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卡隆和拉米爾來這之前,懷有好奇且具有探險精神的摩爾人的祖先就曾到訪過此地。那個時候他們為了躲避戰亂,在一群好事者的帶領下,攜家帶口子從東部遙遠的峽穀遷徙至叢林深處。在經曆千難萬險之後卻發現這片黑森林成為了他們永遠也無法逾越的屏障。在付出了一小隊人進入森林再也沒有出來的代價後,人們選擇繼續向南遷徙,這才有了如今的摩爾。


    卡隆和拉米爾無不為當年選擇留下一部分守在外麵的人那個領頭人感到幸運。自他們進入森林之後,就為之前他們莽撞的行為感到後悔。參天大樹蔭蔽成林,潮濕陰冷,密不透風。猩紅的藤蔓猶如蠑螈一般,黑水河密布在地表,其中毒瘴彌漫。越是深入其中,就越是容易迷失。死亡的氣息撲麵而來。


    盡管如此兩個人誰都沒有提出後退,亦如當年他們為躲避追殺而跳下懸崖一樣。


    拉米爾借著手中海龍骨散發出的熒光來照明,長時間以來誰都沒有說話,因為空氣裏時刻彌漫著一股腐敗的氣味,隻要深吸一口就能瞬間讓人犯惡。節約體力在這種環境中尤為最要。卡隆緊跟其後,安靜地猶如被世間遺忘的森林隻有他短暫的咳嗽聲。


    不迷失方向的首要條件就是必須保持神誌的清醒。在這一方麵身為精靈的拉米爾要比卡隆強的多,隻要不消耗過多的魔力,她就能一直維持清醒的頭腦。這樣的話,由拉米爾來當領路人是在合適不過的。而令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個迷失世界的強大之處並不在於讓闖入者迷失其中,而是有另一種無形的力量來消耗身心。


    由不斷抑鬱而衍生出的莫大的悲傷是他們遇到的最大的障礙。


    拉米爾總是看見那些被她塵封在記憶深處的畫麵。在遙遠的塔魯克,無數的族人在她麵前身首異處,精靈在悲慘的呼號在火焰中泯沒殆盡,而她卻無能為力。卡隆頻頻看見早已死去的烏魯和巴圖,他們那空洞哀怨的目光包含著對生人深深的眷戀,看到這一幕的卡隆一時間淚眼迷離。


    悲傷到極致的後果就是選擇遺忘,而且是不可逆轉的。拉米爾和卡隆最開始隻是忘記一些簡單的東西,比如上一句講的內容。但是漸漸地他們開始忘記彼此甚至是自己的名字,每次回想起來需要大量的時間,沒到要說出自己的名字的時候,卡隆不得不通過查閱劍上的刻字,而拉米爾不得不向卡隆盤問自己的姓名來把拉米爾這個名字記在心底。


    一天後他們徹底忘記了自己和對方的姓名,過多的舉動已經沒有意義,卡隆連查閱劍上的刻字這一步驟都已經忘記。他們目光灰白,漫無目的地在林地間踱步,彼此擦肩而過而渾然不覺,猶如從未見過麵的陌生人一般。嘴裏絮絮不止卻作不出任何表達。


    三天後,這片被世界遺忘的角落再次回歸了平靜。此時此刻卡隆和拉米爾像石雕一樣立在地上,他們已經忘記怎樣行走。拉米爾坐在小溪旁,眼神空洞地看著自己水中的影子,曾經的奧尼佩克斯就像是這水中的倒影一般虛幻若離。卡隆背靠著一棵大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腳邊泥土中的藤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出,從腿往上包裹纏繞,他們卻毫不在意。


    就像是被世界吞噬了一般,怪蛇一樣的藤蔓逐漸沒過腰腹,然後是胸膛,脖子。卡隆看著遠處的拉米爾即將被藤蔓徹底吞噬,不知道為何,看著這個記憶中沒有任何印象的奇怪存在,心中隱隱約約覺得難過,看著她低著頭,兩眼無神的樣子越發感到有什麽東西撞擊著他的腦袋,在遺忘的空白世界裏激起滔天巨浪。在毒瘴和遺忘的雙重夾擊下,卡隆的一隻眼睛突然明亮起來,而留下淚水。腦海裏隻有一個人的名字,即使消失也要尋回的名字。


    “拉米爾……”他無力的喊了一聲,然後被藤蔓徹底包裹陷入深深的黑暗中。


    拉米爾扭過頭來,藤蔓已經開始包裹她的頭部,而她的目光卻變的明晰起來,那一聲無力的呼喚把她從夢魘中解放出來,清醒的力量瞬間布滿全身,猶如世界被點亮一般,看著前方被包裹成蛹的存在,拉米爾淚留了下來,這是她人生中的少有的一次因為自責而落淚。


    “卡隆——”


    她釋放周身的魔力從藤蔓中掙脫出來,奔向卡隆,把他從藤蔓的包裹中解救出來,感知卡隆尚有呼吸後,拉米爾欣喜萬分。卡隆醒來的一瞬間,兩個曾今互相遺忘,而現今又重新把對方的模樣牢記心底的人擁抱在了一起。周圍的藤蔓開始枯萎,碎裂,然後變成沒有溫度的幹灰。


    在他們成為朋友的那一刻起,從未因為任何外界原因而遺忘彼此,在這讓人迷失的世界裏更是無法斬斷他們之間的羈絆。拉米爾清楚地知道,是卡隆救了她。她再次堅定信心,一定要跟隨卡隆走出這片黑森林。


    等他們從悲喜交加的情緒中緩過來時,他們才發現,自己一直以來站在黑森林的入口處,從未向前踏出一步。之前看見的都是由心而生的幻覺。看著眼前雍容的黑暗,似乎可以感受到有無數的眼睛正盯著他們。


    卡隆摸了摸腰間的掛劍,這次沒有拉米爾領頭,他自己先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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