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吧,來吧,莫非你看不見沉迷的誘惑?


    我看不見——誘惑在哪裏?


    撒旦化身的蛇閃著磷光微笑:


    你若看不見,


    誘惑便在心裏。


    一片深綠幽暗的叢林背景,茫茫河水的反光與陽光混合成刺目的白色。黝黑的脊背拜伏於地,仿佛可以聽見虔誠地吟唱聲。老酋長顫巍巍地遞出手裏的權杖,金剛鸚鵡的長翎在陽光下閃爍著五彩的華光……


    塞壬驚詫地放下手裏的長筒,迷惑地揉了揉眼睛——適才清晰的鏡像立即消失,隻能模模糊糊地看見一片黑影,在大河之畔長久拜伏,如月之恒。


    她回頭看了看梅迪納,梅迪納的嘴角有一抹不動聲色的笑,目光溫柔。


    “他們怎麽了?”塞壬忍不住又把長筒一端的鏡片移到眼睛上,“索利芒斯怎麽會……”


    “別看了。”梅迪納從她肋下伸出手,奪過望遠鏡,隨手扔在一邊,另一隻手已經環上塞壬的腰——那一刻,他心裏微微一顫,這個女人有著什麽樣柔韌而誘惑的腰肢嗬,她自己竟渾然不知,梅迪納的聲音像是吹進塞壬的耳膜:“來吧,我們去喝點什麽,美人兒。”


    “等等——我想必須回去了,她們找不到我會——”塞壬的話被打斷,梅迪納充耳未聞地擁著她向臥房走去,低下頭,金黃的發絲垂在她眼前,輕聲:“我們有的是時間。”


    遠遠窺探的幾個水手粗聲粗氣地笑了起來,一盆油光紅亮的燒鵝擺在饑餓的乞丐麵前,隨便猜猜,結果會是如何?


    梅迪納的臥房在海船裏已經是難得的奢侈,胡桃木的大床上隱隱透出東方香料的氣息,小小的高腳桌上,鋪著簇新潔白的亞麻桌布,來自東方的精細瓷器上勾著青花的細紋,焦黃的小牛肉,新鮮出爐的白麵包,還有廚房剛剛料理的魚排和炭烤知更鳥,一瓶葡萄酒剛從清亮的海水裏提出來,瓶壁上猶自凝結著水珠,反射出深紅稠密的液體的光澤。


    塞壬臉上卻露出了即將嘔吐的表情。


    “怎麽,不合口味?”梅迪納笑,曖mei的。


    “我們不吃屍體。”塞壬反胃地掩住嘴。


    太直接的回複,嚴重打擊了梅迪納的食欲,他還是微笑著,推過點心:“那麽,來點這個?”


    “一樣的。”塞壬的忍耐快到極限,梅迪納好奇地望著她,這個女人本來隻是激起他上chuang的yu望,現在倒是激起他解剖的yu望——不吃東西,她是靠什麽長這麽大的?


    “好吧寶貝兒,隨你。”梅迪納拎起桌布,打開艙門隨手一揚,把那些還帶著熱氣和香味的東西一起扔進海裏,他舉了舉手上的杯子:“那麽,陪我喝一杯,你不介意吧?”


    塞壬遲疑:“這個……是什麽?”


    “是水,奇特的,神奇的,來自我家鄉的泉水。”梅迪納魔術一樣開啟瓶塞,紅酒發出歡暢悅耳的聲音,流進透明的水晶杯裏——“來吧,嚐嚐。”


    “真的隻是泉水?”


    梅迪納的眼睛滿是誘惑的神色,聲音輕柔,如同傳說中伊甸園裏的那條蛇,“泉水,最快樂的泉水,可以帶我們去天國,來吧,就一口……”他緩緩把酒杯遞到塞壬的唇邊,伸手扶住她的肩頭,這女人的唇比酒色還鮮豔。


    化了妝的泉水被緩緩喂入塞壬口中,梅迪納已經幾乎摟住她,把鮮豔的液體喂進塞壬口中。


    有個聲音在心裏說不要不要,但是塞壬已經醉了,那雙蔚藍色的,妖魅一樣的眸子本身就是快樂的泉,誘惑著她的饑渴——那是沉睡了數千年的饑渴,猝不及防地燃燒,酒在喉嚨裏燒,目光在靈魂裏燒,多少年未曾輟飲過的迷醉一股腦湧進單純姑娘的身體,她並不知道,七千年前,女王與神的契約在這一瞬間——品嚐了植物屍液的一瞬間,被打破了。


    “不……”塞壬呻吟。


    梅迪納笑了,多麽熟悉的音節,“不”,每一個纏mian夜晚都有一個女子如此膽怯而顫抖地呼喚,在他聽來,分明就是邀請——這邀請是多麽的直接,她根本連衣服也沒有穿。


    梅迪納的左手依然摟著塞壬的肩頭,右手已經斜斜拋出了杯子,滑落在她大腿上,輕輕把她橫抱了起來。


    “你……做什麽?”


    “我做什麽?小妖精,你一直在誘惑我。”梅迪納清楚那杯酒的分量,塞壬已經吃了jin果,現在輪到他了——這種上帝辛苦創造出的果子,就算要墜入地獄,他也要嚐一嚐,他和她一起倒在床上,喘息著耳語:“小妖精,你不是告訴我,穿著衣服是一種罪惡麽?快來,解除我的罪。”


    “不!”塞壬淒厲堅決地叫,忽然站起身,但是雙腿一軟,又跪倒,俯在床沿。


    這樣的堅決倒讓梅迪納掃興了,他並不喜歡強來強往,這絲毫沒有征服的樂趣。


    “你怕什麽?怕我吃了你?”梅迪納撫mo著塞壬光滑的脊背,從肩胛骨到纖細柔滑的腰,怎麽會有這樣的身體,沒有一絲贅肉,也沒有凸起的肌肉,簡直就是上帝用精心裁剪出來的一樣——梅迪納疑惑起來,他彎下腰,輕輕咬了咬塞壬的背心——那是一個柔軟的凹陷,滑溜溜的,似乎什麽也咬不到——梅迪納生氣了,他一口接一口地努力,終於叼起了一小塊皮膚,那樣的韌性和芳馥,令他熱血上湧,有真的吃下去的yu望。


    塞壬覺得癢癢,輕輕扭動著掙紮了一下——水蛇樣的腰肢在雪白的床單上滑過,梅迪納本來湧上頭頂的血一起衝向下身。他再也不管,依照亞馬遜人的規矩,除去了羞恥和罪惡的象征——“我得教教你,小東西,我要教你做回一個女人。”梅迪納的手向下摩挲,很快證明了這個女人基本構造和亞當的後代相同,唔,這樣就可以了,管她是亞馬遜人還是尼羅河人。


    希望她內部不要有什麽奇怪的構造才好……梅迪納小心翼翼地,開始了又一場叢林探險的旅程……


    “你看怎麽樣了?”迭戈有些興奮又有些害羞,問一旁麵向大海春暖花開的斐帝南。


    “嗤。”斐帝南臉色冰冷不屑一顧。


    迭戈匆匆從門縫裏掃了一眼,看見他的兄長兩條結實的大腿象兩隻伶俐的牧羊犬,正努力把兩頭小白羊趕到應該去的位置,他回頭看著斐帝南的臉色,陪笑:“呼,真辛苦,那女人就像塊木頭。”


    斐帝南終於一巴掌掃在迭戈頭上:“再不學好,我把你丟進大西洋喂鯊魚!”


    是的,戰艦已經緩緩進入了亞馬遜河遼闊無邊的入海口,駛進了浩淼無邊的海洋。


    巨大的浪頭拍打著船舷,似乎是一個瘋癲母親,四處揪著行人索問她走失的女兒。


    “左舵,升副帆——”大副遠遠地喊著。


    亞馬遜河,漸漸被拋在身後……


    希亞已經快要急瘋,索利芒斯被阿瑟部落的人強行當成繼承的酋長,已經辯解地快要發狂,而要命的是,塞壬不見了!


    這回是真的不見了!無論她如何呼喚如何召喚,都聽不見一絲一毫的回應——塞壬是真的生氣了麽?但是亞馬遜姑娘們並沒有夜不歸宿的習慣,而天色已經慢慢黑了下來,漆黑叢林裏的另一群生物已開始活動。


    希亞揪著頭發凝神諦聽,但是隻能聽見王國裏呼喚她的聲音。


    怎麽辦怎麽辦?她跺著腳翻起浪花滔天,但河水沒有記憶,一路入海而去,誰也不能告訴她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不對!”希亞忽然站直了身子——她在瞬間清醒過來:塞壬不是生氣,而是……出事了!


    希亞高高躍起,一個猛子紮進水渦裏,向著王國入口的秘密湍流急衝而去。


    穿過大殿,穿過長街,穿過公園,穿過玉石雕砌的小徑,希亞瘋了一樣地向塞壬的房間跑去——她大喜起來——有光,塞壬的窗裏透出明珠的光澤,那極寒雪山上的冷明珠,隻有在有人的黑夜才有光芒。


    “塞壬!”希亞一頭衝了進去,但臉上的狂喜很快變成僵硬地神色。


    塞壬小小的屋裏,站滿了人,希亞勉強認出她們是王國的祭司與大臣,中間三個從未謀麵的女子安靜地站著,頭上的額環標誌著她們奇特的身份。人群眾星捧月地簇擁著當中的女人——特拉洛克女王麵色凝重,手裏捧著一捧奇異的沙。


    “希亞”,女王鬆手,半透明的銀沙從指縫瀉落地麵,“說說吧,出了什麽事情?”


    希亞知道再無隱瞞的可能,那銀沙是治療人類傷勢的最好藥物,隻有在國立醫院的藥房裏才能取來……或者說,才能偷來。


    希亞低頭:“我錯了,陛下。”


    沒有人說話,明珠感應不到人的存在,光芒也漸漸黯淡下去。


    “陛下,讓我去把塞壬找回來。”希亞再也忍不住令人窒息的平靜。


    女王隻是輕輕撫mo著她的長發,好像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這不是你的錯,希亞,但是如果你願意負責的話……可以考慮考慮我上次說的話。”她看著希亞,目光溫和,唇角堅定:“王國需要一個繼承人,孩子。”


    “好吧”,希亞抬了抬頭,“陛下,我願意。”


    女王的神色鄭重起來:“希亞,從今天以後,你要放棄亞馬遜公民以自由為第一天性的追求,再也無法享受詩和美的歡樂,你的靈魂和軀體必將從屬於全體族人——你真的決定了嗎?”


    希亞的笑容從臉上一點點綻放開去:“陛下,其實我上次已經決定了——”她走了上去,以最虔誠和古老的姿勢跪倒,雙手緩緩托起:“感謝你,賜我生命以意義。”


    這個女孩子如此年輕,新月一般的皎潔純澈,特拉洛克女王歎了口氣,輕輕拉起她的手,仿佛看見了一個回憶——那是記憶中純白的自己——很多年以前,前任女王也是這樣拉著她的手,讓她輕輕放下了七弦琴,拿起了女王的權杖……那個時候,她好像也是這樣仰著臉,完全地打開心扉,滿懷新生的喜悅,為責任和力量而微笑。


    “來,希亞,我為你介紹。“女王拉起希亞,指著身後三個一直低頭不語的成年女子。


    “星雲祭司。”特拉洛克女王的手指向第一位,蘭亞馬遜女人多半常年不見陽光,但是絕沒有人象這位祭司一樣蒼白,蒼白到給人極地般的寒冷感覺,她本來就毫無血色的臉上偏偏又搭配著純銀色的長發,灰色詭異的瞳孔,還有幾乎也在發青的嘴唇,希亞幾乎是禮節性地對她笑了笑,就立即低下頭絕不肯多看一眼。女王笑了:“希亞,星雲大祭司是終身以揣測神的旨意為天職的人,你對她要多尊敬一些。”


    希亞點點頭,盡量擠出一個笑臉:“星雲祭司……神的旨意,真的可以揣測?”


    那冰冷黯淡的女人抬起頭,灰色的眼珠似乎微微動了動,兩邊的嘴角挑起三分:“笑話,神的意思如果也能聽懂,那還算作神麽?”


    希亞很有些吐血的衝動:“那……您?”


    星雲祭司笑了:“這是我的個人愛好。”


    屋裏的人都壓著嗓子笑了起來,希亞這才窘迫地吐了吐舌頭,忽然覺得,從前心目中高高在上的祭司也變得可愛起來。


    “引導者蘇歌拉娜。”女王指向第二位,水晶雕成的火焰發飾籠著玫瑰色的長發,她麵容冷峻,而眼裏又有著安定智慧的力量,女王接著說:“六千位引導者是蘇歌拉娜在負責,希亞,你應該會喜歡她,她是王國裏最有學識的人。”


    希亞已經眼珠一轉:“當然會喜歡……陛下,那麽這位就是蘭戈首領了吧?”她已經開始打量第三位——這個女人的膚色幾乎和印第安人一般,是淡淡的褐色,在人群中極為顯眼——當然,更加顯眼的是她結實的肌肉和修長有力的手指,還有……右邊的乳房似乎不翼而飛,那是亞馬遜女戰士不二的標誌。


    蘭戈微微衝她點了點頭,希亞驚覺這個女人有著一種狂野的美麗,偏偏又帶著冷靜的自製力,真是天生的戰士啊,她想。


    特拉洛克女王一一介紹完三大首領身後的群臣,又對著她們說,“當然,還有最後一位。”


    希亞一愣,女王拉起她的左手,高高舉了起來,聲音遠遠傳開:“我為你祝福,希亞公主。”


    頭頂的明珠在瞬間變得光芒萬丈,將小小的鬥室照得如同陽光下的大地,幾乎在同一時刻,所有人都拜伏了下去,用祭歌一般的聲音低低喚著:


    “亞馬遜……亞馬遜……”


    希亞頭腦一片空白,僅僅在片刻之前,她還是一個功課不過關,天天逃出去玩的懵懂少女,但現在,那些昔日見也見不了的人物居然這樣膜拜在自己腳下——雖然希亞明白,她們所拜伏的並不是她本人,但是依然緊張到無地自容。


    女王毫不放鬆地握著她的手,女王的掌心溫暖,手指穩定,希亞狂亂的心跳也慢慢正常了,她們就這樣慢慢走了出去,一步一步,走向大劇院正中的祭壇。


    “希亞——居然是希亞!”幾乎在片刻之間,王國裏一切的工作,娛樂和學習都停了下來,似乎從一個民主自由的國度瞬間回到了七千年前的氏族部落,古老的歌謠從祭壇的正中縹緲傳出,那依稀還是歌頌昔日陽光下戰鬥的故事,是七千年前亞馬遜人浪跡天涯的史詩,是締結諸神之盟時、亞馬遜人虔誠獻祭的祈禱文……


    希亞聽不請具體的歌詞,但她可以聽到,每一段歌謠停頓,就有著萬千人齊齊地低呼:“亞馬遜……亞馬遜……”


    這聲音越來越整齊,漸漸變成了數十萬人的祈禱和呐喊,祭司淒厲悠長的聲線在眾人之中領導著節奏,古老的巨大木鼓敲響了,儀式在猝不及防間開始。


    希亞一步步走著,忽然覺得,每一步似乎都踏在荊棘之上。


    她的淚忽然流了下來——體內好像有什麽東西,被那古老的呼喚引出魂魄。不知不覺的,她每一步踏出都已經和女王保持了同樣的步幅與頻率,這節奏令她神思漸漸不再清明。


    議論聲已被歌謠淹沒,與生俱來的神性令所有亞馬遜人靜默下來,年長的女人跟著祭司們吟唱,年輕的女孩子還沒有來得及學習禮儀,隻高聲的、虔誠的和著尾音——


    亞馬遜……


    亞馬遜……


    希亞跪在祭壇上,任女王將重重的水晶額環帶上額頭,好沉,好冷,卻又說不出地令人迷醉。


    “希亞公主。”女王大聲對著全體國民宣布。


    “希亞公主。”無數人重複,有讚歎,有驚喜,有詫異,或許還有些琢磨不透的感情。


    “嗬……希亞公主……”希亞忽然覺得有趣,輕輕撫上眉心——索利芒斯變成酋長的時候,不知是什麽樣的心情。


    她並不知道,幾乎在同一刻,隔著亞馬遜河,兩個昔日的玩伴同時接過了沉重到不堪擔負的使命。


    遼闊寬廣的亞馬遜河高聲咆哮,泄漏著地下深處的秘密。索利芒斯低頭,看著河水倒影裏自己那黃金的羽飾,刹那間,有了若有所失的感覺,他低頭將手掌浸入水中,低低說:


    “哦……亞馬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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