乳犬而已……


    “慢著!”就在這劍拔弩張,衝突一觸即發關鍵時刻,令狐衝在任盈盈的攙扶下,行至人群之中,喝止住了眾人。接著他非常溫柔地輕輕推開了任大小姐的攙扶,對龍傲天拱手說道:“龍大俠你剛才罵的好,罵的對!罵得我令狐衝滿頭大汗,也徹底將我給罵醒了。想我令狐衝恣意輕狂,任性放蕩,酗酒貪杯。從來就沒一個大師兄的樣子,讓師傅師娘為我操碎了心,讓師弟師妹們也臉上無光,給華山派抹了不少黑。被逐出師門後,仍不思悔改——交朋結友隻看是否意氣相投,品行與否倒放到第二位了,確實有負師長規勸之德。按理說我應該拋下這些勞什子事,連夜趕回華山,跪求師傅他老人家將不肖弟子令狐衝重新收歸門牆的……”


    “衝哥!”


    “掌門!”


    “令狐掌門,還請三思啊……”


    見令狐衝言語間竟然有了撂挑子不幹的意思,方證衝虛、儀清儀琳、任大小姐連忙出聲阻止道——要是掌門才接位一個時辰都不到就不幹了,那不論是恒山派,還是令狐衝本人,甚至包括前來站台的少林武當,甚至包括任盈盈帶來的那些人,可就真正地鬧了大笑話了。以後別想在武林同道麵前直起腰來。


    “大家不用緊張,我沒有說我要卸任掌門一職,我就算要走,也不是現在走……現在讓我和龍大俠說幾句話。”令狐衝回頭對著大家笑道。雖然他臉色如同大病初愈一樣蒼白,發梢還掛著汗珠,可是此刻令狐衝的眼神卻充滿了清明與堅定,這種眼神……以前從未在令狐衝身上出現過。


    那是一種胸有成竹,清醒穩重,敢於擔當一切且讓人心安的眼神。在這種眼神的注視下,任盈盈像個乖巧的小媳婦一般退了下去,而儀清儀琳則躬身退去,方證衝虛卻是表情古怪的站在一旁不再言語。


    龍傲天這一頓罵,罵出了一個武功高強,理智清醒,且不再意氣用事的令狐掌門。這對少林武當來說,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倒讓龍大俠看笑話了……”令狐衝回過頭來繼續說道:“可剛才龍大俠說得好啊——做事當三思而後行,不能不問自己良知。我要是現在走了,人雖然是痛快了,可是恒山派的聲譽也就毀了。當初定逸師太將恒山派眾位師姐師妹交到我手上,就是希望我能夠給她們撐起一把傘,托起一片天,讓她們在這濁濁俗世中有一處清修練武之所,不至於受人欺負。我雖不才,但也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尤其是在這個江湖上風雲激蕩,波譎雲詭的當口。於情於理……絕不能允許我一走了之!”


    這番話可謂擲地有聲,直讓恒山眾女尼們連連垂淚不止,也不知道是想念“三定”師太了,還是被令狐衝給感動了;華山派的師弟們則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這個人還是他們印象中那個整日裏吊兒郎當隻知道喝酒的大師兄嗎?怎麽一轉眼的功夫就變得好像另外一個人了;就連向來與令狐衝不睦的嵩山派樂厚,也是微微撫須頷首……


    這才像個掌門人應該有的樣子。


    “……同理!隻要在下還厚顏占著掌門這個位置,就無論如何也不在讓恒山派的威風在我手中墮了去。此時此地就絕不能讓你殺了田伯光,即便他罪該萬死也自有我恒山派門規處置。如果閣下非要堅持,那麽在下提議咱們江湖事就以江湖的方式解決——我!恒山派掌門令狐衝!向龍傲天龍大俠發起邀戰。如果龍大俠勝過不才,那在下技不如人無話可說,你要打要殺恒山派再無二話;可要是讓在下僥幸贏了一招半式,還請龍大俠就此罷手,由在下處置。但無論比武結果如何,我保證日後一定會給你龍傲天一個滿意的答複!如何?”


    “哈哈哈……”龍傲天長笑道:“令狐掌門既然把話都說到這份上,我要是仍舊一意孤行,豈不是不知好歹?也好,在下正好對閣下精妙劍法仰慕已久,正好借此良機一睹為快!”


    “……令狐掌門,請!”


    “龍大俠,請!”


    二人相互一拱手之後,令狐衝領著龍傲天向場中走去,之前圍觀的人群如潮水般呼啦啦退去,霎時間便空出了一塊畝許見方的空地。


    龍傲天與令狐衝在空地上相對而立,令狐衝見龍傲天赤手空拳,並未攜帶兵刃,心知他必然是精於拳腳功夫的高手,但還是脫口問道:“龍大俠可是忘了攜帶兵器?在下也不知你擅長什麽。我恒山派雖小,但江湖上常見的十八般兵器倒也樣樣俱全。想使什麽盡管開口,我這就使弟子與你取來。”


    “謝過令狐掌門的好意,隻是在下空手慣了,就不用麻煩貴門弟子了。”龍傲天笑著搖頭道。


    客套完了,下麵自然就要開打了。幾乎所有人都伸長了脖頸,睜大了眼睛死死盯住了場中二人,待會也不知道會向世人展現出何等精妙絕倫的招數呢。


    令狐衝見對麵的龍傲天搓指為劍,右臂前伸,擺出的居然是劍招的架勢,這讓令狐衝不免有些糊塗,一時還猜不出對方路數。不過江湖上武功千奇百怪,刀走劍招,槍使棍路的功夫也不是沒有過,其用意大多還是用以迷惑人,最終刀還是刀,槍仍是槍。令狐衝尤其這一兩年來身經百戰,見過的高手,武功路數不知凡幾,自然不會輕易被人迷惑。再說獨孤九劍向來就講究後發製人,尋對手招式中破綻下手,自然也不懼對方什麽奇招妙式,隻以不變應萬變,尋到破綻再說。


    可即使這樣,令狐衝還是覺得挺難辦的——一般按理說來,看一個人武功如何,並不見得非要動過手才知道,有時候光從此人的架勢上就能看出個八九不離十了。一個武林高手拉出來的架勢往往是氣度如嶽峙淵渟,法度森嚴,周身上下幾乎毫無破綻可尋。架勢一經擺出就如尊神一般凜然不可侵犯,武功越高越的如此。


    可你瞧瞧麵前這位,那架勢擺得連隨便哪個門派新入門一年的弟子都比他擺得好看。腳不八不丁站著下盤看起來搖搖晃晃一點也不紮實,抬起的手臂上下左右搖搖晃晃也沒個準頭,整個人看起來就是鬆鬆垮垮,幾乎渾身都是破綻——這樣子要是出現在華山派門下哪個弟子身上,令狐衝絕對會先揍他一頓,然後叫他其他什麽都別練,先站半年馬步再說。


    可是這樣子出現在龍傲天身上,就明顯不符合常理了,你相信一個劈空掌能打出數丈之外的高手連個架勢都擺不好嗎?你怎麽知道對方是不是故意擺出這樣一個鬆鬆垮垮的架勢故意引你上鉤呢?而且龍傲天身上那些破綻個個似是而非像破綻又更像陷阱,實在是讓令狐衝攻也不的守也不是進退失據,左右為難。甚至心想:要是龍傲天隻露出一個破綻的話,說不定我就搶攻上去了。


    一時拿不定主意的令狐衝決定後發製人,於是他圍著龍傲天緩緩地繞圈,期間換了好幾個架勢甚至故意擺出幾個破綻以誘使龍傲天上來搶攻,可是無論他怎麽賣弄,龍傲天就是視而不見,擺著這個架勢一動不動,似乎鐵了心了就是等你上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一炷香都燒了半截了,可是場上二人卻從未交手一合,這場麵讓場下觀戰的群豪們按捺不住了,紛紛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我說趙兄,那姓龍的不會是個銀槍蠟樣頭吧,你瞧他那架勢鬆鬆垮垮的樣子,就算叫我上去恐怕要不了十招就可以將他給放躺了。”


    “所以說你是江湖上的一個打手,而令狐公子是恒山掌門。要是這麽好對付,令狐掌門用得著如此左右試探?”


    “你的意思是那姓龍的是在扮豬吃老虎?”


    “可不是!你沒看見令狐衝剛上場的樣子嗎——擺出的都是防著那姓龍的劈空掌的架勢,隻是橫豎沒見他發出,料想那劈空掌威力雖大,內力消耗也大,打不了幾掌。否則上來隔老遠就是接連幾記,令狐衝也不用打了……”


    “衝虛道長,你怎麽看?”


    “無量壽佛……從龍傲天出現開始,貧道便一直在觀察此人。覺得此人無論行走站立,皆有一番宗師氣度,雖然還沒看出此人武功路數,但料想定然絕非泛泛之輩。隻不過現在與令狐掌門對峙的時候反差卻如此之大……方證大師,貧道實在看不明白。”


    “阿彌陀佛……龍傲天此人橫空出世,雖然有俠義心腸卻行事過於方正直接,與人於事卻不留餘地,隻怕日後容易受小人挑唆而誤入歧途,如此對天下武林非福是禍。日後我等得好好引導此人才是……”


    “理應如此……”


    隨著場中令狐衝仍在試探不止,場外眾人漸漸地失去了耐心,議論聲越來越嘈雜,到最後竟如菜市場般嗡嗡不止喧鬧不堪,更有個別不耐煩的人在人叢中高聲叫道:


    “令狐衝你們究竟還打不打啊,要是不打了就直說哎!老子還要回家收衣服啊!”


    “哈哈哈哈……”


    令狐衝此時凝神靜氣,全神貫注斷然不會受到場外因素的影響,反倒是龍傲天麵色不睦地朝人聲最鼎沸的方向掃了一眼,這個小動作被打從一開始就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令狐衝捕捉到了,令狐衝哪裏肯放過如此良機,長劍一抖,一記“長虹貫日”閃電般殺將而出……


    令狐衝長劍方才剛剛出手,卻見龍傲天不知什麽時候眼神已經回轉過來,嘴角更是若有若無地掛著一絲譏誚的笑意。此時令狐衝哪裏還不明白:糟糕!上當了……


    在常人看來此時招式已老,哪裏說收就那麽容易就收得回來的。可令狐衝自打修習了獨孤九劍之後,單論在劍術造詣上早已超出一般劍手的見識,別人收不回來,不代表他令狐衝收不回來,甚至在劍勢用老的情況下居然強行變招——隻見劍尖一沉,劍勢忽然一緩,招式從華山劍法中的“長虹貫日”變招成恒山劍法中的“綿裏藏針”朝著龍傲天丹田大穴刺去。變化之突然,恰好符合了恒山派劍法中綿密嚴謹,往往是在最令人出其不意之處突出殺招的精髓。


    令狐衝這一變,在不明所以之人眼中看來,還以為他剛才那一式僅是為了惑敵,真正的殺招的隱藏在後。劍招變化間轉圜如意,毫無生澀阻滯之感,似是早有預謀。劍勢之淩厲,變化之巧妙,令人歎為觀止。


    可是令狐衝長劍未等刺中對手,卻感覺一股惡風朝自己太陽穴襲來。原來龍傲天好似料準了他準備如何變招的一般,就在他變招的瞬間,身形驀然急轉,讓開了劍尖,而右手搓指成劍直朝令狐衝太陽要穴上刺了過去。


    可令狐衝怎麽會如此輕易就叫人傷到了,他所學的獨孤九劍最擅長的便是隨機應變,隻見其不慌不忙“唰唰”數劍或刺或削或劈,每一招每一式都有如神來之筆,如羚羊掛角般無跡可尋,將龍傲天淩厲的攻勢逼退了回去。


    龍傲天被逼退後幾乎沒等站穩,腳尖一點緊接著揉身而上。他兩指並攏,走的卻是劍招。招式堂堂正正光明正大法度森嚴快喻閃電,一劍接著一劍連綿不絕如水銀瀉地般無孔不入,攻守俱備幾無破綻可言,就算招式中出現了破綻,也是如驚鴻一現,閃電般轉瞬即逝,根本無法抓住,更別說依此破他劍法了。逼得令狐衝不得不全神貫地注仗劍死守,左支右擋這才勉強保住了自己沒在著這驚濤駭浪般的攻勢麵前落敗。


    “原來風太師叔告訴我獨孤九劍破盡天下劍法,我一直深以為然,不然今日麵對這龍傲天才知道,原來這種說法也不盡然。我觀龍傲天此人劍法已臻天人合一之境,每一招每一式都落在我最難受之處,招式精妙簡直匪夷所思,。比那日在梅莊西湖底的任我行劍法亦高出不知凡幾。而且此人以指代劍我本就占了他兵刃上的便宜,卻處處受製,如果他手中有劍隻怕不出二十招我就隻得棄劍認輸。”


    二人交手不過五十餘合,任誰都看得出令狐衝已是落了下風,就連他最擅長的隨機應變怪招迭出挽回頹勢也在對麵的攻勢狂潮毫無施展的機會和餘地,隻能是靠著吸星大法吸來的深厚內力一次又一次將他從敗陣的邊緣拉了回來。


    是了,龍傲天在比試中從一開始到現在,從頭至尾沒有使上絲毫內力,全憑招式就將令狐衝壓製成現在這個模樣。


    又鬥了幾個回合,龍傲天突然跳出戰團,停手不攻了,笑眯眯地看著不住喘著粗氣的令狐衝。他這停手時機把握得極好——要是讓龍傲天他再這樣攻上哪怕一個回合,累也將令狐衝累倒了,自然也就不用再比了。


    “你這是什麽劍法?”待到令狐衝將呼吸稍稍平複了一些之後,問出了一個在場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問題。


    “你想學?”龍傲天此時笑得如同當空的太陽一般燦爛。“我教你啊!”


    “啊?”還沒等令狐衝弄明白話中含義,就見一本書卷被擲入自己懷中……


    “剛才我使的那套劍法,那上麵都有……”


    嘶……除了龍傲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一本神功秘籍就這樣輕而易舉地送人了?送人了?送……


    武功是什麽?武功就是武林人士的命,是權力、聲望、財色之源。就和讀書士子見了麵比誰的文章詩詞作得好一樣,江湖武者見了麵要分出個高下就比誰武功高強。可是練武又比讀書更難,想讀書四書五經到處有,好不好隻能比天分,比勤奮,比悟性。可是練武你空有悟性天賦,沒個好師傅你勤奮給誰看?江湖上稍微好點的武功秘籍都被各大門派、家族把持著,別說外人了,就連防自己人都跟防賊似的,斷無輕示於人的道理。因此,為了一門好的武功秘籍,他們可以殺人,可以放火,可以滅門,可以犯下人間一切罪惡,踐踏世間一切公理。福威鏢局的遭遇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所以龍傲天的這一舉動才會讓人們覺得那麽地匪夷所思,那麽地猝不及防。待到反應過來時千情百態,驚奇感歎者有之,羨慕嫉妒者亦有之,更有甚者甚至想衝上前去硬搶了,隻是懾於龍傲天與令狐衝剛才所展現出來的高絕武功而自知不敵,還有少林武當的態度不明,貿然上搶隻怕落得被眾人圍攻,身死當場的下場才沒有輕舉妄動。隻能以熱切的眼神盯著令狐衝懷中書券,腦子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龍傲天超出所有人預料的舉動當然也包括令狐衝在內,即使他本性從未將他人的神功絕學看得如何重要,可他還是下意識地將懷中書券攤在手上,忍不住翻看起來。在群豪們期待羨慕嫉妒惡毒的眼神中,翻開書頁的令狐衝先是麵色詫異地眉頭大皺,接著又翻開下一頁,眉頭又緊了一分,接著令狐衝翻看書頁的速度越來越快,神色也隨著“嘩啦啦”的翻書聲漸漸變得鐵青……


    “閣下劍法超絕,令狐衝自知不敵,你贏便贏了!可為何要如此羞辱在下?”說罷,揚起手中書券便朝龍傲天臉上擲去,龍傲天頭微微一偏,將其讓過,書卷力道耗盡後正好落在場地邊緣。此時場外群豪們有心之人連忙搶出,拾起書券退回去迫不及待翻開一看,連同湊上來圍觀的人們一起全傻了眼——原來這書券上從頭至尾,從裏到外,從上到下全無一字一畫一筆一墨。


    這本所謂的秘籍內頭根本就是空無一物……


    你這玩的是哪出?拿天下群雄們耍著開心嗎?


    龍傲天一邊搖晃著腦袋,一麵苦笑著說道:“令狐衝啊令狐衝……我聽說你資質卓絕,心思敏捷。可今日試探之下才發現言過其實——你腦袋壓根就是榆木疙瘩一團。你就沒好好想過,我為何要送一本空無一物的秘籍與你?”


    “是啊……他為何要送一本空無一物的秘籍給我?”令狐衝一怔,繼而低頭慢慢咀嚼道:“為什麽要送一本空無一物的秘籍?秘籍……空無一物……空無……空?無!”


    沉思了約莫有一炷香的時間之後,在念到“空無”二字之時,腦海裏似有一道霹靂橫空閃過,一片清明。繼而他想起了當年華山思過崖山洞中,在風清揚的教導下,曾經翻來覆去咀嚼的八個字——根本無招,如何得破?


    是了。適才在與龍傲天的比試中令狐衝就發現龍傲天的劍招從頭至尾就沒有一招重複,全是隨性使出卻招招有如神來之筆,直擊自己要害,發現對法的劍招之中與自己的劍法似乎有異曲同工之妙,甚至還有哪些地方似曾相識。隻是當時雙方鬥劍正酣無暇細想,後來揣摩之下隻當對方劍法亦是跳出了招式的束縛,同樣到達“無招”之境。直到後來經龍傲天提醒之後,令狐衝才終於將思維的碎片完整地連接到了一處,那些似曾相識卻又朦朦朧朧的地方逐漸清晰起來——原來龍傲天使的也是獨孤九劍。隻是對方達到了非但不拘泥於招式的無招之境,幹脆就連獨孤九劍這門劍法都變得麵目全非,似有若無了。也難怪令狐衝一時也認不出。


    況且剛才龍傲天隻是用手指比劃劍招,更是沒用上一絲內力,就這樣還能將令狐衝打得落花流水。可見他非但在招式上早已是“無招”之境,就連武學境界亦是臻至“手中無劍,心中有劍”的至高境界,高出令狐衝不知多少。


    而且再細細回想一下,龍傲天不但讓令狐衝親身體會到了更高深的境界應該是什麽樣子,更是在比試中大放其水。在旁人看來龍傲天攻勢淩厲如狂風暴雨,但當事人令狐衝知道龍傲天實際上是在指點不足——每一次都是將劍招落在令狐衝招式的要害上,又收了回去,然後繼續指向下一處……經此一戰後,令狐衝隻要將對方劍意招式揣摩透了,融會貫通了,必將提升到一個新的境界。


    龍傲天還真的是確確實實地將他的劍意教給了令狐衝,隻不過能不能學會,就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好處給得不可謂不大,而且麵子裏子也給足了。雖然是輸給了對方,但隻要是明眼人都能夠看得出來,實在是非戰之罪,而是確實技不如人,對於恒山派聲譽的影響倒也不大,已經是能得到的最好結果了。看不出來的……理他們作甚?


    想到此處,令狐衝麵帶愧疚地看了一眼打從比試開始就盤膝坐在地上,閉目一言不發的田伯光,頹然道:“閣下武功登峰造極,在下實在不及閣下萬一,令狐衝就此認輸!田……‘不可不戒’隨閣下處置,恒山派再無二話……”


    說著將手中長劍往地上一扔,退回恒山派眾女尼中間不再言語。


    在場武功高強者諸如方證衝虛、嵩山樂厚、日月神教賈布上官雲等人皆麵色凝重,他們在比鬥之前就考慮過了令狐衝很有可能會敗,可是卻沒料龍傲天輕鬆如意的樣子估計連一半的功夫都沒使出便逼得恒山掌門棄劍認輸,敗得如此幹脆,此人究竟實力幾何恐怕無人清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恒山見性峰上無人是此人對手。


    哪怕方證衝虛捆一塊上也未必能走得了三招五式——他們怎麽看不出其實剛才龍傲天已經是放水了。


    所以在群雄中打頭之人有意收斂之下,現在已經再無人阻擋龍傲天,任其走到田伯光麵前。而此時的田伯光盤膝而坐如老僧入定了一般,對剛才見性峰上發生的所有事情不聞不問,仿佛全然都事不關己。


    感覺到龍傲天走到自己麵前,田伯光猛然睜開眼睛,高聲道:“田某大好頭顱在此!姓龍的你就快些拿去換賞錢吧”


    “我看你還有些不服氣?”龍傲天問。


    “服!怎麽不服氣?”田伯光眼角瞟了對方一眼,隨即將目光移開。“閣下你武功高強,這見性峰上無人能擋,區區田某性命,那還不是手到擒來?要殺快殺!老子要是皺了一下眉頭就不是好漢!不就是個死嗎?十八年後又一條好漢!”


    田伯光說著轉而看向不遠處恒山派門人打中的令狐衝,見他一臉愧疚的看著自己。道:“我田某早先做了不少惡事,在江湖上本就是名聲狼藉,承蒙令狐掌門兄弟看重,竟願意收下我這個人人喊打喊殺的惡人,卻不曾想竟然給他帶來如此麻煩……今日我縱然不死,我田伯光也無顏再苟活於世,好教江湖上再無人拿我田伯光拿捏令狐掌門一個字!”


    “好!好漢子正當如此!恩怨分明,為義氣二字兩肋插刀,義之所在,死又有何所懼?”當即便有人喊道,引起了陣陣附和。


    龍傲天冷眼掃了一下聲音傳來的方向,便不再理會,而是忽然在田伯光麵前蹲了下來,好整以暇地對著田伯光就是一頓猛瞧。


    田伯光讓他給瞧得心中發毛,也不知道此人想如何折辱自己,於是破口大罵道:“姓龍的你這麽瞧你爹幹什麽?難不成想將你老子貌相記熟了改日畫下來掛你家祖宗神位上擺著,逢年過節給老子上香磕頭好教保佑你。可是你爹我可是斷然不會保佑你這個殺父的不孝逆子……”


    言語間極為難聽,料想是意圖激怒龍傲天,教他盛怒之下痛下殺手給自己一個痛快,免得再受折磨。


    可任田伯光如何辱罵,龍傲天就楞是沒有半點生氣的樣子,好一會兒之後這才開口說:“我龍傲天並非是不懂道理之人。之前少林方證大師好言相勸,我沒聽;令狐掌門甚至賭上恒山派的聲望與他個人的名譽來阻止我,我寧願與他打過一場無明架也仍是初衷不改;我甚至可以相信你田伯光幡然悔悟,且永不再犯,哪怕你身體完好無損我也可以相信你……可為什麽死死地盯著你不放?真以為我龍傲天為了那點錢?


    之前方證大師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沒錯!你是將那把屠刀放下了,可你是為了什麽而放你想過沒?你不過是因為不想再給令狐掌門添麻煩,不想下次又作惡後遇見了令狐衝以後左右為難而放的。歸根結底你不過是為了你田伯光胸中的那點所謂的義氣而放。捫心自問,你可曾哪怕一次是為了過去的罪惡而悔過?哪怕一次覺得對不起那些苦命的女子而覺得自己有罪?有麽?哪怕一次也好……要不是令狐衝你恐怕依然在世間繼續殘害天下婦女,靠著冠絕江湖的輕功逍遙法外吧。你現在是將手中屠刀將放下了,可我問你:你心中的那把刀可放下了否?”


    田伯光顫抖不止……


    “阿彌陀佛……”方證大師雙手合十道:“龍施主此番句句在理,條條直指‘不可不戒’本心。言語間且與佛理暗合,實與我佛有緣啊……”


    衝虛腦袋不動,眼珠子瞟了一眼身邊的少林大師,暗道:“你這個老禿驢打得什麽算盤我不知道?無非就是見人家武功高強心動罷了,日後就算拉不過來至少也能結個善緣。還說什麽跟我佛有緣?人家借了一句佛家謁語喻事就成跟你佛有緣?那你怎麽不說他說官話那就是跟天下人有緣?如果不是這一身功夫的話,隻怕龍傲天說得天花亂墜,鐵樹開花也隻怕與你佛有緣無份吧……”


    龍傲天接著對田伯光斥道:“我之前問你服不服你說你服了,因為你眼中的江湖就是這樣隻問強弱不管對錯……我武功比你高,輕功比你好,我要殺你你打不過也逃不掉,我要殺你在場諸人沒一個人保得下你所以你就不得不服!要是我功夫輕功都不如你,隻怕我今日的下場比那天回雁樓上的遲百誠好不到哪裏去。換而思之,現在的你與當年那些可憐女子境遇何其相似?打打不過,逃逃不掉,哭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隻得任由你恃強逞凶。今日我要殺你還有少林方丈,有令狐衝替你出頭,可那些女子當時又有誰來幫她?今天人們說我龍傲天不停勸阻執意殺你就有人說我一意孤行冥頑不靈,而那當時那些苦命人向你苦苦哀求的時候你又何曾閃過哪怕一絲善念?”


    “你不要說了……”田伯光猛然慘嚎道,那聲音嘶啞得就像一隻受傷的老狼。之前還在為田伯光鳴不平,或是覺得龍傲天太過於霸道的人們此時再無一人站了出來,盡皆低頭默然不語,還有個別多愁善感的女俠更是香肩不住聳動低聲抽泣,而令狐衝更是顯得羞愧難當。


    “……你居然還自以為自己是條好漢。江湖上我殺你死是各憑本事說話,生死輸贏都沒人笑話。你卻自恃一身武功去侮辱那些無絲毫武功的女子……我呸!這算得上哪門子的好漢?簡直是豬狗不如的東西,狼心狗肺之輩!”


    “……你做完惡走得倒是灑脫,你可知被你侮辱過失了清白女子日後將要麵對什麽樣的日子嗎——性情剛烈些的便一死了之一了百了,可還有那些沒死的女子就隻能一輩子生活在被人指指點點,被人嫌棄唾罵,甚至連父母兄弟姐妹都要厭惡的悲慘境地。她們別說嫁個好人家了,就連殘疾賤戶都不會拿正眼去看待她們……有多少女子青春韶華便青燈古佛,又有多少大家閨秀此後淪為失足婦女……你‘萬裏獨行’恐怕從未想過這些吧。”


    說著龍傲天忽然站起身來,伸手入懷:“你剛才不是問那人使了多少銀子叫我來殺你嗎?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


    手掌伸出後,在田伯光眼前攤開,旁邊早有眼尖之人看到手掌上至多不過一兩幾錢的散碎銀子,成色還不那麽好。


    “你還記得五年前南京西郊七十裏外的謝家小姐嗎?恐怕你記不得了……生於當地望族的且花容月貌知書達理的她本該有個很好的人生,可是她卻不知道上輩子做了什麽孽讓你這個披著人皮的畜生給盯上了——在她出嫁前一個月被你侮辱,還被你染了一身髒病。此後夫家聽聞此事以後斷絕了姻親,家裏人覺得她有辱門風將她趕出了家門,身無分文,舉目無親又身無謀生之技的她隻能去做了半掩門的生意。於今年病重去世……彌留之際她找到了在下,拿出她這幾年來的全部積蓄希望我能給她主持一回公道。我收下了她的銀子……其實你的狗命最多連一個銅錢都不值,可是她卻給了我一兩四錢銀子,你說我是不是賺大了?”


    龍傲天又掏出一疊白紙,每張白紙上麵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字跡,他指著那疊白紙對田伯光道:“你為了滿足自己欲念,卻害了七十七個良家女子,你好好看看這些紙,這裏每一張每一個字都記著你當初做過的孽……”


    說著憤而將那些白紙一股腦全擲在田伯光頭上,隻是此時的田伯光早已沒有了先前的硬氣,和抽去了脊梁骨的癩皮狗一樣像團爛泥攤在地上,眼神渙散,嘴裏不住地在哼哼唧唧的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一陣大風吹來,將白紙吹得四散飛走,被人從半空中截下,拿到手裏一看——但見上麵時間、地點、怎麽犯的,後果如何清清楚楚記載上麵,條理清晰不似作偽,僅是將苦主的名字等具體信息盡量隱了去。以前隻是聽說還不怎麽覺得,可是當這些記載著田伯光罪惡的白紙一張張,一件件擺在眾人麵前的時候,隻看得觸目驚心,背後發涼,教人毛骨悚然,一股血氣直往上湧。


    龍傲天指著一團肉泥般的田伯光罵道:“你這個披著人皮的畜生,你但凡還有一絲一毫人性良知也就不會做出如此這般喪盡天良的惡事。今日我不殺你,其他人不殺你,終有一日老天爺要收了你!你如不死,天理公義何在?那些被你殘害之人的怨氣如何得消?天地正氣如何得以聲張?你以為你將腦袋上的毛剃了,將自己身體弄殘了你就可以脫得了關係?且不論你幡然悔悟是真是假,在我眼裏你也必死無疑,我得拿你給全天下想和你一樣作惡卻還沒來得及作惡之人一個榜樣——你就是陰溝裏的臭老鼠,人人得而誅之!”


    “惡貫滿盈……殺!”


    “該殺!”


    一開始還隻是一兩個人在那裏喊殺,可是漸漸的喊殺之人多了起來,最後不論是正派俠士,還是左道群豪,甚至連常常將慈悲為懷掛在嘴上的少林寺和尚,恒山派女尼都神情激昂地喊起殺來。弄得唯一自恃身份而沒有參合進去的方證衝虛二人滿麵尷尬卻又無可奈何。


    成百上千的口中,發出一個聲音,匯聚到一起,直達上蒼,下至幽冥:


    “殺!殺!殺!殺!”


    “還有你們……”就在人們等著龍傲天結果田伯光性命,以彰天理人心的時候。龍傲天卻棄了田伯光,轉身戟指適才附和田伯光附和得最凶的那個方向喝道:“你們現在冠冕堂皇地站在幹岸上,可你你們就真的這麽幹淨嗎?現在江湖上有些人將無知當作個性,視行善為迂腐,把作惡當豪放。曲解善惡,混淆黑白。還說田伯光這種人是什麽‘真性情,好漢子’。什麽真小人賽過偽君子……簡直是豈有此理!偽君子至少還知道什麽是對什麽是錯,還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這句話,就算做起惡來也是瞻前顧後怕招報應;而那些真小人則是將作惡當作理所當然,行事毫無顧忌,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要我說我寧可江湖上全是偽君子彼此間爾虞我詐,也好過江湖上滿是真小人橫行霸道,血雨腥風不得安寧。在下也不過是一介武夫,但心裏還知道好就是好,壞就是壞,就算是理由說得天花亂墜作惡就是在作惡。我勸你們將你們自己的心肺腸子翻出來,曬一曬,洗一洗,拾掇拾掇!至少……”龍傲天指了指地上的田伯光,“以後別再為這種畜生說話,不值得。”


    龍傲天這番話說得振聾發聵,待到說完之後,在場上前正邪群雄已無人再敢上前搭話,甚至連敢於對視之人一個也沒有。


    見狀龍傲天搖了搖頭,神情似有些失望地走向田伯光。看那架勢,似乎是要去結果那廝了。


    這時令狐衝又一次走了出來,道:“龍大俠請慢!”


    在人們詫異的眼光中,令狐衝徑直走向田伯光,神情複雜地看著眼前攤在地上如似失去了三魂七魄的“不可不戒”大師。深吸了一口氣,義正言辭道:“我令狐衝身為恒山派掌門,通告江湖同道:‘不可不戒’田伯光犯我恒山戒律,從即刻起開革出門,從今往後,此人與恒山派再無任何關係。此其一;其二:恒山派掌門令狐衝!品查不嚴,招人不慎,將罪大惡極之徒納入派中,壞我恒山派聲譽,為武林同道所不齒。為治其不查之罪,罰其長劍貫胸,以嚴明門規,以敬江湖各位同道!”


    話還未說完,竟閃電般拔出腰中長劍,將其毫不猶豫地從自己前胸刺入,劍尖從後背穿出。事發之突然,不但讓在場的所有人傻了眼,甚至就連近在咫尺的龍傲天似乎也沒有料到。任由令狐衝一劍將自己紮了個通透。


    “衝哥!”


    “掌門師兄!”


    任盈盈與儀琳師傅連忙跑上前去,卻被龍傲天揮手發出一道氣牆給阻住,無論她倆如何努力也前進不得半步。接著左手連點令狐衝身上幾大穴道,封住其傷口流血,右手搭著令狐衝的肩膀,將其精純無比的內力源源不斷地輸送過去。


    任儀二人自然知道龍傲天是在進行緊急救治,不願被人打擾,所以隻能是站在十步開外的地方緊張地看著……


    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龍傲天忽然抓住劍柄閃電般拔出,奇怪的是隨著長劍拔出,令狐衝前胸後背上的傷口卻再無一滴新鮮血液流出,而且他的神色如常好似未受到多大痛苦。十次有九次可以要了人性命的劍傷,在龍傲天手上僅用了一盞茶的功夫就處理完了,神乎其技,令人歎為觀止。


    處理完之後,龍傲天這才招呼任盈盈儀琳二人過來,告誡道:“令狐掌門剛才那一劍擦左肺而過,幸虧處理得早,所以雖然看似凶險,實際上並不礙事。隻是需要修養至少三月,而且半年內切莫與人動手,以免加深傷勢。半年後當與平常無異。”


    二女自然是千恩萬謝的接過令狐衝攙扶,隻是在與任盈盈擦肩而過的時候,龍傲天發現從她眼中看到怎麽掩飾也掩飾不住的怨恨之意。


    “被記恨上了呢……”龍傲天真是哭笑不得,又不是我叫令狐衝他上去自殘的,這能怪得了我嗎?


    此時正要被攙走的令狐衝忽然微聲說道:“盈盈,儀琳師妹請再等一下,我還有幾句話與田伯光說……”


    於是將頭艱難地轉向田伯光那邊:“想我令狐衝此前被你花言巧語,美酒肉食迷了理智,也懵了心竅。居然跟你這種人麵獸心的惡賊稱兄道弟,喝酒吃肉。雖然我並沒有與你一起作惡犯奸,但我此前的種種行為形同共犯,實有萬辭不怠之咎……”


    說著艱難地將衣角撕下一塊來,擲與田伯光麵前。“從今往後,你我再無交葛,如有來日在江湖上相遇,我必殺你。”


    “龍大俠請便……”隨即令狐衝便被攙扶而去,徑直入了後室,不再在人前出現。


    此時恰好有一片落葉從龍傲天眼前劃過,隻見他輕描淡寫地輕輕一拂,那片樹葉頓時變成了仿佛精鋼打造的飛鏢,閃電般沒入田伯光的前額之中,透腦而過。腦袋都被打穿還如何能活?於是田伯光登時斃命。


    隻不過此時的田伯光不知是羞愧的還是被嚇的,又或者是因為絕望,亦可能全部都有。反正他早已是一灘爛泥人事不知了,也不知道他臨死的時候有沒有感受到痛苦。如果沒有,可真正的是便宜他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傲遍諸天龍傲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星星寶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星星寶石並收藏傲遍諸天龍傲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