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蘇玉”那老和尚說道。


    眾人除了媯畫和紀雲都不得一驚,眼前這人佝僂著身子,手指幹枯,牙齒凋落所剩無幾,眼神也不大好使了,和媯畫口中的蘇玉相差甚遠,而且蘇玉不是已經死了麽,即使活著,也應該四十不惑之年才對,不應該這麽老啊。


    眼前的老和尚坐在石凳上,小和尚也懂事,端來了水。


    他,一名虎賁軍將領,一身虎頭銀甲,紅纓狼盔,一隻長槍,隻身闖進西域敵軍營地,殺了敵將,帶著首級回來。


    “又是一回慶功宴。”眼前的年輕人已經對這種歡呼聲麻木了,他不喜歡這種喧鬧,看著又一個敵將的人頭被懸掛在城牆之上,不光敵人懼怕他,即使他走在自己的軍營裏也會有人指點:“看見了麽,一個人魔。”


    “我若是魔,早就飛走了罷。”他想著,不知不覺走到了小溪邊上,通常得四五個人結伴才能來這裏,因為小溪對岸就是敵軍地盤,可是他早已經習慣一個人了。


    脫下鎧甲,他洗著衣服,衣角沾了一點兒血,隻能用力的揉搓著。對岸的樹叢裏,一隻冷箭射了出來,卻因為力度不夠,箭飛進了小溪裏。


    “啊!”她站起來就跑。


    可是他並不感興趣。


    “差點兒”他說道:“這是她第三百三十一次來偷襲了。”


    每一次,同一個地點,同一個藏身的地方,同一個人,同樣的差點兒。


    “有點進步。”他看著水裏的箭說道:“已經過了小溪的一半了。”


    這天又是一場硬仗,身上濺的血有點多,有人勸過他換件衣服,基本都是耳旁風,漸漸也就沒人關心這個了。他抱著衣服,來到小溪邊,將衣服泡在水裏,用力的搓洗著衣服上的血跡,草叢裏又是一陣蠕動。


    一隻利箭飛了出來,他依舊沒有躲,隻是這一次,射中了胳膊,幸虧力度不夠,又有些歪,劃了一道口子。


    她又站起來想跑,不過這回回了一下頭,見其依舊沒有追上來,便大了膽子,又一點點蹭回岸邊。


    他依舊洗著衣服,胳膊上的傷口流著血,他沒有受過傷,想多體會受傷的感覺。


    “誒”她在小溪對岸喊道:“你怎麽不殺了我?”


    他沒有搭話。


    “真是個該死的榆木腦袋!”她罵道,將他的罪行一一列出,殺了某某將軍,殺了某某謀臣,殺了某某平民。


    他一怔說道:“我從不殺平民,你也是平民,走吧。”


    “我有弓箭,我是國家的士兵,我會殺了你,我遲早為他們報仇!”她說道,舉了舉手上的弓箭。


    “嗯。”


    “喂”她顯然對這反應不滿意,她想看到他暴跳如雷的樣子,於是罵道:“真是個該死的榆木腦袋!”


    “你就會這一句麽?”他說道。手裏依然揉搓著衣服,胳膊上的血染紅了衣袖,宛若盛開的牡丹花,格外鮮豔。


    “我不止會這一句”說完她吹了聲口哨,一隻色彩斑斕的鸚鵡飛了過來。她說道:“我還會一直說。”那鸚鵡便一直重複著那句:“真是個該死的榆木腦袋。”


    他撕下衣袖,纏上了傷口,洗了一上午衣服,那鸚鵡也喊了一上午,嗓子都有點啞了,她心疼道:“真是個……”便眼淚汪汪的抱著鸚鵡回去了。


    第二天,他又抱著衣服來到小溪邊,水裏洗澡的士兵見著他便起身回去了,他依舊搓洗著衣服,頭也不抬的說道:“你看男人洗澡,不怕長針眼麽”


    “你……”對麵躲在草裏的她猛的站了起來,一臉臊紅的說道:“你懂什麽,這是隱藏的好!”說罷又拿起弓箭來射,沒成想,這回他一下子接住了飛來的箭,墊步淩腰飛到她的身後。


    “幹什麽!”她說道。


    “殺你。”他說道,語氣中透著一絲冷冷的氣息。


    “不能,”她有點慌張“我是平民,你不殺平民不是?”


    “的確如此。”他說道:“我不是見人就殺的,但是……”他指向樹梢上的鸚鵡說道:“我不喜歡鳥尤其是會罵人的,我會……殺了它。”


    那鸚鵡又說道:“你真是個該死的榆木腦袋。”


    他飛上了樹梢,擒住了鸚鵡。


    她慌張的阻止,卻上不了樹,隻能在樹下著急的看著。


    他卻笑道:“你不如和我學射箭,不然,你怎麽敵過我,你連你的鸚鵡都保護不了,這隻鸚鵡我就沒收了。”


    她想了想說道:“也罷,我遲早會殺了你,你以後要帶鸚鵡來,不見鸚鵡,我取你的命!”


    眼淚汪汪的她看著自己的鸚鵡被綁走。


    “你真是個該死的榆木腦袋……”鸚鵡的聲音在林子裏越傳越遠,直至消失不見。


    從那以後,總會見到一個身著布衣的男子,在河邊洗著衣服,一個姑娘在溪對岸練著弓箭,一隻鸚鵡反複說著:“你真是個該死的榆木腦袋。”


    “沒殺成”他說道。


    軍營裏的人都說他不行了,不再是“人魔”,沒了以往的能力,隻知道天天教鸚鵡說話,還有天天的洗衣服,有人說他叛變了,和敵人私通,但是他是皇帝義子,就可以為所欲為。軍心渙散,皇帝傳來一紙密令:速回朝廷。


    “我要回朝廷一段時間。”他說道,摸著手上的鸚鵡發翎


    “需要多久?”她問道


    “三個月。”他說道:“我一但回來,這隻鸚鵡會告訴你”


    “你要帶它走?”她問道。其實她想讓他帶自己走,走哪裏都行,別在這裏。


    “對”他總是麵若冰霜。


    “所有相皆是虛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當作如是觀。”鸚鵡忽然說道。


    “這是什麽意思?”她問道。


    “你真是個該死的榆木腦袋”鸚鵡又說道。


    他笑了一聲,說道:“沒什麽意思,如果我回的來,再告訴你不遲。”


    今天的太陽,真的著急落下,也許是因為要冬天了吧。


    “報——敵方來襲!”


    “什麽人?”


    “一個女將率兵三人,箭術十分了得!”


    “廢物,怎可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所有相皆是虛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當作如是觀。”一隻色彩斑斕的鸚鵡站在樹梢說道。


    “回來了?”她說,話語裏多了幾分陌生。


    “嗯。”他仿佛更冷若冰霜,此時正是冬天,是因為這個原因麽?


    “聽說,你已經獨當一麵了。”他問道。


    “你難得話多。”她說道。


    “你難得話少,回答我,是去是留。”他說道,又突然感覺到胳膊有些疼,將手臂放在身後,暗暗摁住。


    “我已經,走不脫了。”她說道。


    “真的要打?”他問道


    “軍令如山,我隻是個將軍。”她說道,一字一句,宛若當初的弓箭,隻不過又準又狠,一字一句,刻在他的身上,這次不是身上的傷口了。


    “罷了,鸚鵡,你拿走吧。”他說道。


    “不了,你拿走吧。”說罷,她便消失不見。


    那鸚鵡飛到他的肩上,說道:“你真是個該死的榆木腦袋。”


    “不愧是常勝將軍啊!”


    敵方將領的又一顆人頭在他的手裏,顯得這麽沉重。


    慶功宴上,他喝的格外的多,一人說道:“將軍,敵軍有個女人,甚是厲害,您何時取其首級啊?”


    “滾。”他說道。


    身旁的鸚鵡說道:“你真是個該死的榆木腦袋”


    “你也是。”他說著,又幹了一杯。


    “朝廷命令:祛除邊疆禍患,一個不留!”


    “怎麽辦”一個叫李樊雙的帶著又高又壯的人問道。


    “是去是留,你自己決定。”他說道扔下一塊玉牌給這二人。


    “爾等鼠輩!”他大罵道“還不快快投降!”


    “爾等狂妄自大!”她說道“還不扔下刀劍,歸順我等。”


    “會罵別的了?”他說道


    “賊人!”她說道“無恥之徒,恩斷義絕,千刀萬剮,十惡不赦……”


    “殺!”


    戰鼓擂響,號角衝天,烽煙四起,刀光劍影之間,一隻長槍,一身銀色甲胃,他有足夠的理由讓她人頭落地,她有足夠的機會穿透他的甲胃。


    “撤!”


    她駕馬離去,這次是最後一次回頭麽?她回頭看了一眼。


    他駕著馬追了上去,這是最後一次追上去麽,他笑了笑。


    “敵人……屠我城池,給我擋住!”


    哀鴻遍野,宛若地獄裏滾著刀山的鬼,一遍遍,一聲聲的哀嚎,血腥味衝透雲霄,地上的血水積攢著,漂流著,它不願離開這世間,訴說著自己的不甘心。


    “我不甘心。”她說道。


    “怎麽不甘心”他擦著銀槍,槍頭上怎麽總有血,以往一抹就掉的。


    “你……我終究,沒能殺你。”她說著,揪著他衣領的手漸漸沒了力氣。


    “我已經死了”他說著,背起了她,杵著長槍,這間屋子裏,早已經堆滿了屍體,誰的都有,虎賁軍,西域人,他們隻有死了才會安靜的待在一起。


    “古有秘法,將臣之血,溶於陰年陰月陰時出生的之人,就可以製成不死之身。”他說道。


    “所以,多幸運啊。”將臣說道:“你隻要給我三十年壽命。”


    “無妨”他說道。


    “啊……”一小孩在破廟門口啼哭。


    “嘖”老和尚出了廟門“真是造孽。”說罷,將嬰兒抱進了廟門。


    “師父,你怎麽又被鎖在廟門外頭了?”小和尚看著老和尚躺外麵門外,黑黑的眼圈。


    “沒什麽。”老和尚按著腰想道:“馬上就成功了吧……”


    “你真是個該死的榆木腦袋”樹上的鸚鵡罵道。


    “師父啊”小和尚說道:“你看咱們可以靠這隻鸚鵡念經文來引他們燒香來啊。”


    “嗯”老和尚點點頭,又匆匆忙忙去後院了。


    “嘖”小和尚拿出衣袖的道經說道:“我這師父,倒是什麽經書都進修”


    “所有相皆是虛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當作如是觀。”那鸚鵡嘰嘰喳喳的說著,它比以往更加貧嘴了,最起碼的,說一上午,嗓子都不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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