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放在身邊,直等到深夜三更以後她才歇下。她心裏冷笑著:大諒那韓誌還、當七、紅衣女子等人是不敢找我來了。一夜之內也沒有甚麽事情發生。


    次日起來,秀蓮不肯立時走去,她還要在此多留兩天。將門鎖上,她甚麽兵刃也不帶,就出了店門在街上行走,不由的就走進了城。


    磁州也是冀南的大地方,所以城內街市頗為繁華。


    秀蓮忽然看見有一家估衣補,裏麵掛著許多婦女穿的皮棉衣裳,秀蓮暗想:現在天氣冷了,我由北京出來時,本沒有想到要在外麵奔波這些日,沒帶甚麽厚衣裳,應當在這裏買一件。但她又想了想,身邊的錢恐怕不夠,所以就要出城回到店裏去取,於是就轉回身來。


    剛要出城,忽見一家店鋪門前,圍著一大群人,秀蓮心說:這是幹甚麽的?於是擠進了人群,向裏麵看,原來是一個和尚。


    這和尚年有三十多歲,黑紫的臉,兩隻大眼睛炯炯放光,頭皮跟鐵一般,又青又亮。隻見他穿著很整齊的僧衣,打著袖子,露出一根房柁似的粗壯胳臂,一隻手掌著把明晃晃的短刀,用力向胳臂上一砍,隻聽“當”的一聲響,刀仿-撞在石頭上。刀還是那般明晃晃,胳臂上隻留下一道白印,皮肉沒破,也沒有流血。


    旁邊看的人一齊驚訝,都直著眼。和尚卻從容地笑了笑,發出江南口音說:“這是出家人二十年來練的真功夫,這叫作‘鐵布衫、金鍾罩’。是真氣功,不是其麽妖術邪法。諸位要疑惑我這刀不快,可以自己取一把刀來隨便砍,不過得先說明了砍甚麽地方。因為這全仗著一口氣,氣運到哪裏,哪裏就跟鋼鐵一般,不能顧全身。誰要說全身都是金鍾罩,那就是妖術邪法,不是真功夫了。”


    說完了,由身後一根禪杖掛著的黃包裹著,掏出些藥丸來,賣給一般看的人,又誇他這丸藥,說是:“強筋補血,專治五癆七傷,藥名叫金剛不壞九。沒病人吃了更能健壯,一服藥兩粒,隻收一個製錢。”


    秀蓮看他那黃布包裹上寫著是:“行腳天下,普結善緣”,心中十分驚異,暗道:“看這和尚確實有真功夫,不似江湖賣藥的假和尚。她又低頭看見和尚腳旁地下放著一個黃布大包旅和一杆三尺長的很沉重的竹節鋼鞭。


    正在看著發怔,忽然身後有人拍了她肩膀一下,秀蓮不禁吃了一驚,趕緊回頭一看,見身後有幾個人都像商家夥計樣子的人,都直著眼正看那和尚,並沒有人注意秀蓮。


    秀蓮雖然心中很是生氣,但在這裏自己又不便發作,隻得退身離了人群,又四下看了看,並不見有甚麽熟識的和形狀可疑的人。


    秀蓮就想:不定是哪個輕佻的人拍了自己一下,自己不理他就是了。遂往南一直出了城門回到店房內。


    將要叫店家備馬好起身,順便進城去買衣服,這時忽然店掌櫃進到屋裏,他說:“柳姑娘您別走了,剛才您的哥哥來啦,他在西邊高升店內,叫姑娘快去找他。”


    秀蓮聽了,不由一怔,說:“胡說!我怎會姓柳?我哪裏有甚麽哥哥?你快給我備馬,我要走了!”


    那掌櫃的說:“姑娘,也許是他們找錯人了。可是那位柳大爺認得這匹紅馬,他說決沒錯,並說您自管去見他,一奶同胞,有甚麽話都好說!”


    秀蓮一聽,心裏立刻明白了,知道一定是碰見那紅衣女子柳夢香的哥哥了。


    心中倒覺得好笑,本想要去見他,把這匹馬索性還給他,以免在外邊行走,別人都以為我是柳夢香,那有多麽可恥。但又覺得此時若再買一匹好馬也不甚容易,而且這匹紅馬走的雖不太快,但很馴順。


    因此,她就氣惱地說:“你不用廢話,我給了你店飯錢,你給我備馬就是了,我不認得甚麽姓柳的!你也不能因為姓柳的認錯了人,就不放我走。”


    說著,把錢給了店掌櫃,她自己去收拾行李。


    店掌櫃卻悄悄地出去,先打發夥計給那邊送信,然後她另叫人慢點給秀蓮備馬。


    秀蓮手提包裹,臂挾著雙劍,出了屋子,往馬棚下一望,就見店夥才把鞍子放在馬上。秀蓮明知他們是故意磨煩,便趕忙過去,用手一推,那店夥一屁股就坐在馬糞上。


    秀蓮自己動手,很快的將馬倩好,行李和雙劍放在鞍後,她自己的雙刀放在鞍旁,然後牽馬出了店門,上馬往南走去。


    走了不遠,尚未離了關廂,忽聽身後有人高聲叫道:“大姑娘,大姑娘!”


    秀蓮趕緊回頭去看,隻見身後有三個人騎著馬緊緊跑來,他們一看見秀蓮的正臉,就不禁都發了怔。


    秀蓮卻不理他們,催馬就出了關廂,找著大道,又往北馳去,走不到二三裏,就聽身後有人高聲喊道:“前麵騎紅馬的女子,站住!站住!”


    秀蓮回首一看,見是四匹白馬自後麵趕來,遂將馬勒住,打量這四匹馬上的四個人。隻見前麵的兩個人都是年輕力壯,一個是黑臉大嘴,一個是瘦長個子,中間的馬上是一個三十來歲,白臉膛,穿著一身綢緞的人;最後的馬上是一個微有胡須,像是個仆役樣子的人。


    秀蓮見他們的馬上都帶刀劍,便想著難免有一場爭鬥,遂也用手去摸鞍旁的刀柄。


    此時四匹馬已來到臨近,那衣服闊綽的人催馬趕在前麵,把兩隻長眼睛一瞪,像是兩個棗核。他忿忿地問道:“你這匹紅馬是從哪兒得來的?”


    秀蓮不慌不忙地用眼看看這人,便冷笑說:“是我花錢買來的,在我的手裏養了四五年了。”


    那邊的人齊聲怒斥道:“胡說!”


    黑臉漢子和那細高個子一齊由鞍旁抽刀,那穿著闊綽衣服的人,卻趕緊擺手將他手下的人攔住。


    他把俞秀蓮麵貌打量了一下,說:“你別找不自在,一個女人家,何必要耍無賴!你騎著的這匹馬,就是剝了皮我也認得它,跟我說明白了,我是鳳陽府的柳大莊主摩雲鵬柳建才。


    你騎著的馬原是我胞妹的。我胞妹柳夢香自幼喜愛新奇的打扮,向來她是穿著一身紅衣裳,拿著紅鞘紅絲的雙劍,連這匹馬也是紅疆紅燈。她是在今年春天由家中出去,我們這次出來就為的是尋她。現在你可要實話實說,這匹馬是怎麽到了你的手中?我胞妹她現在甚麽地方?”


    秀蓮見這柳建才說話十分的不客氣,而且他身後的那三個人又齊都用眼瞪著自己,因此本想要實話告訴他,如今也不能了,遂就搖頭說:“我不認得甚麽柳夢香,你們認錯了!”說著播馬就走。


    柳建才卻抽出劍趕上,喝道:“你別走,你可知道我摩雲鵬的名聲。你再看看,我手下這兩個人,饒成、金二,淮河一帶誰人不知?現在我們還有幾個朋友在這裏,那都是江南有名的俠客。你一個女子,可不要自尋殺身大禍,趕緊將我胞妹的下落說出,將馬匹交還,便放你走!”


    秀蓮氣憤的抽出雙刃,在馬上回身說:“你敢向我來發債?不錯,馬匹是柳夢香的,不但有馬,雙劍也在我這裏。因為她與太行山的強盜勾通,他們搶去了我的馬匹,我才奪了她的馬,作為賠償。不信去問你的妹妹,你妹妹大概也快到此地了。憑你們這幾個無名小輩,也敢用話來嚇我俞秀蓮!”


    對方那四個人一聽俞秀蓮的大名,他們全都勒著馬向後退了幾步。柳建才就問:“哦,你就是俞秀蓮?你可知李慕白現在甚麽地方?”


    俞秀蓮瞪了他們一眼,見他們被自己的名聲嚇住,看那樣子是決不敢向前交手。


    秀蓮遂也不願與他們嘔氣,便收起刀來,催馬走去。


    走了的半裏,回首一望,隻見那柳建才等四匹馬卻往南跑去,她心想著,他們大概被嚇跑回去了。


    她策馬前行,不禁冷笑。往下走了三十絲裏,才找了個村鎮。用畢午飯,飯後再往下走,行了不到十裏路,天空便灑下來雪花。


    起始還是稀稀地落在衣裳上,隨之就消失了,後來越下越密,越下越緊,地下鋪了一層毛氈似的二三分厚的白雪。秀蓮的青布衣褲,也染上一片一片的白雪,仿佛是發了黴。


    此時天色暗晦,大道上的行人簡直沒有,隻有俞秀蓮這匹胭脂色的紅馬,在銀色的大地上杳杳地行走,身後留下兩行勻稱的蹄跡。往北又走了幾十裏,此時秀蓮精神並不倦怠,但這身體卻覺得十分寒冷,所以走到一座大城市,雖然天色尚早,但秀蓮不願往下再走了。


    向路旁人問了問,原來這裏是順德府邢台縣,秀蓮逢在西關找了一家店房,牽馬進去,便叫店家。


    店掌櫃出來看了看秀蓮,就回答說:“姑娘到別處再問問去吧,我們這個店的房子都住滿了,大房子裏還擠得下,可你不能往。”


    秀蓮隻得車著馬出去,又到別家去我房子,可是一連找了四家,全都沒有地方了。


    末一家的店掌櫃非常和氣,他說:“姑娘你看,單間房子是一間沒有了,你一個堂客,怎能在大房子裏跟人亂擠著呢?現在天冷,路上又不安靜,這麽一下雪,客人們都不敢往下再走路,所以都在這兒歇下來。


    姑娘你就是到南關北關裏去打聽,也怕沒有一間間屋子了。我給你出個主意,在城裏有一座白雲庵,那是處幼僧廟,姑娘你聽得懂嗎?幼僧就是尼姑。你一位堂客家,到那裏去投宿比在店房裏還方便呢。”


    秀蓮點了點頭,牽馬又走出店門,悵惘在雪地裏站立了一會兒,忽然一生氣,暗想:“我非在這裏投宿不可嗎?我不能連夜往下去走嗎?”


    於是就牽馬向西又走了不遠,就看見街北有一家酒飯館。


    秀蓮達在門前將馬匹係好,一拉門進去,立刻一團熱氣撲來,四周的人語雜亂,那些飲酒吃舨的人,莫不扭頭直眼來看她。


    秀蓮在近處找了個座位,酒保過來問秀蓮要甚麽菜,秀蓮隨便說了兩樣菜,並叫酒保先把酒拿來,秀蓮就麵首坐著,自斟自飲。


    本來秀蓮是不慣飲酒的,但因身上穿的衣裳不多,而且少時還預備在風雪之下趕一夜的路,所以不能不借酒禦寒,但是她斟到第四杯便飲不下去了。


    此時酒保已把菜舨端來,秀蓮用過飯,便給了錢,出門解下馬來,將馬肚帶係緊了,遂扳鞍上馬,揮鞭出了西關,尋著大道,就一直往前走去。


    此時風雪越下越緊,天色也越發昏暗,秀蓮策馬往北走了五六裏,竟沒有一個行路的人。路旁的茅舍也都被雪壓著,裏麵一點燈光也看不見,好像墳墓。大地之上寂然無聲,馬蹄踏在雪地上都不發響,村舍裏的狗仿佛也怕冷,沒有一個吠的。


    秀蓮此時酒已湧起,身上覺得很暖和,但頭卻有點發暈。她在馬上並不很急忙的行走,眼望灰暗的大地,忽然想起三年以前的事情。


    那時是她自北京出來追趕李慕白,要問問孟思昭的下落。那天她就是連夜踏雪行走,不周那時的雪個此現在還大。


    一想到前三年的事,她心中又不禁湧起了愁思,在馬上長歎了一聲,仿-也懶得往下再行走了,同時對於一切的事都灰心了,就覺得這灰暗的天地就是她自己的心,而這茫茫的四周,隻她一人踴躍獨行,這就像是她的身世。


    又走了十絲裏地,因為看見道旁不少的人家,心裏就改變了主意,打算趁著天還不太晚我個地方投宿,不再往下去走了。但是沿路的人家雖然不少,可是沒有一處燈光。她也不願冒昧地去敲人家的門,隻得又走了七八裏,便來到一座鎮市上。


    這裏有二三十家鋪戶,鋪戶都由首裏透出薄弱的燈光,小小的酒店開著一扇門,街上有一個持著梆子打更的人,才敲了兩下。


    秀蓮心裏很驚訝,暗說:原來才二更天,我走到甚麽時候才能天亮呀?遂就勒住馬,向那打更的人問說:“這是甚麽地方?”


    那打更的人借著雪色,仰臉瞧著馬上的姑娘,他仿-十分詫異,便問:“你是從哪兒來的呀?”


    秀蓮說:“我是由磁州來要回钜鹿縣去,因在順德府找不著店了,我才往下走。”


    那打更的人說:“這麽大的雪,你一個女人家,連夜往下去走,不是找著要出事嗎?來,我給你問問,王家店裏有地方沒有。”


    秀蓮下了馬,道了聲勞駕,送車馬跟看這打更人到了酒店的門首。


    原來是酒店的門雖小,可是後麵還有幾間房子,都住著旅客。


    打更的人挾著梆子進去,就說:“王老二,你們這裏還有地方沒有?外邊來了一位堂客,帶著一匹馬,想在你們這兒住。”


    那店掌櫃王老二是個很胖的人,有點黑胡須,正在櫃旁給兩個已經喝醉了的客人熱酒,聽見打更的這一說,他就搖頭說:“沒有地方啦!”


    打更的人說:“一個堂客,大雪的天,你可怎麽叫人家往下走呢,天又這麽晚了。”


    王老二說:“要不就叫她在櫃房裏睡,我搬出去,櫃房就是我老婆孩子,可就是髒一點。”


    那打更的人退回身來,一問秀蓮,秀蓮此時酒意已失,身上寒冷,實在不願往下再走了,遂就點頭說:“成,隻要有了地方能坐一晚上就行了。”又問:“我這匹馬有地方拴嗎?”


    在櫃上熱酒的王老二說:“有地方,牽到後院就行了,草料也都現成。”說著他把酒給那兩個已經醉了的人送過去。


    他出來借著屋裏透出來的燈光和外麵的雪色,看了看秀蓮,秀蓮已由馬上解行李和雙刀雙劍。


    王老二先把她讓到櫃房裏,然後把馬車到後院。此時打更的人又敲著梆子踏著雪走了,更聲也漸漸遠了。


    秀蓮一看這所謂櫃房,不過是在這賣酒的屋子裏檔上幾條木板,至多可容四個人站立,但是又支著個小鋪,鋪上躺著一個憔悴的婦人,還有兩個三四歲的孩子,全都睡著了。


    秀蓮隻能在那鋪板前麵露出的半截板凳上坐下,包裹和劍就放在腳前地下。


    秀蓮心中十分煩惱,想著:與其在這狹窄的地方坐一夜,還不如冒雪衝寒的往下走呢!


    這時王老二又開著門,用驚疑的目光看地下放著的刀劍,他就說:“大嫂,你是幹甚麽的?”


    秀蓮說:“我是在江湖賣藝的。”


    王老二聽秀蓮是江湖上踩軟繩把式的一個女子,他的態度就不像以前那樣鄭重了,笑了笑說:“買賣怎麽樣,還不錯吧?”


    秀蓮點點頭說:“還不錯。”


    王老二又問:“怎麽是你一個人練呢?”


    秀蓮說:“還有夥計,都在後頭呢。”


    王老二回身對那兩個喝酒的人笑著說:“嘿,咱們這兒來了個練把式的姑娘,明天要是不下雪,咱們請她在鎮上要一要,大家給她湊幾個錢。”


    那兩個喝酒的人也說:“咱們鎮上自從那幾個唱小戲的走了,有半年沒來玩藝兒了。大嫂子,明天給我們練幾手兒,要是練的好,西邊穆大當家的還許請你上莊子裏練去呢!來,先唱兩口兒好不好,剛熱的酒。”連問了幾聲,櫃房裏並不言語,秀蓮卻在那裏生氣。


    又待了半天,兩個喝酒的人醉了,王老二把店門關上,他就在櫃房邊靠看熱火爐去睡,燈也滅了。


    裏院的馬嘶叫了兩聲,那後麵屋裏的旅客們又大聲吵嚷著,並有骰子投在盆裏的清脆聲。外麵風刮的愈猛,撼得木板牆咯吱咯吱的響,更聲卻微弱的響著,敲到三下了。


    秀蓮靠木板坐著,不住地打盹,那鋪上擠著躺臥的母子三人全都睡得很香。


    這時,忽聽外麵有馬蹄用力敵在雪地上雜亂之聲,秀蓮由夢中打了一個冷戰,趕緊睜開眼睛,側耳向外靜聽。隻聽有人用拳頭亂捶店門,像是好幾個人的聲音,根齊很齊聲叫著。


    櫃旁邊躺著的王老二被驚醒來,他大聲問:“甚麽事,找誰的?”


    外麵的人說:“你就開門吧,我們喝酒。”


    王老二氣忿忿地說:“火滅啦!不賣啦!明天再來喝吧!”


    又聽外麵一個人的聲音說:“你們這兒是住著一個騎著紅馬的女人不是?”


    秀蓮吃了一驚,趕緊就站起身,“鏘”地抽出雙刀來,鋪上睡的孩子也驚醒了,啊啊哭了起來。


    這時王老二向木板探進頭來,驚慌慌地悄問說:“外麵那些人是找你的,大概是衙門裏的,我的爺,你到底是幹甚麽的呀?”


    秀蓮昂然說:“我出去見他們:”


    這時外西就咚咚的亂捶店門。


    秀蓮出了酒店,雙手握刀,大喝一聲:“別打門,你們是幹甚麽的?找誰的?”


    這尖銳的森厲的喝聲,透出了板門,外麵立刻就停止了捶門,聲音也寂靜了,仿佛一個人也沒有了。


    秀蓮將腰帶係了係,把前發向後掠了掠,這時外麵就有江南口音,向裏門輕輕地說:“我是衝霄劍客陳鳳鈞,俞秀蓮你不要害怕,我是向你求親來了。”


    秀蓮一聽,陳鳳鈞那個可厭的人又來到這裏調戲她,不由胸中怒火倍增,她想用個狠毒的方法來懲罰他。遂悄悄地將門拴卸下,外麵的人正用力推著,忽然,門開了,人也栽倒在屋裏來。


    秀蓮乘勢雙刀砍下,地下慘叫了一聲,陳鳳鈞就再也爬不起來。


    秀蓮一聳身跳到店門外,隻見外麵瑩瑩白雪之中,有六匹馬,五個人。秀蓮站在一方,然後借著雪色去看,就隱隱認清了,原來正是在磁州遇見的柳建才等人和那個用快刀砍胳臂的賣藥僧人。


    此時那僧人已舞動禪杖過來,厲聲道:“好個俞秀蓮,我們今天本無意跟你作對,你反倒把我的師弟陳鳳鈞殺死了!”


    俞秀蓮揮刀將僧人的鐵禪杖磕開,厲聲道:“你是哪裏來的和尚?出家人應當在廟裏好好念經,你為其麽在這下著大雪的深夜裏來這裏尋我?還同著陳鳳鈞這些強盜!”


    那僧人卻把禪杖攔住俞秀蓮的雙刀,說:“俞秀蓮,你先聽我把話說明,不可潑口罵人。我們不是強盜,我是江南當塗縣江心寺,靜玄禪師的大弟子,名叫法普。


    我們本是規矩的出家人,因為兩年之前,奸人李慕白突然到我們寺中,將我師父所藏的秘圖盜去。我們追他到江邊,本想隻要索回圖籍,並不傷害他的性命,不想他竟首先跟我們動起手來,我們就將他打落在江中。


    可是,後來雇人打撈他的屍首,卻不見了。這兩年來,我們本以為他已經死去,可是在今年又聽說他沒有死,並且已往北方來了,我師父才派了我們分送來尋找他。也不是必要害他的性命,隻要他能將圖籍還給我們就完了。


    在鳳陽府我遇見這位柳大莊主,柳大莊主此次出來,一則是尋找他的胞妹?二則也是尋李慕白,要找回他所失的一口斬鋼削鐵的寶劍。


    我們一路同行,來到河南,又遇見了師弟陳鳳鈞,才知道姑娘是從京南來,我們想你與李慕白最為相好,所以今天才找你來詢問李慕白的下溶,並無他意。可是你不該乘人不備,就將陳鳳鈞殺傷。”


    這法普和尚雖然手中握著沉重的鐵打的禪杖,但說話卻很講理。


    同時秀蓮聽了李慕白的事,心中也覺得十分驚奇,便收了雙刀,向法普搖頭說:“我已有三年沒兒著李慕白了,他現在哪裏我也不知道。你雖滿口說得有理,可是你深夜追下我來,就不算是強盜,那陳鳳鈞更不是好人!”


    此時柳建才已叫他手下的夜又鬼燒成、鐵腿金二等人進到王老二的店裏,把陳鳳鈞攙架出來。


    陳鳳鈞的半隻左臂已被削掉,疼得他慘切呻吟。法普氣得不住跺腳,柳建才又從店裏把他妹妹的那匹紅馬車出,俞秀蓮卻掄刀過去,喝聲:“把馬給我留下,叫你妹妹親自來向我要才行。”


    將說到這裏,隻聽腦後一聲風響,卻是法普掄鐵杖打來。


    秀蓮趕緊回身掄刀,將法普的鐵杖架住,罵道:“你剛才還跟我假意請道理,原來你也是要想暗算我!”


    法普氣得把鐵杖抖起並罵道:“好個刁惡婦人,我今天要開殺戒了!”


    當時雙刀和鐵杖交戰在一起,旁邊的柳建才、饒成、金二便將受了傷的陳鳳鈞扔在雪地上,他們一齊取了刀劍,奔過來幫助法普與俞秀蓮戰鬥。


    此時,雪花飄飄,寒風凜冽,天地依舊陰沉,這小鎮市的街道上,卻刀劍錚然,鐵杖飛舞。俞秀蓮抖起來全身精神,展開了生平刀法,左右手的兩口刀,與身子合成一物,上下飛騰,前後撥攔。


    對方的四個人如何是她的對手,交戰有二十餘回台,那柳建才就情知不敵,趕緊過身跑到一邊,夜叉鬼饒成、鐵腿金二也一齊曳著刀跑了。連同柳建才隨身帶來的仆人一共是四個人,他們搶了俞秀蓮的那匹馬,五匹馬就飛似冒著雪往南跑去了。


    這裏法普正在舞動禪杖用力敲往俞秀蓮,一看柳建才那幾個人把他拋下跑了,就氣得他跺腳亂嚷,又與秀蓮戰了幾合,他就用鐵杖將雙刀架住,他連說:“住手!住手!你再聽我說幾句話!”


    俞秀蓮跳到一旁,雙手橫刀問說:“你有甚麽話?你快說吧!”


    法普扔下禪杖,打了個問訊,說:“我們素無深仇,何必要這樣苦苦拚命?我們這回來此,原是向你打聽李慕白的下落,柳建才卻要借著我們的力量來奪你的馬匹。


    現在他們趁勢搶了你的馬匹,拋下我們進了去,我寧可認輸,也不能再與你拚命死鬥了。”俞秀蓮聽了不住地冷笑,說:“你們真聰明,你把我攔住,叫他們把馬搶去,你現在卻又來跟我說好話。”


    法普連連接手說:“不是,不是,今天我們實在是受了柳建才的騙,以後我們見著他決不能繞他!現在我師弟陳鳳鈞已受了重傷,他不能再騎馬了,我們這兩匹馬,由你隨便挑選一匹。”


    俞秀蓮此時心中怒猶未息,本欲不放這法普走開,但又想,在這鎮市上自己何必要在一夜之間殺傷兩條人命呢?遂就用眼看那遠遠的正在低著頭吃雪的兩匹馬,就說:“你留下一匹馬,走吧!”


    那法普跑過去將兩匹純青色的馬匹車來,俞秀蓮就留下一匹。看看鞍韉齊備,就叫法普給係在路旁的一棵枯樹上,然後就拂手說:“你們走吧!”


    法普喘籲籲的先由雪地下把他的師弟衝霄劍客陳鳳鈞抱起來,騎上了馬。笨重的禪杖也不能攜帶了,就拋棄在雪地裏,匹馬雙馱地往南跑去了。


    俞秀蓮看那模糊的馬影在雪地之上消失了,她才喘了兩口氣。覺得剛才這場爭鬥非常沒有意味,同時想著李慕白既然碓已來到北方,他為甚麽要不認我呢?那個人的脾氣,依然是那麽古怪,因此又覺著心中非常難受。


    她歎了口氣,手提雙刀到了店門前,用手一推門,原來門已關閉上了。


    秀蓮又咚咚的用拳頭捶門,裏邊卻沒有人答話,秀建高聲喊著說:“快開門!我是在這裏往著的,強盜已被我打走了。”連喊了幾聲,裏麵才把門開了。


    秀蓮一看,原來那後院住的旅客全都驚起來了,黑忽忽地擠滿了一屋子人。


    王老二就說:“老爺子!你們到底是怎麽回事呀?”


    秀蓮微笑著,搖頭說:“不要緊,那幾個都是我的仇人,已經被我打走了。”


    屋裏的許多人,全都用眼直勾勾地看看秀蓮。


    王老二又把燈點上,秀蓮就推開門,要進那木板隔成的櫃房,說:“我也這就走!”說時就往地下一看,不由得驚詫,原來地下放著的那行李包裹和雙劍全都不見,她瞪起眼睛來問說:“我那行李都哪兒去啦?”


    王老二說:“都叫那幾個賊人闖進來,連你的馬匹和行李全都搶去了,我們哪敢攔他們呀!”


    秀蓮氣得跺腳說:“我的銀錢全在包裹裏了。”


    旁邊就有人給出主意說:“快追他們去。”


    於是秀蓮臂挾雙刀,又急忙地跑出了店房,由道旁樹上解下馬來,扳鞍上馬向南去追。


    這匹馬卻又高又大,性情也不很馴,秀蓮騎著很不合適,但她心中卻氣憤難禁,不能忍下這口氣,就急急催馬往南飛跑。


    此時,雪雖下得小多了,風卻吹得更緊,天色更是陰沉、昏暗,往四下去看,其麽也看不見。


    走了不知有多少裏,前麵望見街市和許多房屋,原來又回到順德府的城池了。時已深夜,秀蓮自量也沒處投宿,她低頭去看,雪上也沒印著甚麽蹄跡,也看不出那柳建才和法普等人是逃哪裏去了。


    秀蓮無計可施,就騎上馬,在寒風雪地夜色之下徘徊,不但沒看見一個人,簡直連一聲更鼓也沒有聽見。


    秀蓮心中十分急躁,又徘徊了些時,忽然扭頭一望,見雪地上黑忽忽地、搖搖擺擺地來了一個東西。


    秀蓮驚得打一個冷戰,心說:莫非是鬼嗎?又細看了看,那黑影是衝著自己來了。秀蓮把膽子一壯,手持雙刀,催馬趕過去,隻見那對西的黑影站住了,原來是一個人。


    此人向秀蓮怒喝道:“你是幹甚麽的?”


    秀蓮一聽,這人說的話也是江南口音。在十幾步之外雖然看不清這人的麵貌,但也可以略略看出這人是很瘦小的,頭上家戴著個平頂帽子,衣袖很肥,大概不是個僧人便是個道士。


    秀蓮不由暗驚,遂橫著雙刀問說:“你先不用問我,你是幹甚麽的,在這雪天半夜裏……”


    話才說到此處,忽然對麵的人“嗖”的”聲,像一隻貓似的奔撲過來。


    秀蓮趕緊雙手掄刀向馬下去砍,不防那人身軀極為敏捷,卻轉到秀蓮的馬後去了。


    秀蓮趕緊下身下馬來,雙刀舉起,回頭一看,那人卻沒了蹤影。


    秀蓮正在驚訝,隻覺得腦後像被人戳了一下,立刻一陣頭暈腳軟,全身無力掙紮,就摔倒在雪地之上,人事不知。


    這時寒風依然怒吼,雪花不住下落,也不知過了有多少時候,忽然她清醒了一點,左手稍微能動彈,但是頭部仍然昏沉疼痛,抬不起來。她使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把左手抬起,將臉上的雪掃開。


    微微睜開眼睛就見天色已發魚肚白色,雪雖沒住,但也甚微了。秀蓮想要站起身來,但全身都像沒有力氣,頭部沉重的無法抬起來,她就呻吟了幾聲,又把眼睛閉上,一任雪花往臉上落。


    待了半天,就聽耳邊有車輪的聲音,秀蓮睜眼一看,見來了三輛轎車,車走到近前,都停住了。


    由車上跳下幾個商人模樣的人,全都驚訝著看在雪地上躺著的秀蓮,他們彼此問說:“這是怎麽回事?”


    就有人說:“別管閑事,咱們走吧!”幾個人遂又一同上車走去。


    這裏秀蓮心中又急又氣,大聲的喊叫了一聲,掙紮著坐起身來,但立刻又覺著一陣頭昏眼黑,立刻又“咳喲”一聲就倒在雪地上。


    她狠狠地咬著牙,心說:除非是我死了,不然我一定要出這口氣。哪兒來的賊人,竟用點穴法暗算我。她閉著眼睛,又短促地出了幾口氣。


    這時天色已然亮了,城門也開了,這條路上的行人就更多了。乘車的、騎馬的、擔負貨物的人,都來駐足來看秀蓮。


    就有人問:“你是怎麽啦?得了病症了嗎?”


    秀蓮睜眼一看,見旁邊的人已把她圍了一個圈子,秀蓮就生氣說:“你們來看我幹甚麽?我是昨晚遇見強盜了,你們若是有好心,把我送到一家店裏歇一歇,隻要我受的傷好了,我一定要重謝你們。”


    她雖這樣急躁的求援,但也許因為她是一個婦女的緣故,竟沒有一個人上前來把她扶起,送到一個地方去安置。


    秀蓮氣忿忿地又把眼睛閉上,心說:“沒有人救我,我就在這裏躺著,躺兩三天還不能好嗎?隻要我能夠起來,我就饒不了那仇人。”她把牙咬了咬,忽然又瞪大了眼睛問說:“你們看,我有一匹黑馬,還有兩口刀,在我的身旁沒有?”


    旁邊的人都往四下看了看,有的就笑著說:“哪兒有呀?”


    這時忽然由東邊來了一輛車,車來到近前就停住了。旁邊看熱鬧的人往兩旁一閃,有人就說:“好了,白雲庵的師父們來啦!”


    這時由車上下來三個尼姑,來到近前就低著頭問:“你是姓俞不是?”


    秀蓮見是三個尼姑,她便呻吟了兩聲,和緩地說:“不錯,我姓俞,你怎麽知道?”


    那三個尼姑也不說甚麽,就一同上前,費了很大的事,才把秀蓮抬到車上。


    一個尼姑坐在車轉旁,兩個在車後麵跟隨著,就趕進城裏去了。


    秀蓮躺在車裏,被車顫動得更覺發暈,心裏雖然覺得這尼姑們能曉得自己的姓氏,未免可疑,但此時她卻顧不了許多,隻盼看她們好好把自己安置到一個地方,使自己能夠將傷養好就是了。


    也不知車走了多遠,到了一個地方就停住了。


    三個尼姑把秀蓮攙下車去,裏麵又出來兩個尼姑幫助著,才將秀蓮攙架著進到庵內,送到一間小屋子裏,放在炕上。


    一個尼姑替秀蓮掃去了身上的泥土,那幾個尼姑就都出屋去了。


    待了一會兒,又有一個人進來,服侍秀蓮喝了一碗熱水,秀蓮的身子這才覺得舒服一點。但頭部仍然是昏沉,眼睛才睜開,便覺著酸痛,遂又閉上了。


    她又呻吟了兩聲,便問說:“師父們,你們怎麽知道我姓俞?”


    旁邊的尼姑就說:“今天天還沒亮的時候,就有一位老師父到我們庵裏來,他說他是江南江心寺的長老。因為有一個叫俞甚麽蓮的姑娘在城外得了病,躺在雪地裏快要死了,叫我們趕緊去救,我們的師父才派了我們前去救你。”


    秀蓮一聽是甚麽江心寺的長老,十分驚訝,趕緊努力睜開眼睛問說:“那長老現在其麽地方,跟你怎麽認識的?”


    旁邊尼姑搖頭說:“並不認識,不過都是出家人。你是一個女人,在城外得病躺在雪地上,他不便去救你,我們還能坐視不救嗎?那位老和尚是位很瘦的、頗有道行的人,他把話告訴了我們,他隨後就走了。我們也忘了問他在城內哪家廟裏掛單。”


    秀蓮心中便明白了,知道昨晚所遇的那個瘦小的黑影,一定就是江南的靜玄禪師。他是跟他那徒弟們一起來的,不過在那鎮市上爭鬥時他沒出頭,後來因為我把陳鳳鈞殺傷了,他才來用點穴法將我點暈,大概事後他又覺得手段太狠毒了,才通知這裏的尼僧前去救我。


    想到這裏,心中卻越發憤恨,暗道:“靜玄禪師,聽說你也是江南第一流的俠客,你為甚麽不跟我一刀一槍的比比武藝,卻用點穴法來暗傷我,並且把我的雙刀也搶去,這算是俠客的行為嗎?”


    因此,她恨不得爬起來,再去與靜玄戰鬥。但是她覺得被點傷得太重了,除了左手還能抬起之外,其餘的身上各部分全都不能動彈,並且連眼睛都不能時常睜著。


    幸是各個尼姑都是十分仁慈,飲水等一切事,都對她殷勤扶侍,老尼姑並過來問她在本地或鄰縣有甚麽親友沒有。


    秀蓮卻說:“都沒有。”並說:“我這並不是甚麽病,卻是遇上強盜了,將我打的。”


    老尼姑看了,還不十分相信,因為見秀蓮的全身並沒有些傷痕,隻是她全身卻像殘廢了似的,不能夠動作,就安慰她說:“大概休養上兩三天你也就好了!”


    於是秀蓮就在這白雲庵歇了一天一夜。


    到了次日,卻仍然和昨天一樣,身子還不能動彈,頭仍是香暈,她心中就害怕起來,並且十分悲傷,心想:果然就是永遠不好,這不是如同廢人一樣了嗎?長在這廟裏往著也不行呀!又想著:再過兩天若是身子還不能動轉,那就得托廟中的尼姑們去找個人,到钜鹿縣去送個信,叫崔三前來接我。


    可是自己是鐵翅鵬俞老鏢頭的女兒,誰都曉得我這幾年在外很為故去的父親爭光,一旦若成了殘廢,回到故鄉,還不如悄悄地死在這裏呢!


    想到這裏,心中既是難過,同時頭部也覺得一陣昏暈,就仿-睡去了一般。


    直到晚間,秀蓮雖然略有呻吟之聲,但仍是不能常睜眼。尼姑給她灌下些米湯喝了,便把她身上的棉被蓋好,然後帶好了門走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大概外麵天色都黑了,秀蓮心中雖然略有點知覺,但頭部仍然發暈。又過了許多時候,忽覺得有人用雙手來捏她的頭部,並搖動她的肩膀。


    秀蓮無力睜眼看來者是甚麽人,但覺得頭部和手腳全都很舒適。


    那人又把秀蓮的頭托起來,搖了半天,並用手指接她的太陽穴,秀蓮頓然覺得輕鬆,立時睜大了眼睛,問說:“你是誰?”


    屋中漆黑的,對麵看不見人,秀蓮隻覺得這人很有力氣,似是個男子。


    秀蓮心中不禁驚疑,此時她頭部已經完全輕鬆了,兩臂也覺得照常有力了。


    秀蓮就驀然伸手將那人揪住,同時坐起身來,又問:“你是誰?”


    那人卻用力將手奪開,一下子又將秀蓮推倒在炕上,他就急忙開了屋門走了。


    秀蓮想要掙紮著起來追趕那人,卻不防兩條腿還是無力,便“咕咚”一聲摔倒在炕下。


    此時忽聽窗外有人歎了口氣,秀蓮聽了很是驚疑,又向窗外說道:“我的兩條腿還是不能動彈,你若是真心來救我,請再進屋來,索性把我洽好了!”


    外麵的人不言語,秀蓮又問了一聲:“你到底是甚麽人?你是……”說到這裏,卻聽“嗖”的一聲,大概那人已飛上房走了。


    這裏秀蓮側耳靜聽了半天,窗外已毫無動靜。遠處的更聲敲了四下,秀蓮心想:原來天都快亮了。


    此時她的頭部一點也不覺得昏暈了,兩臂也照常能夠掄動,心中不禁十分歡喜,便坐在地下,用自己的手把兩隻腿用力的捏,用力的搖動,雖然十分疼痛,但漸漸能夠自由屈伸了。


    她就扶著炕沿,慢慢地站起身來,又一至身,將牆扶住,試著抬腿,試著走步。隻覺得兩條腿雖然可以慢慢行動了,但就仿佛傷了筋骨似的,隻要這一步,就有些疼痛。但是她心中已不發愁了,送回到炕上去臥著,兩腿仍然自己活動著。


    她心思很明白剛才來的那人是誰,他是專為救我而來的。大概他既知道我的兩條腿還是不能活動,他自然還會來的。於是就暗暗地計劃著辦法,同時自己不住的將身子活動著。


    直到天光大亮,正殿裏敲過了鍾聲,常服侍秀蓮的那個十幾歲的小尼姑又進屋來了。她一見秀蓮已經能自己坐在炕上,而且睜著很大的眼睛,她就十分驚訝,並且很喜歡,就笑著問說:“俞姑娘,你的病好啦?”


    俞秀蓮點頭笑著說:“好啦,就是這兩條腿還不能夠走這兒。”


    小尼姑笑著說:“那就不要緊了,大概再養兩天也就好啦!俞姑娘,這兩天你簡直是人事不知,你不知道我們多著急了!真的,你在這兒無親無友,倘或有個好歹怎麽辦?現在,這總歸是菩薩保佑你!”


    此時,外麵又進來兩個尼姑,一見秀蓮忽然病好了,她們也都非常驚異。


    秀蓮就坐在炕上,笑著說:“你們幾位師父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將來真得想法報答你們!”


    一個尼姑就說:“你倒不用報答我們,過兩天你能下地了,到大殿多給觀音老母叩幾個頭就是了。老母真是佛法無邊,救苦救難。你要是沒有地方去投奔,那也不要緊,我們老師父跟你很有緣,你可以在我們這兒往著。帶發修行也可以,不過就是得受些清苦。”


    秀蓮一聽心裏覺得一動,細想了想,就說:“我也真願意出家,我既要出家就得落發,不能那麽半僧半俗的。不過在钜鹿縣家裏,我還有一位老母親,今年已六十九歲了,等到將來把她老人家服侍到殯莽天之後,我一定要來此修行。”


    尼姑又說:“你沒有婆家嗎?”


    秀蓮臉上紅了紅,搖頭說:“婆家是有的,可是我沒過門,人就死了!”


    幾個尼姑彼此相望著,嘖嘖地說:“真可憐!”


    秀蓮本來以前說她母親尚在,原不過是推脫的話,她心裏想著:我身邊還有許多要緊的事,那些事未辦完,雖欲出家亦不能夠。後來,又說出了未婚的亡夫,對麵的尼姑又不住替她惋惜,她卻真的悲傷起來!


    想起了往事,尤其想起了李慕白,她心中不勝難過,暗想:“自己的初心,原是要伴著孟思昭訂婚的那枝金釵以度終身。


    李慕白那不過是對我俞家有過好處的人,可是後來,不知為了甚麽,自己就對他發生一種不可告人的心情。


    尤其那次到提督衙門的監獄中去救他,以及如今……簡直感情和行動都已超過了義兄妹的關係。將來倘或再見了麵,那可怎麽解脫呢?………”


    當時,這柔軟的一縷情絲,竟比長槍短刀還要鋒利,使秀蓮心中如受重創,她不禁對著幾個月姑簌簌地流下幾點眼淚來。尼姑就又勸了她半天,秀蓮方才苦笑了一笑。


    少時,尼姑給她取來早飯吃了,天色很快地又溜到中午了。


    在下午,秀蓮依舊坐在炕上捏她那兩條腿,又扶著牆下來試著走步,竟覺看比昨夜又好得多了。


    晚飯後,那個小尼姑又跟她談了些問話,秀蓮就向小尼姑要了一枝蠟燭,並要來取火之物。說是晚間屋裏常有響聲,也不知是老鼠還是黃鼠狼,所以她要點起燈來看看,小尼姑就給她都留下了。


    可是到了晚間,小尼姑去後秀蓮在屋依舊捏腳,她並不把燈燭點起。遠處更聲遲遲,才交了兩下,秀蓮倒不禁急躁,心說:這時天色還早呢!於是就靜臥著等待,及至到了三更時分,秀蓮的心情不禁緊張起來,將取火的東西緊緊握在手中,側耳向窗外靜聽,但窗外麵除了寒風呼呼的響,再無別的聲音。


    秀蓮的心情由急躁轉為懶憊了,心說:昨天那個人也許不能夠來了。於是又用手捏腿,漸漸覺得精神疲乏,便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聽“當”的一聲微響,秀蓮立刻驚醒了,隻覺得一個人已進屋來了。但是秀蓮卻一點也不動,假裝做熟睡的樣子,手中卻緊緊地握著那取火之物。


    隻聽那人仿-在炕頭上站立了一會,忽然他像手裏拿著一張紙,——地微響,就放在秀蓮的枕畔了。


    秀蓮驀然一滾身下了地,不顧腿腳利便不利便,她就橫著屋門站住,口中急說:“你是誰?”


    那人也真沒慮到秀蓮會自己下地,現在屋門已被秀蓮擋住,他也不能過去將秀蓮推開,他自己逃走。遂就站在那裏,似乎發了一會怔,然後依舊運用江南口音說道:“俞姑娘你不要多疑。我是龔道士,因為你的腿傷還未愈,所以我今夜再來,告訴你治療的法子。”


    秀蓮卻不禁嘿嘿冷笑,“吧”的一聲,驀然打起火來。立時,火光照滿了這間小屋,對麵的那個人無法再躲藏了。


    秀蓮一麵把蠟燭點上,一麵借著火光去看這個人。就見這所謂龔道士,現在卻不是道士的裝束了,穿的是一身青布的箍身恰衣褲,頭上用一塊青布包裹,身體極為魁梧,但麵貌卻有些清瘦,兩隻很有神的大眼睛,額下有短短的黑胡須。


    秀蓮一看,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心中又悲又喜,就說:“李大哥!我們將有三載未見,你為甚麽要處處躲著我呢?”說畢,一眼又看到炕上,隻見在自己枕畔是放著一張字帖,被褥旁放著丟失的那對雙刀。


    驀然間當年江南鴻留寄柬的情景,那“斯人已隨江南鶴,寶劍留結他日緣”兩句話,又在她腦中一閃,立時她的臉通紅了。


    對麵的李慕白,這時心也感慨萬端,他歎了口氣,說:“俞姑娘,並不是我專躲避著你,現在一般的舊友,我都不願再見了!”


    秀蓮又看了李慕白一眼,她將門閉嚴了些,說:“李大哥請坐!”


    李慕白很拘束的坐在炕旁,秀蓮依舊靠著門站立,二人心中都堆積許多話,卻不知應當從哪裏說起,良久,秀蓮才說:“李大哥!自從那年你自京中逃走之後,就再也聽不見你的信息,後來德五哥由新疆赦還,他對你無時不在想念,卻又無處去托人打聽你的下落。


    直到今年八月間,才聽花槍馮隆那些壞人在外麵傳說,說是大哥你在江南因與靜玄和尚等人爭鬥,墜入江中已死了。德五哥卻不很相信。


    這次我為楊豹家裏的事出來,臨行時,德五哥還托我出來隨時打聽大哥的下落。後來在半路上遇見了陳鳳鈞,我和他交手將他打走,得到他的一匹馬,由他的行李之中檢出一封信來,這才知道大哥現在是往北來了。及至在黃河南岸,半夜裏那兩個賊人被擒,我就曉得是有武藝高強的人,在暗中幫助我。


    到了開封,我們又全都住在那王興鏢店對門的店房內,我就想查找你的行動,但那時我可沒有想到你就是李大哥。直到在開封城裏,大哥幫助我殺傷張玉謹,後來因城中鑼聲四起,大哥領我到城牆上,對我說了幾句話,我聽得你聲音廝熟,才想起來,才知道李大哥是在暗中保護我了。”


    李慕白聽俞秀蓮說到這裏,便點頭說:“姑娘不必細說了,以後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自從那在黃河北岸看見姑娘騎著柳夢香的那匹紅馬,我就覺得很詫異,所以我就折回南岸來,隨時在暗中幫助姑娘,後來我替姑娘擒了花槍馮隆,見姑娘北上我就放了心,曉得姑娘的事已辦完了。


    我因知姑娘也在處處留意我的行動,不願被姑娘認出我的真麵目,所以我就在提獲馮隆的後兩日,方才離開了開封。我也不曉得你是往彰德府去了,我過了河北上,原是要到太行山去,不想走在新鄉,就遇上紫毛虎那夥強盜。


    我因見他們之中有一個人帶著一對雙刀似是姑娘之物,所以我才去把雙刀奪來,為此,我還將紫毛虎及他手下的兩個人殺傷了。由他們的口中才探出,姑娘是曾到太行山去了,並且與他們結仇是因為彰德府的金鏢鬱天傑。


    我因想先到彰德府見著鬱天傑,把雙刃交給他,托他將來設法送還姑娘。可是在我將走到彰德府的時候,就遇見了史胖子等人。他們騎著馬壓著車正往那裏去,我就在後麵暗暗跟隨。及至到了彰德府,在街上遇見了鬱天傑,我將雙刀交給他,他才對我說姑娘已回到彰德府,住在他的店裏,他還要帶著我去見姑娘,我卻脫身走了。


    但因見史胖子等人齊都來到這裏,我就猜著姑娘的身旁一定有事,所以就住在那雙慶店內。本想要在暗中觀察著,如若姑娘的身旁發生甚麽事情,我立時就上前幫助,可是不料史胖子那小子真狡猾,夜內竟帶著兩個夥計到了雙慶店內,將我的來曆完全探出,於是我又不得不走開了。”


    俞秀蓮聽到這裏,她覺得十分詫異,就趕緊問說:“李大哥,你為甚麽不願見我們呢?”李慕白歎道:“並不是不願意,實在有種種難處。第一是我的盟伯江南鶴老俠,他對於我過去的事,全都非常不滿。


    今年夏天,我在九華山拜別他老人家之時,他就吩咐我:此番北上,隻許探望家鄉,如有機緣,可以與德嘯峰及姑娘見一麵。其他的人,無論有恩或是有仇,一概不準見麵相識。第二是就在兩年以前從北京逃出來,便直到江南,在路上又惹了許多糾紛。


    最大的事就是在當塗江心寺,我奪去了靜玄禪師所秘藏的人身穴道圖,共十八幅。為此,靜玄禪師率領徒眾追我至繁昌江邊,在船上我們交起手來,我失足墜於江中。因我略識水性,所以才得泅水逃走,寶劍和穴道圖籍都在我身邊,並沒丟失。我便悄悄到了池州,就住在九華山上。後來江南鶴老俠也去了,他因與靜玄有舊,就勸我將點穴圖送回。


    可是我那時早已將圖籍秘密收起,隻告訴他老人家我在落水之時已將圖籍完全遺失。直到他老人家跟我同住三個月餘,他又往旁處去了,我才將圖籍取出來,詳細研究,私自練習。所以這兩年來,我在九華山上隱居,從不下山,就是練習點穴,現在我已完全學成了。


    可是靜玄禪師已知我並沒有死,所以派遣他的徒眾到各省去訪查我。近來靜玄且親自渡江來尋我,我因不欲與他們爭鬥,所以形跡更得隱秘一些。再有就是這二三年來,我雖久已絕跡江湖,可是一般人都還沒忘了我的名姓,所以我更不願露出真麵目來。否則,東城殺死黃驥北的那件大案會能重翻,那時必於德五哥和姑娘都有些不利。”


    秀蓮聽到這裏,甚麽話她也不問,她隻是很高興地說:“李大哥,那十幾張點穴圖你都帶了嗎?可以讓我看看嗎?”


    李慕白悄聲說:“姑娘千萬不可對別人去說。那十八幅秘圖,永遠帶在我的身畔,但是現在我卻不能拿出來給姑娘看。因為我昨天夜間從姑娘這裏走後,我就到了靜玄禪師所住的長具店內,趁他們睡熟,我將姑娘這對雙刀取出,今天給姑娘送來,我想他們在發覺失去了雙刀之後,一定要加緊尋查,說不定我們在這裏談話,他們就正在屋外偷聽。我若露出圖來,他們一定立刻闖進來,拚死也要奪回他們的秘寶。”


    秀蓮聽了這話,她就不禁替李慕白生氣,就冷笑著問說:“李大哥,你在九華山按圖學習了二年了,難道你的點穴法還不如他們嗎?你還怕那靜玄和尚嗎?”


    李慕白搖頭說道:“那倒未不如,隻是靜玄禪師他本是我盟伯江南鴻的老友,因我盟伯諄諄囑咐,所以我不得不極力避其鋒芒,但是如到萬不得已時,或是我知道了他們做出甚麽狠毒殘忍、不公平的事,我還是要與他們較量較量的。”


    說到這裏,李慕白的態度忽變為激昂憤慨,他瞪起那雙炯炯有光的眼睛,握拳說道:“點穴法共一百零八手,點人身一百零八穴,隨時可以變換。但是最初學時,必須按時點穴,點重則傷重,點輕則傷輕,並且凡是點穴的,必會解法。


    點穴本傳自單思南與王來威,單、王二人都是武當派的名家,原為懲好徒而不施刀斧。被點之後,雖立刻全身或一部分不能行動,但一經解救,或常常使人搖動身體,便不久即愈,而且毫無傷痕,所以點穴法在武技之中是很忠厚的一種手法。不過也有幾種毒辣的點法:


    第一是死穴,第二是啞穴,那兩處穴決不可點,否則就失去了俠義的身份。聽我盟伯說,靜玄禪師雖善點穴,但生平尚未致人於死。我盟伯並說,假使靜玄若點人的死穴,他老人家一定要嚴厲的去懲罰他。


    因為我盟伯江南鴻雖不以點穴馳名,但是點穴法若到了他的手中,實如兒戲一般,是一點也施展不開。隻是昨天我看靜玄點你的地方,差一點就是左額角,那就是死穴最要緊的地方,可見靜玄當時居心頗惡。


    後來忽然一轉念,又點在不要緊的地方,並非十分用力的點了你一下,所以你便暈了過去。同時,他又在你腿上點了鬼眼穴,倒是很重的,假若不經人治,姑娘你就要終身成為廢人了!”


    俞秀蓮聽到這裏,她不禁十分害怕,同時她又氣憤地說:“那靜玄和尚這樣的狠毒,將來我定要找他去拚一拚!”


    李慕白卻擺手說:“姑娘且不要生氣,以後咱們再觀察他。如果他再做出了甚麽惡事,那時我自然要與他鬥鬥,否則也不必去惹他。我實在沒想到靜玄禪師能到此地來,而且他竟與姑娘作對。


    本來,我此次北返,一過江的時候就聽人傳說,宮中丟失珍寶的案子又重翻了!有一個張大總管,他說盜寶的要犯楊小太歲並非別人,就是李慕白,並說我自北京逃走之後,就改變名姓了,因此我十分憤恨,又怕德五哥困我再受連累,就探知那楊小大歲現在太行山,所以我才到了河南。


    那時在彰德府被史胖子攪得我不能立足,我就離開那雙慶店,到離著彰德縣城不遠的一座破廟內寄宿,打算次日就往太行山去。可是次日我還沒有走,就見那晁德慶、柳夢香等人騎著馬由廟門前走過去,都像是往彰德北關去了,因此我就不敢再往下走了。便帶著寶劍隱在大道旁邊觀望,先是看見史胖子跟孫正禮往北走了,複來又見晁德慶等人追趕下去。


    因為晁德慶與柳夢香全都認識我,我不能叫他們瞧見了,便在他們身後二三裏之外緊緊跟隨。那天晚上跟他們到了馬頭鎮迤西的一座小鎮市裏,我隻看見晁德慶他們打店住下,卻沒有看見史胖子和孫正禮。


    我是在一座店內投宿,夜內也不知甚麽人前去捉弄他們。到了第二天,忽然晁德慶與一個叫韓誌遠的人在店房裏動刀拚起命來,二人並大聲罵著。


    見德慶罵韓誌遠調戲了他的妻子,說是由韓誌遠的衣包內搜出來他妻子的紅褲子。韓誌遠卻說他不知道那條紅褲子怎會到了他的衣包內。兩個人的鋼刀,加上柳夢香的寶劍,打了半天。韓誌遠的臂上還受了傷,後來雖經旁人給勸解了,但是他們本來是一夥的人,卻因此分開了。


    如今柳夢香和晁德慶都在磁州,我也因此才到了磁州,聽人說姑娘曾於前日路過那裏,所以我才往北來。”


    李慕白說到這裏,俞秀蓮就說:“李大哥,現在你我既然見了麵,你也就不必再躲避著我了。三四年來,咱們若是常常見麵,甚麽話都痛快的說,那也不至於有後來許多麻煩的事。”


    說到這兒,秀蓮歎了口氣,又接著說:“這次我到河南,總算沒白來。”遂就把在彰德府遇著單刀楊小太歲,他送給自己四顆珍珠的事情,詳細說了。


    最後她憤慨地說:“珠子一日不獻還宮內,那件盜案就一日不能銷除,德五哥也一日不能寬心。我想現在我們這裏既已得到四顆,其除的全在楊豹身邊,楊豹現在已經往北京去了多日,我們應當將珠子全數得到手中。


    然後由大哥或我將此物獻還宮內,為德五哥洗去沉冤,這比甚麽都要緊。現在我的身體也好了,明後天就要起身,李大哥,我們一路同行怎樣?”


    李慕白卻沉思了一會兒,就說:“我現在還是不應當露麵。這倒並不是畏懼靜玄等人,卻是倘若有人看見我與姑娘同行,雖然當時未必便將我和姑娘捉了去,但是,將來姑娘回北京去時,就恐怕難免出事了。一兩天內姑娘還是自己動身吧,我隻時時在暗中跟隨著姑娘就是了。”


    秀蓮想了一想,便也點了頭。


    當時,李慕白又把床上那張字帖拿起,那上麵的字就是教給秀蓮如何揉腿部,怎樣活動身體。


    當下李慕白又當麵指點了一番,就說:“姑娘依法運行,一兩日內全身就可以都好了。”說畢,他向秀蓮點首,說聲:“再見!”


    剛往外邁了一步,卻不料又被秀蓮姑娘一把抓住,他趕緊回首,借燈光一看,就見秀蓮的臉上排紅,態度很溫柔地說:“李大哥,你現在住在甚麽地方?”


    李慕白猶豫了一下,就說:“我住在城內一家店房裏,姑娘,你無妨多休息兩日,再走不晚!”


    秀蓮默默的點頭。


    李慕白便推門出屋,將門再掩上,還回首向那燈光慘黯的窗紙上看了一看,然後才飛身上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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