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白聽身後有人叫柳夢香快回去,他也回頭去看,就見有兩匹馬馳來,馬上的二人都是莊丁的樣子。李慕白未免覺得很窘,想:叫這女子把我攔住成了甚麽樣子?倘若叫別人造出了謠言誣我,真使我有口難分啊!


    於是李慕白一賭氣,揮鞭撥馬闖過。柳夢香還揮劍攔了攔,但李慕白早已閃開衝過,放馬走了。


    走出半裏多地,又回頭去看,就見那柳夢香已然收劍上馬,跟那兩個人往東去了。


    這時李慕白心中不但憤怒,而且覺得懊惱。他策馬出了小路,到了大道上,便往北轉西,回往譚家村去了。


    到了村前,下馬過了柳林,就見陶小個子已不在那裏睡覺,連人帶席全都沒有了。迎麵來了兩個人,全都驚驚慌慌地,見了李慕白都不住地扭著頭看,卻沒說甚麽。


    李慕白很覺得詫異,到了譚家門首,有一個仆人把馬接去,這個仆人也麵帶驚慌之色,他向李慕白說:“李大爺,快進去看看吧!我們大少爺受了傷了。”


    李慕白一聽譚起受傷,便驚詫問道:“被甚麽人給傷的,傷勢重不重?”


    那仆人一手牽馬,一手向東指了指,說:“那邊的柳大莊主,簡直是太欺負我們了!昨天把我們二員外的朋友飛刀徐九給刺傷,傷得還不算太重。


    今天我們大少爺帶著兩個人進城去找裁縫做衣裳,並買些東西。由城裏回來走在大道上,就遇見那裏的柳大莊主和夜叉鬼繞成,他們忙把我們大少爺給攔住,砍了我們大少爺兩劍,一劍砍在背上,一劍砍在手上,我們大少爺已經暈過去了。


    我們莊子裏的人現在都生氣,都要替大少爺去報仇,可是二員外還攔著,不準我們聲張。”


    李慕白一聽,心中就十分生氣,同時,又明白了剛才那柳家莊的人,叫柳夢香快回去,大概也是因為這件事情。


    當下他邁步直往裏走,迎頭就遇見那陶小個子。


    陶小個子一見著李慕白,他就驚慌慌地說:“李大爺,請回你的屋裏歇息去罷!別往裏走,我們二員外現在煩極了!”


    李慕白怒道:“他煩極了便怎樣?難道譚起受了傷,也不許我看看嗎?”才說完這句話,就見譚二員外同著那個開路神梁子英,兩個人都扭動著肥胖身軀,一麵並著頭低聲說話,一麵往前院走來。


    那譚二員外並且背著手,兩道濃眉帶著愁容,紫黑的臉也露出緊張的神色,一見李慕白,他的臉上就作出笑色,說道:“李兄弟,你回來了?到哪裏去玩耍了一趟?”


    此時那梁子英也將兩隻眼直直地來看李慕白,不似剛才在一起吃飯時,那樣做然不注意的樣子。


    李慕白就忿忿地說:“我在柳家莊繞了一個彎,想要等那柳建才出來,我看看他是怎樣個了不起的人物!可是沒遇見他,剛才我又聽說譚起被他給刺傷了,我現在要看一看,他受的傷重不重。”說時,他回手揪住陶小個子說:“陶兄,你帶著我看一看去!”


    譚二員外這時神色越發緊張,他趕緊把李慕白的手握住,說:“譚起在望院躺著了,傷並不重,我帶著你看他去。”又回首向開路神梁子英說:“你先回去吧,對徐九就說,我們那件事就決定那樣辦了。先叫他去打聽那個姓楊的,同行的還有甚麽人?”


    梁子英點頭說:“好好,我回丟了。”遂又向李慕白拱手說:“煥如兄,明天再見!”當下梁子英出門走去。


    這裏李慕白見他們的情形是十分可疑,不禁有點發怔。


    譚二員外又向陶小個子拂手說:“你幹你的去吧。”


    陶小個子也往外邊去了。


    這裏譚二員外卻先把李慕白拉到客廳裏,他就啞著嗓音說:“李兄弟,你別著急,柳建才一個江湖後輩,隻憑仗他會些武藝,有些資財,就屢欲來欺辱我。


    昨天因為你打了他家那兩個護院的,我特意托了飛刀徐九去替你向他賠罪,不想他反將徐九的臂上剌了一劍,並辱罵了我幾句。


    今天他又將譚起剌傷,我譚振圻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好漢,何況我現在也有些朋友能幫助我。莊丁們都氣憤不平,願意與他們柳家莊拚一拚。可是我暫時還不願惹事,因為目前還有比這更要緊的一件事呢!”


    說到這裏,他把聲音越往下壓,嗓子也就顯著更啞,他說:“就是我昨天跟你說的,那件發財的事。現在我們已經想出點辦法來了,這筆財也離此不遠,如果辦得順手,在一個月內外,咱們弟兄就可以大富起來。那時再與柳建才鬥氣,也不晚。現在若隻顧了與柳建才鬥氣,把發財的機會放過去,那才可惜呢!李兄弟,你看在我的麵上,也暫時忍一忍氣!”


    說完了,他掀著胡子向李慕白傲笑著,那意思是仿佛李慕白已經應允要幫助他發那筆財了。


    李慕白一聽譚二員外這些話,他心中不禁發生著反感,就想:譚二員外,我看你雖是江湖人,但還慷慨尚義,想不到你竟是這麽一個卑鄙的人!為了貪著發財,竟連柳建才這樣的欺辱都情願忍受,我盟伯真是錯認了你。


    當下李慕白麵上帶著不高興的神色,就說:“譚二哥,你要發財的事我不管,我也不願用拳頭打人,奪過來珍寶給你。但是,你受柳建才的氣,我可真看不過,我要跟姓柳的鬥一鬥!”


    譚二員外一聽,他臉上立刻變色,顯露出極度失望的樣子,怔了一會兒,他又笑了,說:“李兄弟,你真是個直性漢子。可是你不知道,我的性情比你還直呢!不然你我初次相交,我為甚麽便把要謀取那一樁稀世珍寶的事情告新你?再說,此事我也有許多好朋友幫助,你是忙人,我並沒有求你呀!”


    說到這裏,譚二員外也覺得他的話說得太重了,又哈哈的笑了兩聲,就拍著李慕白的肩膀說:“我雖然不求你老弟幫助我發財,可是我盼你老弟千萬別給我惹事。悶了時出去走走也可以,但千萬別與那柳建才見麵。


    你不知,柳建才的莊子裏也常有江湖人來往,就許有人認識你。倘若人都知道李慕白住在我這裏,那自然可以給我的臉上增光,但是事情卻更不好辦了。你沒看見那梁子英和徐九,我們原是至交,但我都未將你的真實姓名告與他們。”


    李慕白見譚二員外又來向自己解釋,也覺得剛才自己把話說得太急了,遂笑了笑說:“真的,若不是二哥囑咐,若不是因我身負重罪,此時我早就找柳建才,與他決鬥去了!”


    譚二員外見李慕白的神色也緩和一點了,他遂就拉著李慕白的手說:“走,到裏院看看你的侄子去!你看看那柳建才的手段有多麽凶狠,父子連心,我譚振圻豈真是沒有血性嗎?”


    當下譚二員外帶著李慕白到了立院。這裏院的房屋院落很是寬敞幹淨,頗像北京的房屋。


    譚二員外讓李慕白到西屋中,這屋子就是譚起住的。


    此時譚起光著膀子,渾身的血跡,血跡上敷著刀創藥。旁邊有兩個婦人,給他扇著扇子。屋中並有一位中年婦人和一位年輕姑娘。


    譚起躺在木榻上,他那白胖的臉上更顯得煞白。正在呻吟之間,忽見他父親將李慕白請到屋中,他就狠狠地用拳頭捶著床板,瞪著眼睛說:“李叔父,你得替我報仇。這兩天我正要跟你說明呢!那柳建才,他太欺負我了!”


    李慕白趕緊擺手說:“賢侄,你不要說了,柳建才素日的行為我全都知道。我李慕白的手下,向來是最容不下這等強梁霸道的人。五天之內,我必把染著柳建才血的刀,給你看!”


    李慕白忿忿地說了這幾句話,那受傷的譚起自然是痛快極了。


    譚二員外卻像發愁著急,旁邊那女子也不住用眼看李慕白。


    譚二員外便向李慕白引見屋中的眾女眷,指著那身穿藍夏布褂子的四十餘歲的婦人說:“這是你嫂子。”指著給譚起打扇的一個二十多歲,愁眉淚眼的少婦說:“這是譚起的妻子,你的侄媳。”又指著那二十來歲上下,很端重白皙、小姐模樣的說:“這就是你的侄女譚倩雲,她也會幾手武藝,劍法在那柳夢香之上,可是比起俞秀蓮來,恐怕要差得太多了!”


    李慕白向著譚家些女眷一一的打躬然後告辭而出。


    譚二員外直把李慕白送到那小院裏,又跟他談了些話,並求他千萬不要性急,不要找柳建才去爭鬥,說完了,他才依舊回到內宅。


    這立李慕白卻獨自坐在椅子上,眼望著窗外拂拂的楊柳,他又是生氣,又是愁煩。生氣的事情且不視,愁煩真使他的胸懷誌氣,由百煉鋼而化為繞指柔。自從北京逃出來之後,一月以來,遇見了四五個女子,如楊麗英、楊麗芳姊妹,柳夢香和剛才見過的譚倩雲。


    這幾個女子雖都年輕,會些武藝,卻在他的腦裏印象都很淺,楊家姊妹和譚倩雲論起來都是他的侄女,他自然沒有一點愛慕之心,即柳夢香,今天那樣向他糾纏,他都隻有憎惡,絲毫不動情愛。


    可是,不知為了甚麽,他現在竟忘不了俞秀蓮,不但夜中時常現出俞秀蓮來,即在白天,有時悶悶看著柳樹,也像那柳樹就是俞姑娘的姍姍倩影。


    尤其是有人一提起俞秀蓮來,他的心中便立刻覺得疼痛,不知是為了甚麽原因。他感覺到這種對於俞秀蓮的思念、愛慕,是從來所沒有過的。


    當時,李慕白獨自望著柳樹,連歎了幾口氣,便躺在榻上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少時侯,就覺得有人用氣吹他的臉,李慕白驚醒一看,是猴兒手光著膀子站在榻前。


    李慕白怒問道:“你為甚麽要攪我睡眠!”


    猴兒手搖頭急辯說:“師父,我沒攪你睡眠,是有個蒼蠅在你臉上爬,我不敢打,我給你吹跑啦!”


    李慕白一聽,倒不由笑了,便問道:“你又來找我幹甚麽來了?”


    猴兒手忿忿的說:“我求師父給我哥哥報仇。柳大莊主的妹妹紅蜂子她又來了!她的哥哥把我的哥哥砍傷了,她還有臉來找我姊姊!


    我姊姊也不敢不理她,我又怕她。師父,你出去到大門口外等著她,隻要她一出來,你就上前打她。


    她挨了打一定去找她的哥哥,隨後我們再下手打柳大莊主!”說著他就要把李慕白拉起來,跟著他出門,打那柳夢香去。李慕白卻一瞪眼,嚇得猴兒手轉身又要跑。


    李慕白說:“你回來!”


    猴兒手停住腳。


    李慕白就說:“你不要忙,五天之內,我非叫柳大莊主他受傷不可。你聽見了沒有?可不準你到外麵說去!”


    猴兒手立刻喊著答應了一聲:“聽見了!”他高高興興地跑出去了。


    這裏李慕白躺了一會兒起來,便在院中徘徊,現出十分無聊的樣子。徘徊了一會,便有仆人來請李慕白去吃晚飯。


    到了前廳,隻見譚二員外正與陶小個子在那前廳裏談話。


    李慕白一進屋來,陶小個子就趕緊起身說:“李爺,請坐吧!”


    李慕白點頭笑了笑,譚二員外就問他說:“李兄弟,現在我們又添了一個對頭,你知道嗎?”


    李慕白問道:“是甚麽人?”


    譚二員外說:“此人的武藝雖然不怎樣驚人,但是他手下的徒弟太眾,也頗為難惹。此人是宿州人名叫晁德慶,外號人稱黃臉虎,剛才陶小佃子看見他帶著兩個徒弟過了淮河,是投柳家莊上去了。”


    李慕白一聽原是那黃臉虎晁德慶來到此地,他便不禁笑了,說:“原來是那黃臉虎,這不要緊,如果他見著我,他一定是不敢與我交手的!”


    譚二員外詫異問道:“莫非晁德慶在你的手下,也吃過虧嗎?”


    李慕白就笑了笑,卻不細說。


    當下,譚二員外、李慕白二人對座飲酒吃飯,陶小個子已經出屋去了。


    譚二員外對李慕白也似無甚話可說,他就自言自語地歎息道:“黃臉虎這次找柳建才來,一定是有事,哼,大概他也是聽見了點風聲,想要發那一筆財吧!”


    李慕白在旁看著譚二員外這種神氣,他就不禁暗笑。看出這個譚二員外,現在是被那筆財給迷住了。


    關於這件奪取珍寶、發財的事,李慕白心中雖已略略的明白,可是到底那財有多少,珠寶有幾件,現在甚麽地方?他卻還沒有猜出,於是就向譚二員外去探問。


    譚二員外見問,立刻就麵色大變了,沉思了一會兒,才說:“兄弟,你要問我這一批珠寶有多少,實在連我也弄不清楚。這種江湖上的儻來之物,咱們更不必打聽他的來曆,不過聽說是值不少的錢吧!現在江湖上尚沒有多少人知道,誰先下手,誰就先發財。


    李兄弟,我對你說一句丟底的話,我也這麽大的年歲了,江湖上的營生我也懶得做了。隻要有朋友幫助我把這筆財發了,我後半輩就無憂無慮了。至於那些個仇人冤家,我的力氣敵不過他,不會拿錢跟他們鬥嗎?”說完了這些話,他微笑著。


    仿佛是即使沒有李慕白的幫助,那些珍寶也可以穩然到手。旁邊李慕白默然了一會,便又問說:“二哥,其實我是不該這樣細問的。但是我很納悶,不知這件珍寶財物,現在甚麽人的手裏?”


    譚二員外見問,他又飲了一口酒,想了半天,才笑了笑,說道:“這批珍寶若在你李慕白手中,我也不敢搶。若在正經商人的手中,我更不能起甚麽意。實因這件東西在一個江湖強盜的手中,所以取了來也不算犯法。”


    李慕白趕緊問道:“不知道這個強盜,叫甚麽名字,現在哪裏?”


    譚二員外說:“這人是個江湖上的無名小輩,是北京城的人,年紀也不過二十。他的名字可沒有人曉得,隻知道此人姓楊,外號叫作單刀楊小太歲。現在此人帶著三個夥計,已由山東地麵往淮水這邊來了,大概是要到江南出脫他手中的珍寶。我想我們若曉得他走哪一條路,就把他截下,也不要他的性命,隻叫他單留下那些東西。李兄弟你想,這件事沒有甚麽作不得的吧?他的東西就是被咱劫下,恐怕他也是不敢報官去。”


    李慕白一聽那件珍寶是在甚麽單刀楊小太歲的手裏,立刻他就驚疑地凝神思索了一番。便暗想道:不行,我可不能管這件事,楊小太歲這個人恐怕我認得。於是他也不再多問。可是這時譚二員外卻談上了話沒有完,他那意思是李慕白既然詢問此事,必是有意要幫助他去發這筆財,所以他極力誇張此事利益之大,及著手辦時的不費難。就為的是叫李慕白自動的說話,與他們加盟。可是李慕白一點表示也沒有,他隻是點頭微笑,腦裏似乎在想旁的事。


    少時飯畢,譚二員外進內院去,李慕白就出了客廳,回到小院。倒背著手兒在柳樹下來回地走,他腦裏不住地思索。先想北京郊外那楊家的情形,楊麗芳小姑娘托付自己在外照應她哥哥楊豹的話。


    又想到那楊豹的行跡可疑,在天津,在吳橋,兩次遇著他,他都是衣馬闊綽,身邊帶著鋼刀,並像有甚麽急事似的。


    由此又想到譚二員外剛才所說的那些話,便愈覺得自己心裏的猜度是不錯的。結果還是想著:我是決定了不管這件事,這一半日先去找柳建才,跟他鬥一鬥。把自己胸中壓抑的怒氣出了,把譚家的對手剪除了,然後自己就離開此地,往江南去了。


    他在柳樹下歇了一會,天色已近黃昏,猴兒手譚飛又鑽到院裏來。說是他哥哥譚起的傷處,疼得還是呻吟不絕,也許再疼上兩日就這樣疼死了,並說:“紅蜂子現在還不走,還在我姊姊的屋裏麻煩著呢!我姊姊問她的哥哥為甚麽砍傷了我哥哥,她說那件事她不管,就是李慕白把他哥哥給殺了,她也不管。”


    李慕白聽了,依然微微冷笑,就說:“叫她不要忙,一二日內我必要找她哥哥去,就是不傷他的命,也得使他成個殘廢,然後我才走!”


    猴兒手聽了,仿佛是很高興,他又問李慕白將來是要往哪裏去,並說他要跟著李慕白去,李慕白卻說:“我將來是要到江南當塗縣,其實我是很喜歡你,你若隨我去也可以。


    不過你哥哥現在受傷,你父親又將要有事,所以我不能帶你去。但希望你在家好好的練習武藝,等你長大了時,我一定能給你找個地方去作鏢頭。”


    猴兒手雖然聽李慕白應得將來叫他作鏢頭,但他卻不很喜歡。撅著嘴,皺著眉,站了半天,他方才走。


    少時有仆人進來,要把屋中的油燈點上,李慕白卻說:“不用點燈了,點了燈蚊子就更多!”


    仆人又給他倒過茶來,少時即走去。


    李慕白便將臉盆拿到院中,用盆中的剩水,將小汗褂洗了,搭在窗戶上叫風吹著。他赤著背,在院中輕輕地打了一套拳,對於自己這身武藝,不禁又發生愛惜感歎。


    少時就走入屋中,躺在木榻上,窗壁洞開,院中的柳枝把清風吹送進來,覺得十分涼爽。而樹根牆下,蟲聲唧唧,又令人感到炎夏無常,新秋又將臨至。


    躺了一會,李慕白便不知不覺沉沉的睡去。也知睡了有多少時候,他忽然由夢中醒來,身上不禁打了一個寒戰。彷佛已經聽見了一種異樣的聲音,李慕白不禁微笑,依然躺在榻上不動。


    這時就聽牆上一聲響,像是貓在牆上抓,接著又是一聲較重的響,李慕白知道是有人從牆上跳下來了,心裏就暗笑,這樣不高明的身手,還來到我的眼前擺弄?於是微抬起頭來,隔窗向外去看。


    隻見窗外星月暗淡,柳枝還在夜風裏經經的飄舞,卻看不見人影。可是待了一會,就見窗外露出一個人頭來,這人頭慢慢往起抬,少時就露出了半身,此人剛要邁腿跳進窗子,李慕白已經一躍身起來,怒喝道:“你是要作甚麽?”


    嚇得那人不敢進窗了,他就趕緊退身,又躥上牆去,李慕白冷笑道:“像你這樣的功夫,還得回家去練幾年去!”


    那人一聲不答,就由牆上房,踏著瓦往後走去。


    李慕白猜著此人必是柳家莊的人,特意來此,意圖殺害自己,當下便又大喊一聲說:“你還想逃走嗎?”一縱身,躥上了房,這個人卻踏著瓦,攀看脊,連過了兩重房子。


    此時李慕白已經赤著腳光著脊梁追趕上來,那人想跑巳跑不及,他就由身邊抽出短刀,轉身向李慕白猛刺。


    李慕白卻伏身撲上去,一手抄住對方的胳膊,一手向對方的胸前打去。拳觸胸間,李慕白已嚇了一跳,就趕緊縮手。


    可是對方的人已嬌聲的“噯喲”了一聲,連人帶短刀都滾下去房了。


    這時下麵的莊丁們已查覺房上瓦響,就有人緊敲起梆子來。


    李慕白因為自己光著脊梁赤著腳,將一個女子打下房去,若是被人發覺了,實在不好。於是他趕緊踏著瓦,走回小院裏,下了房屋,依然躺在床上裝睡。耳邊卻聽見前院的人語聲,腳步聲,一切的雜亂聲,半天沒有息止,但也沒有人到這裏來。


    李慕白微笑了笑,便起身將門窗全都關好,然後就上榻睡去,後半夜也無事發生。


    到了次日,他依然漱盥已畢,到院中樹下輕輕地打拳。


    少時仆人拿著一個包裹進來,說是他們二員外叫送來的。


    李慕白打開一看,原是一身青洋縐的褲掛,一身米色紡綢褲褂,兩件青綢長衫和鞋襪等等。全都是新的。


    李慕白心中明白,便點了點頭,說:“告訴你們二員外,就說我收下了,謝謝他了!”


    仆人走後,李慕白卻暗笑,心說:譚振圻你是想要籠絡我嗎?想要叫我去打那單刀楊小太歲,奪了珍寶給你發財嗎?我卻要叫你失望了,那件事我是絕不能幫你的忙。但因自己這身衣褲是太汙穢破舊穿不得了,遂就把譚二員外送來的青洋縐褲掛和新鞋襪全都穿上。


    方才穿好,忽見陶小個子滿頭是汗,驚慌慌地走進小院來,李慕白隔著窗子問道:“陶兄,你是由河邊來嗎?”


    陶小個子急慌慌地進屋來說:“這兩天船上的事我就沒有怎麽管。”又問:“李爺,你知道昨天半夜裏我們前院裏鬧的亂子嗎?”


    李慕白故意正色搖頭說:“我不知道,因為晚間我睡得很沉,外麵的響動我都聽不見。”


    陶小個子拱著嘴,眯縫著眼,笑了笑,他就說:“昨天不是我們大少爺被柳建才砍傷了嗎?柳建才也恐怕事情鬧大了,他就趕緊派了他的妹妹柳夢香來了。


    柳夢香當著我們二員外和五小姐的麵前,罵了她哥哥一頓。並說她哥哥是生了氣與譚起打起來,傷了譚起之後,他也是很後悔,一半天他還要親自看譚起來。


    我們二員外此時本來不願惹氣,所以就沒說甚麽。柳夢香就藉著在家跟她哥哥打了架為名,在五小姐房裏直磨到天晚,她就住在裏院了。


    可是到了半夜裏,不知她是要幹甚麽,她帶著一口刀跑到了房上,也不知怎麽又由房上摔下來了。


    為這件事,我們這些人半夜都沒睡覺。今天一清早,二員外才派人把那位柳姑娘給送回去,可是柳建才他不但一句好話沒說,他反倒打點了官人,要來捉拿你李慕白!”


    李慕白聽到這裏,不由驚得麵上變色,就趕緊問:“官人現在來了沒有?”


    陶小個子說:“官人若不來,我哪裏知這柳建才的手段竟是這麽毒辣。本來這兩天,柳建才就曉得有一位武藝高強的人住在這裏,他可沒想到是李爺你。


    今天早晨,不知這他聽誰說了,也許是他妹妹告訴他了,他就親自到府衙去告密,說是譚家村窩藏看京城的要犯李慕白。府台跟我們二員外也很相好,所以沒好意思多派人來,就派了張捕頭帶著四個人來探詢。


    張捕頭也跟我們有交情,他也知道柳家與這裏結仇的事情,所以剛才他見了二員外,就都實話實說了。


    我們二員外自然是不認賬,可是張捕頭他也說得好,他說:那位李慕白是個有名的人,我們要拿他,一定也拿不住,白費事得罪朋友,這樣的事我們不幹。


    現在就是這麽看,假若李慕白在這裏呢,就請他趕緊往遠躲避,或是找個嚴密的地方隱隱,別露頭。隻要京裏沒有公事催來,我們樂得不管呢,”


    李慕白聽陶小個子說到這裏,他就嘿嘿不住地冷笑。他心中明白,柳夢香是惱羞成怒,把自己的事都告訴了他哥哥。


    那摩雲鵬柳建才便去報告府衙,打算將我捕獲,也將譚二員外陷害了。這個人手段可也夠辣的。究竟不知他與譚家是為甚麽結下這樣的仇恨?


    當時李慕白便從容不迫地搖頭說:“不要緊,陶兄,你告訴譚二員外,叫他放心,我一半天就走了!”


    陶小個子說:“可是,我們二員外他不願意叫你走,他隻叫我告訴李爺,這兩天不要出門就是了。”


    李慕白不願意跟他廢話,便點頭不語。


    陶小個子人很精明,他早看出李慕白是暗中想著主意了,當下他又隨便找話閑談了幾句,就走了。


    又待了一會,譚二員外前胸敞著小褂,搖著雕翎扇子就來了,一見李慕白,他笑著說:“兄弟,那幾件衣服你穿著合適嗎?”


    李慕白點頭說:“倒還合適,隻是譚二哥,我有一身衣裳,夠換的就行了,何必要那許多件?”


    譚二員外連連擺手說:“兄弟,你就別寒傖我了!統共才兩套衣裳,你先穿著,別再提了。”然後又說到昨夜的事情。


    譚二員外明知那紅蜂子柳夢香是李慕白給打下房去的,但也不把話說明了,更不細問柳夢香是為甚麽要捱到深夜來找李慕白,仿佛他心裏全都明白。但李慕白一聽提到此事,他臉上就有些發紅,同時心裏十分氣憤。


    由此,譚二員外又談到今晨有官人來此踩探的事,並囑咐李慕白務須忍耐。


    李慕白便點頭說:“二哥放心吧,我決不能連累了二哥,再過一二日我就要走了。”


    譚二員外一聽,他麵色一變,發了半天怔,就說:“兄弟,你才來了幾日,怎麽可以就走呢?無論如何,你也得在這裏住兩個月,等到秋天涼爽了,那時我的事也都辦完了,我還要陪著你到江南去呢!”


    李慕白卻搖頭說:“我所以要走的原囚,也並非是怕二哥受連累,實在是往江南我還有別的事作。”


    譚二員外卻微笑著說:“兄弟你這話我都不能信。江南鶴老師父的信中,沒提你在江南還有別的事,你就死了心吧!無論如何我也不能放你走,官人我們也不怕,就是我叫他們捉了去,也不能把你李慕白招供出來,兄弟你放心!”


    李慕白見譚二員外執意不放自己走開,心中雖然不痛快,但表麵上尚不顯露出來,遂也淡淡的笑了笑,便問譚起的傷勢。


    譚二員外搖頭說;“他那點傷不算甚麽,過些日就能好了,現在我囑咐我們的人,都不準離開村子,我想他柳建才雖然凶狠,可能還未必敢闖進村子來尋釁呢!”又說:“現在無論甚麽氣我都忍受,都記在心裏,一個月以後再說,到時我一件一件全都忘不了!”


    李慕白聽了,不禁暗笑,知道譚二員外還是那個主意,現在是甚麽事全都不惹,等著動了姓楊的珍寶,發了財,那時再報仇。


    二人正在談看話,又有仆人進來說道,“梁大爺來了!”


    譚二員外一聽那開路神梁子英又來了,他就趕緊出去了。


    李慕白在譚二員外走後,他依然悶悶坐著,就想:盟伯叫我錯投了人,我的性情實在與這些人合不來,我還沒瞧見過這樣隻圖發財,甚麽欺辱都能忍受的人。


    待了一會兒,仆人又請李慕白到前廳去吃飯,今天仍然有那梁子英在座,梁子英對李慕白的態度就似是恭維一些了。他跟譚二員外又談了許多話,話中夾雜著許多江湖暗檻。


    李慕白雖然不大聽得懂,但是從他們二人說話時的神色,已大概可以看得出來。他們所談的就是那他想圖奪取珍寶的事,仿佛那身藏珍寶的單刀楊小太歲已改變了路徑,往河南去了,又聽得甚麽徐州地方有人被砍死了。


    大概那楊小太歲的武藝頗為不錯,他絕不容別人從他手中奪取那稀世的珍寶。所以梁子英和譚二員外談話時,都像很發愁的樣子。


    李慕白因為不願管他們這件事,所以草草吃過了飯,他就先出屋回到小院去了。


    這座小院裏微風細柳,鳥語蟬聲,處處又使李慕白心中愁悶。待了一會見,便倒在榻上睡了,一覺睡到傍晚的時候,譚二員外也沒再到屋裏來。


    李慕白就命仆人將飯拿到這裏吃過,然後走出屋去,打算在院中再練一套拳。


    這時忽見猴兒手譚飛又跑到院裏來,他驚慌慌地說:“師父,還不快出去看看,那柳大莊主跟黃臉虎晁德慶帶著好些人,找到我們村子來了!”


    李慕白一聽,立刻精神奮起,說:“好,出去鬥鬥他們,你給我找一把兵器來!”


    猴兒手答應了一聲,跑出去找兵器。


    這裏李慕白一麵往外跑,一麵挽袖子,跑出了莊門,猴兒手扛著一杆大紮槍站在門首,說:“師父,給你這家夥不吃虧!”


    李慕白怒斥一聲:“笨東西,快找一把單刀或劍來!”一麵說著,他卻望見了村前柳林處站著許多人,李慕白顧不得等猴兒手把刀劍拿來,他就趕緊往柳林去跑,後麵有兩條狗追著李慕白亂叫。


    這時柳林之處,那摩雲鵬柳大莊主同黃臉虎晁德慶,帶看十幾個強壯漢子已將譚二員外圍住。


    譚二員外急得滿頭是汗,正在跟他們講理,拉交情。


    那柳大莊主帶著的那些人全都是氣勢逼人,拿著單刀木棍,仿佛一言不合,就能將譚二員外就地打死。


    陶小個子帶著十幾個莊丁,手中也全拿著長槍短刀,躍躍欲試,那意思是隻要柳家的人動手打他們的二員外,他們就一擁上前,與那邊的人拚命。


    正在這個緊急的時候,李慕白突然跑到,他推開一人,邁步走入圈裏,就昂然站立,擺手說:“你們且不要吵鬧,我先請教哪位是柳大莊主?”


    本來柳家莊的那些人看見忽然來了這麽一個年輕氣盛的人,就齊都吃驚。尤其是黃臉虎晁德慶,他是在澮河北岸吃過李慕白打的人,當下他嚇得退後兩步,湊在那柳大莊主的耳邊說了兩句話。


    那柳建才便不住向李慕白打量,他上前兩步,拍了拍胸脯:“我就是柳大莊主,你是李慕白嗎?”


    李慕白揚目一看這柳建才,見此人年紀不過三十來歲,生得很是白-,穿的衣服也很是講究,倒像是個少年闊莊主的樣子。


    李慕白就笑了笑,搖頭說:“我倒不曉得甚麽人叫李慕白,我也是個過路人不必對你稱名道姓。我隻問你,今天你們來到人家譚家村,是打算要怎麽樣?”


    柳建才斜著眼睛瞧著李慕白,他嘿嘿的冷笑說:“你還隱瞞甚麽?誰不知道你就是在北京殺傷人命,越獄逃走的要犯李慕白!


    你來到此地時,在宿州地麵你就打了我的好友晁德慶,來到這裏之後,你又打了我家兩個護院的人。昨天,你的膽子更大了,竟敢在黑夜之間調戲我的胞妹,並將我胞妹打傷。你李慕白真是欺我太甚,我今天找的就是你!”說話的時候,他氣得瞪著兩隻長眼,撲上來,伸手就抓。


    李慕白卻不閃躲,他一反手將柳建才的右臂也抓住,此時李慕白也真氣急了,他罵道:“你不可血口噴人,你的妹妹不要臉,我不肯對外人去說就是了。你反倒誣上我來,你須睜開眼看一看,我姓李的是好漢子!”


    兩個人正要揪打起來,譚二員外就攔在中間,他先向柳建才說:“建才,你真是一點交情也不顧了嗎?”


    柳建才惡笑道:“事到如今,咱們還有甚麽交情?我正要鬥鬥你請來的這個姓李的!”說時飛腳向李慕白的小腹踢去。


    李慕白閃身躲開,柳建才又一拳,打得譚二員外撒手仰身,幾乎摔倒在地。


    柳建才緊追上李慕白,又掄拳去打李慕白,李慕白依然躲閃。等到他的拳頭來到時,就順手一帶,柳建才的身子向前一歪,幾乎傾倒。但他的功夫也頗不錯,立刻挺起身來,並沒有倒下。他反而使了個掃趟腿,打算使李慕白也摔倒。


    但李慕白一閃身躲開,斜著身緊逼幾步,左手托住柳建才的右腕,右手用力推去。推的時候極快,用力也極大,那柳建才立足不住,就身不由己地向後連退了幾步,正退在猴兒手的身上。


    猴兒手剛替李慕白取了刀來,如今柳建才的後腰撞在他的身上,他就踢柳建才一腳,雙手掄刀要砍。


    旁邊的人大驚,刀棍齊上,陶小個子也率領眾莊丁撲上廝殺。


    眼看著兵器就要接觸,就要將赤手空拳的譚二員外和柳建才毀在這一陣亂打之中,李慕白卻連連擺手大喊說:“別亂打!別亂打!先聽我說完了兩句話的!”


    此時柳建才把他手下的人壓下去,譚二員外也叫陶小個子等人退後。


    李慕白就了拍胸脯,說:“你們何必要這樣亂打,出了人命,那時兩家都要打官司!”遂又向柳建才說:“姓柳的,你來到此地,無非要找我一個人,現在我一人跟你鬥就是了,與譚家村的人全不相幹!”說到這裏,便由猴兒手的手中抄過單刀,向柳建才一晃,說:“走!咱們往遠處去,別流血汙了人家譚家村的地!”


    那柳家莊的一些人一聽李慕白要單身和他們去決鬥,就齊都大喜,笑著說:“對呀!姓李的你是好漢子!”


    李慕白毫無懼色,回首向譚二員外和陶小個子等人說:“你們諸位請回。我單身跟他們鬥去。”


    譚二員外急得跺腳說:“你怎可一個人跟他們鬥呀?那不是一定得吃虧嗎?”


    陶小個子也要帶著莊丁們跟了去,李慕白卻嘿嘿冷笑,擺手說:“你們放心,我李慕白若連那十幾個人都打不了,哪還敢在北京稱甚麽英雄?”說時他昂然提刀,隨著柳建才那些人往北去了。


    這裏譚二員外等人哪裏放心,便也跟去了。


    此時李慕白隨著柳家莊的人已過了板橋小溪往北走去。就見前麵那黃臉虎晁德慶與柳建才秘密地說了許多話,那意思大概說是李慕白的武藝高強,不可經敵。


    柳建才剛才已與李慕白對過拳了,他已知李慕白的武藝並不在自己之下。當下他一麵走著,一麵心裏盤算。忽然他站住了身,回首向李慕白冷笑道:“你看,他們譚家的人又來了,假若我們兩人現在交手,你若輸了,他們還是要一擁上前的!”


    李慕白說:“他們要跟來,我也攔不住他們,不過我確實是不願受他們幫助。”


    柳建才凝著兩隻眼,想了一會,忽然,他的麵上又露出惡笑,就向李慕白說:“現在就是我們兩個人的事,隻是我們兩人較量出來高低,定出來生死,也就行了,何必弄得許多人打架?我想咱們現在先各自回村,明天一早,你我二人同在東北角龍王廟前麵。那邊沒有甚麽人,咱們兩人就在地裏拚鬥一番,即有死傷,也各無反悔!”


    李慕白一聽柳建才這話,不由微微冷笑,他明白柳建才已看出自己的厲害,不敢當著眾人比武。


    他說是明天一早在甚麽龍王廟旁見麵決鬥,其實到時他未必敢去,他一定是另想辦法對付自己。當時心中本來十分生氣,想要掄刀撲過去,與柳建才殺砍,決不放他回去。


    可是回首一看,譚二員外和猴兒手譚飛、陶小個子等人,全都在自己身後了。並且柳家莊、譚家村兩家的人都是各持兵器,預備一場拚鬥。


    李慕白也覺得假若自己不忍下點氣,那麽立刻就要出事,他兩家械鬥,若是死傷人命,一定要牽動官司,那時自已也是不忍坐視的。倒不如現在先將兩家的人解開,然後自己再獨自找柳建才去拚命。


    當下他便微笑說:“原是你們找我來的,譚家村的人何嚐願意與你們爭鬥呢?現在既是你自己不敢立時比武,那也不算是我姓李的低了名氣。好了,你們現在就走吧,或是今天晚間,或是明天一早,我必要找你們去,反正我想你柳建才也是淮南有名的人物,決不能夠逃跑了吧!”


    柳建才聽了李慕白一番奚落,他不禁羞得麵紅,氣得渾身亂顫,本要由莊下的手中接過寶劍與李慕白拚一死活,但是旁邊的黃瞼虎晁德慶卻直向他擺手,他隻好強忍看怒氣,向李慕白獰笑著說:“好,好,隨便你甚麽時侯去找我,我摩雲鵬一定要親見你!”


    李慕白微笑著點頭,提刀而立,眼看著柳建才和晁晃慶等人走去,他才回首。


    譚二員外笑道:“我以為他柳大莊主是個怎樣了不起的人物,原來也是這麽一個膽小力弱的人,今天你若不放他走,他又有甚麽辦法?”


    旁邊陶小個子張牙舞爪地說:“李爺你就不該這麽便宜了他們,憑甚麽他們將咱們的大少爺砍傷?憑甚麽他闖進咱們的村子來胡鬧?如今一看厲害的人出來,他們就跑了。這太便宜他們了,咱們也太好欺負了!”


    旁邊的眾莊丁也齊都興奮地說:“李大爺,我們跟著你追下他們去!”


    譚二員外卻極力攔阻,他說:“算了,算了,這回管教了他們,以後他們也不敢再找我們尋釁了。咱們也不是怕他們,實在是咱們的事情忙,沒工夫跟他們惹閑氣。”一麵說著,一麵走,眾人就回到莊院內。


    李慕白手提單刀到小院裏,譚二員外也跟了來又向李慕白勸說了半天,並說:“柳建才不但不敢比武,大概也沒有多高手段敢來陷害咱們。咱們且不用理他,將來反正我有法子對付他們!”


    李慕白聽了譚二員外的話,他隻是冷笑,並不說甚麽。


    少時譚二員外出去回裏院去了。


    這裏李慕白在椅子上坐著,想了一想,便覺得柳建才這一回去一定是不肯善罷幹休,若不趕快與他決個雌雄勝負,明天必有禍事發生。當下他又提刀出屋,直奔馬圈,找著自已的那匹白馬,便備好了鞍韉,牽出莊門。


    才上馬走出了柳林,就見猴兒手迎麵跑來,他將馬攔住,問道:“師父你要上哪兒去?是追那柳大莊主去嗎?”


    李慕白點頭說:“我到柳家莊找他們去,這回見著柳建才,我縱不傷他的性命,也必要他成個殘廢。可是我傷了他之後,我就不願意在你們這裏住著,給你的父親惹禍了!”


    猴兒手譚飛趕緊問說:“師父你要上哪兒去呢?我跟了你去好不好?”


    李慕白說:“我往江南當塗縣去,由當塗還不知要往哪裏去。你也不用跟我去,將來我會來找你,跟你實說話吧,我倒是很喜歡你這個孩子!”說畢,李慕白笑了笑,便縱馬往北走去。


    來到大道上,向南轉東,順著小徑,過了那這淺水平沙的小溪,就直往柳家莊馳去。


    此時天色已晚,天空的雲霞都顯著發暗,遠山近樹也都像籠罩了一層薄幕。


    天氣倒還涼爽,但李慕白因馳馬甚急,所以來到這裏時,已經滿頭是汗。


    走到柳樹林前,將馬勒住,向裏麵看了看,隻見林裏有三四個莊丁,手裏拿著木棍長槍,正像在那裏防禦著似的。


    李慕白就向林裏點手道:“你們出來,我有話對你們說!”


    那林中的四個莊丁都是剛才從譚家村回來的,他們都認得李慕白,如今一眼看見,便齊都轉身就跑,報告他們的柳大莊主去了。


    這裏李慕白傲然地微笑,因恐他們在林中埋伏著甚麽,所以就下了馬,牽馬提刀,往林中走去。


    原來這處樹林比譚家村那裏還要森密,牽馬走了十幾步,隻見柳線拂麵,林鳥驚飛,忽然“吧吧”不知從哪裏投來了幾塊碎石,李慕白都躲過了。他就冷笑著,腳下加緊。闖過了柳林,就見是一片曠地,曠地的盡頭就是柳家莊,原來是一個不滿四十戶的小村子。


    李慕白提刀牽馬剛走進村子,這時那摩雲鵬柳建才已帶著二十多個莊丁迎了出來。


    莊丁仍然手裏都是兵器:長槍、短刀、木棍、鐵尺,個個敞著胸,光著膀子,一出村子就將李慕白圍住了。柳建才手裏捧著寶劍,黃臉虎晁德慶在他身旁,是握著一杆長槍,這時他們的威風勇氣可比剛才大得多了。


    柳建才他一見著李慕白,就撲奔過來,瞪著眼睛說:“你找我來了?頂好!這是我們的家門首,贏了你,算是我們欺負了你。走,我們到樹林外去!”


    當下李慕白也無畏色,點頭說:“到外頭去也好!”當下眾莊丁便擁著李慕白出了柳林,柳建才便向手下的人使了個眼色,黃臉虎和眾莊丁全都退後兩步,展開了一個扇麵形。李慕白將馬係在一棵樹上,隨即被黃臉虎用刀割斷了纜繩,命人牽走了。


    李慕白已經看出,柳建才他們今天是心懷惡計,想著依仗人多勢眾,想將自己害死在這裏,這裏又出了柳林,是在他們莊子以外,死了人他們也不會自認為凶手的。一想到這裏,李慕白並不畏懼,但心中的怒氣愈起,就不等柳建才先上手,他就一掄鋼刀,躥將過去,向柳建才就砍。


    柳建才用劍相迎,隻聽鏘的一聲,劍和刀磕在一起,李慕白手中的刀便被削去了半截。


    李慕白大驚,就趕緊退後兩步,曉得柳建才手中的寶劍必是一件名物,絕非普通鐵器可以迎得。


    正在驚訝,這時柳建才見李慕白的手中已沒了兵器,他就指令手下的人刀槍齊上,打算把李慕白就地砍成肉泥。但李慕白早從一個莊丁的手中奪過了一杆紮槍,抖起槍來就紮傷了兩個人,哪裏還容別人近前。他手中的一杆槍,前刺後打,左挑右遮,四周全都顧得到,轉眼之間,又被李慕白剌傷了兩三個人,連黃臉虎晁德慶的左腿上,都受了一槍。


    這時夜叉鬼饒成又帶著幾個莊丁趕來,柳建才在旁看了,覺得光是人多沒有用,李慕白的槍法太厲害。於是他又掄劍奔上前來,仍是想要用手中的寶劍去砍折李慕白手中的兵器,然後他手下的人再乘勢齊上,結果李慕白的性命。


    可是李慕白已曉得了他這口寶劍太是鋒利,自己決不肯吃虧,便極力將手中的槍躲遇對方的寶劍,同時卻尋找對方的劍法疏忽之處,再擰槍去紮。往來交手五六合,旁邊的饒成、金二就帶著眾莊丁圍住了李慕白。


    柳建才才乘勢撲上,掄劍砍下,但李慕白的手快,早用左手將柳建才的右腕托住,右手拋槍,急將柳建才的寶劍奪過,順勢一劍,正削在柳建才的左肩上。


    柳建才“噯喲”了一聲,流血栽倒。李慕白又舞起寶劍去戰那十幾個莊丁。


    正在這時,忽見柳林中一陣大亂,男男女女跑來了許多人,齊都驚慌慌喊著:“莊子裏起了火了!快去救火要緊!”間雜著呼號哭啼之聲。


    那些正與李慕白拚命的眾莊丁,立刻連地下躺著的柳大莊主全都不顧,他們雜亂地曳著兵刃,跑回村去救火。


    這裏李慕白便趁亂跑開,同時心中也是十分驚慌。跑了不遠,便提劍回首去望,隻見柳林之後,火光燭天,因為天已昏黑,是更顯得滾滾騰騰,煙高火旺。


    李慕白一看那柳家莊的火勢熊熊,心中便十分驚異。轉又一想:是了!譚二員外真不愧是個老江湖。平日他受了柳建才的欺辱,他決不肯出頭惹氣。現在,他乘著我跟柳建才拚鬥之際,柳家莊裏防範疏忽之時,就派人去放起火來,這個人的手段可也夠毒辣的了!不過柳家莊也非柳建才一家居住,看那樣子至少也有幾十戶,這一把火豈不都燒盡了,若叫旁人說起來,倒像是我李慕白放的火!


    這樣一想,心中又是憤恨,又是難過。站立看了半天,見火勢漸漸微下去了,李慕白才稍稍放了心,想著這火勢不至於牽延得太大,於是暗暗歎了口氣,提劍順著來路走去。


    少時,到了譚家門前,隻見那座板橋已然吊起,不能過去了,李慕白便提著寶劍向對岸喊叫說:“來人呀!”叫了幾聲,才見柳林裏出來四五個人,打著兩隻燈籠,向這邊問道:“你是誰?從哪裏來的?”


    李慕白高聲答道:“我姓李!我就在這村裏住!”


    那邊才是陶小個子的聲音說:“哎呀!是李爺呀!”他隨命人把板橋放下。


    李慕白走過了小溪,那陶小個子帶著三四個人又把板橋吊起,陶小個子就很驚訝的問說:“我的李老爺,你老人家上哪兒去啦!”


    李慕白卻微笑著銳:“我到東邊去了一趟!”


    那陶小個子又爬上了樹,往東邊張望了一下,然後他才跳下樹來,向李慕白說:“李爺你沒看見東邊著了火嗎?現在倒是微了點啦,可是還冒著煙呢!大概那著火的地方就是柳家莊,李爺你沒到那邊去嗎?”


    李慕白隻搖了搖頭,並不答話,遂就進了柳樹林往村裏去了。


    這時天色雖已昏黑,但是村裏的人卻齊都出來,有的爬在樹上,有的上了屋頂,都往東邊去張望,有的並聚集在一塊談說柳家莊的事情。


    李慕白一進村子,就有人拿燈籠向他照,照的人一瞧見是李慕白,就問說:“李大爺你知道東邊著了火嗎?看那著火的方向像是柳家莊!”


    李慕白故意裝做不知的樣子,也向東邊望了望,他便說:“這裏的地理我不大熟,不知著火的是甚麽地方,可是看這樣子火勢並不大。”說完了,他便直往譚家的莊院走去,才到莊院門首,那譚二員外帶著十幾個莊丁,也正在這裏搭著梯子觀看東邊的火勢。


    一見李慕白回來,譚二員外就跳下梯子來,把李慕白右手揪住。


    同時他看見李慕白手中提著一口明晃晃的寶劍,就不禁更是驚訝!


    趕緊拉著李慕白到了那院內,還沒有進屋,就在柳樹下,譚二員外悄聲向李慕白問說:“李兄弟,你是到柳家莊去了嗎?”又更壓著聲音,啞著嗓子問說:“這把火是你放的不是?”


    李慕白聽譚二員外這樣問他,他就不禁冷笑說:“柳家莊我倒是去了,並且我已與柳建才交手比武,傷了他,奪了這口寶劍。可是我正與他那些人爭鬥,他莊子裏就起了火,二哥你也不用跟兄弟裝假,除了咱們這裏的人,誰還能夠在這時侯去找尋他?”


    譚二員外一聽,卻趕緊分辯道:“兄弟,你別疑惑是我派人去幹的,我真連你往柳家莊去的事都不知道,剛才他們說東邊著火了,我這才出來看,因為沒看見你,馬圈裏也沒有你的馬,我才知道你走了!”


    李慕白一聽這話,諒不是假,心中就十分驚疑,頓足說:“這把火到底是誰放的呀,奇怪!”


    這時,仆人進到小院裏來,譚二員外叫仆人把屋中的燈點上,遂同李慕白到了屋內。


    李慕白坐在椅子上,把寶劍放在桌上,他還不禁的納悶,猜不出柳家莊的那把火是誰放的。


    這時譚二員外卻對燈站立,他用手摸著那口寶劍讚歎著說道:“這口寶劍的來曆我曉得,是江南秦將軍家傳家之寶,後來被人盜出,柳建才用了很大的勢力,並花了幾百兩銀子才買到手裏。


    此劍的確是精鋼打成,平凡的鐵器若碰到它,必定折斷,柳建才輕易也不常使用它。


    今天他大概是曉得你不好惹,所以才把他的寶貝拿出,叫這寶貝幫助他取勝。”


    李慕白見譚二員外這樣的說,他便更對這口寶劍注意,隻覺冷森森青光耀眼,李慕白微笑,彷佛心中頗為得意。


    這時,譚二員外坐在對麵,又詢問李慕白到柳家莊去與那柳建才爭鬥的詳情,李慕白便把剛才的事詳細地說了。


    最後,李慕白並表示對於柳家莊的這把火十分驚詫:“因為我與柳建才交手決鬥,他家才起了火,這若叫別人想著,一定說這也是我所作的,太顯得我心毒手辣了!”


    譚二員外搖頭說:“別人倒不能夠疑你,不過我與柳家我們這仇恨卻是無法解開了!不是我今天才說橫話,我實在並不怕他柳建才,隻是不願在此時多惹事罷了!”


    李慕白說:“二哥你雖極力忍事,但是他柳家對你的種種無理行為,我卻看不下去。所以今天我才找柳建才,把這些日子的氣替你出了。


    我想柳建才的傷勢並不太重,他也知道這些事都是我作的,他以後隻有找我去報仇,不會怎樣與二哥為難。但因此事,我本想一二日內就走,如今卻不能走了。


    我打算再在這裏住三天。無論他們是再來比武決鬥,或是報官來捉我,我都準備一人出頭的!”


    譚二員外卻笑道:“兄弟你何必要這樣說話!別說今天的事你全是為我才作的,即使是不為我,有人來找你拚命,有人來與你打官司,我譚振圻無論怎樣也要替你承擔,豈能叫你出頭呢?兄弟你自管放心!


    就是柳家莊現在都燒平了,柳建才和甚麽黃臉虎晁德慶全都因傷致命,那也不要緊!我兩三句話就能把事情給了結。


    現在就是一樣,兄弟你是決不能走,現在你的馬也丟了,你更不能走了,你就索性在這裏放心住著吧!”


    說到這裏,譚二員外又笑了笑,探著頭壓著聲音說:“至少你要在我這裏住一個月,兄弟,叫你看著我發了那筆大財,然後我送給你一匹駿馬,你再走,也許我還同你一起到江南去呢!”


    一說到發財的事,譚二員外就不禁歡喜,彷佛那筆財,那件稀世珍寶,在不久一定能夠得到手裏似的,李慕白卻一聽心裏就不耐煩。


    譚二員外又說了些話,他便往前院去了。


    這裏李慕白飲了幾口茶,又雙手捧起寶劍就近燈光細看,就見這口寶劍真是如霜似電,雙鋒薄得如紙一般,但是,劍身卻現深青色,可見這真是百煉的純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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